河边的风大，红月的衣衫本就单薄，容晏见她哭得可怜，身子还在瑟瑟发抖，便脱下了自己的青衫披在她身上。
红月受宠若惊，退后一步，连忙推辞，“王爷千金之躯，怎能……”
“闭嘴。”容晏恨其自轻自贱，却又不忍心骂她，冷淡地说，“你应当明白，本王不是那等肤浅之人，顾乘风，更不是。”
红月眼神暗了几分，自嘲似得笑道：“我又何尝不知，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嫌弃我，可我是个不祥之人，就是因为喜欢上我，他才会得罪先帝和怀宁太子，正是顾家失势，顾太傅才不得已走上了不归之路，刘文涛因此有机会对顾家下手，归根究底，全是因为我，若我还在他身边，他必定会因我蒙受苦难，只有离开我，他才能心无旁骛地打仗，复兴顾氏，然后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名门之女，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
“那你呢？”
红月吸了吸鼻子，微微一笑，含着泪光道：“我本为浮萍，自然也是如浮萍一般，孤独地了此残生，可我不悔，只要他好，我在哪儿都会开心。”
“痴人。”
容晏唾弃般地给了红月两个字。
他道：“即便没有你，先帝亦是十分忌惮顾家，顾太傅很早的时候为了保住顾家，就已经变了，他清楚自己势单力薄，若成帝突然发难，顾家必遭大祸，所以他几年前便开始在暗地里培植自己的势力，收了许多门生，包括后来那几个贿赂的考生，只是他没想到，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一发不可收拾，后来门生仗着他得势犯下的恶行，他也不得不帮忙兜着，就像个雪球，越滚越大，而刘文涛等人不过是在他收拾不了残局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
红月明白了什么，失神地问：“那个匿名举报顾太傅的人，就是刘文涛？”
容晏答：“与其说是刘文涛，不如说是先帝。刘文涛等人，也不过是揣测君心得当，顾太傅早知自己必有一死，只求能保下顾乘风一命。”
一阵冷风吹来，让红月身上生出许多鸡皮疙瘩，一种浓重的悲伤从心头涌上。
即便顾太傅也是身不由己，但他的所作所为造成的恶果却是真的，顾乘风从小就仰慕他的父亲，红月还能记得每回顾乘风提起父亲时，眼里浮现出的星光，他那么崇拜顾太傅，若是知道了真相，恐怕又要陷入奔溃之中。
“所以这么多年，王爷才一直没有告诉过他真相，这才让他一直误会你？”
容晏望着面前长长的河流，河水从他脚边淌过，冰冷的寒意从脚心直冲心口，久久没有开口。
等那阵寒意褪去，他才说：“他没有误会，顾太傅生前求我救下顾氏族人，我答应了，却没有做到，让他们全死在我手里，他恨我，我受着，不愿解释，是因为杀他家人是事实，至于个中原因，我便是和他解释，他也不愿意相信，还不如让他永远也不知道，好歹他有一个复仇的念头，能让他好好活下去。”
红月抿了抿唇，说：“可是顾将军若是一直误会你……”
“我早已不在意这些，恨我要是能让他心里好受些，随他去吧。”容晏转过头，目光深远平淡，“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见他不愿意多说，红月欲言又止，缓缓点头，“多谢王爷。”
晚间风有些大，街上一片漆黑，不见烛火，找不到半个人影，但偶尔还能路过一两个醉酒的行人。
“哎，顾乘风，你什么时候酒量变这么好了？”
顾乘风脸颊酡红，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不屑地挥挥手，说：“都是练出来的，不过还是比不上你。”
萧戚也不客气，捋了捋额间须发，笑道：“那是自然，我这酒量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当初也就容晏能……”
话说到此处，萧戚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眼神飘忽地瞥向顾乘风，只见顾乘风醉醺醺地眯着眼，脸色未变，仿佛没有听见他方才说的话。
他正要说点什么，顾乘风却突然甩开他的手，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下意识地躲避他接下来的的话。
难得见一次顾乘风，萧戚觉得有些话他要是再不讲，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犹豫片刻，他也不管顾乘风是否乐意听，语重心长地说：“你和阿晏实不该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有没有想过，好好坐下来谈谈，解除你们之间的误会？”
顾乘风虽然喝醉了，但脑子却很清醒，他听懂了萧戚的话，可还是装傻，咧开嘴笑着喊：“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马上就要回陈国了，我们还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相见，要不今日同我回去再喝几杯？”
萧戚知道他听到了，且听懂了，可是他不愿意面对，虽未明言，答案却不言而喻。
这到底是他们之间的事，萧戚不好参与，点到即止，心中不免可惜。
当年容晏和顾乘风那般要好，形影不离，是永远也打不走，骂不散的好兄弟，物是人非，这两人终归走上了这条路。
“你这鬼样子还喝什么，别晃了，我扶着你走吧。”
顾乘风没有拒绝，他脚下轻飘飘，没有人扶着很容易摔倒或者扭到脚。
怕什么来什么，便是萧戚扶着，顾乘风的脚步还是踉跄了一下，崴到了脚。
而这一刻，顾乘风忘记了受伤的脚踝，怔怔地盯着前面看。
萧戚循着顾乘风的视线望去，长街一头，迎面走来一对男女，他们看到顾乘风，同样也愣住了。
男人是容晏，他一旁的女子让萧戚见了有些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觉得这女子当真是国色天香，不失万种风情，身上还披着容晏的外衫，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处，一看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容晏见到他们也很惊讶，尤其是看到顾乘风的目光死死盯着红月看，突然发现他们此时孤男寡女出现在街头，着实是解释不清。
他们只是僵持了一会儿，顾乘风反应过来，甩开萧戚，仿佛脚上没有受伤，快步跑去，对着容晏一拳打过去。
红月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他，顾乘风一把擒住她的手，红着眼问：“红月，你和他大晚上在这要做什么？”
突然被莫名其妙打了一拳，容晏捂着脸上的伤，怒骂道：“顾乘风，你又发什么疯。”
顾乘风吼道：“我发疯？这大晚上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要去哪里？”
容晏眼神有片刻怔忪，看了看红月，对方冲她摇头，他只好把准备好了的解释慢慢咽回肚子里。
他们两短短的眼神交流被顾乘风视为眉来眼去，更是火上浇油，捏着红月手腕的力气收紧，仿佛要把她骨头捏碎，顾乘风回头看向红月，期待她给一个解释，目光落在她身上披着的外衫，再也无法冷静。
“啊！”顾乘风推开红月，捏紧拳头冲着容晏而去，容晏一时没有防备，又被他打了一拳，他拽起容晏的衣领，怒声骂道，“容晏，你这个畜生，你不是人！”
容晏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当下也毫不示弱，回击道：“你的命还是我这个畜生救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是顾乘风最难以启齿的一件事，他恨不得把容晏千刀万剐，可自己的性命还是容晏力保下来的，那时候成帝昏庸，一心想将顾家灭门，若不是容晏极力相劝，便是他身有军功，成帝也会斩草除根。
顾乘风想到这些更恨极了，“所以你把我救下来，就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些吗？”
容晏不想和这疯子纠缠，甩开他一脚把他踹飞，萧戚赶紧伸手接住顾乘风，不知是气急攻心，还是被容晏踹的，顾乘风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顾乘风，顾乘风。”萧戚唤了几声，顾乘风都没有反应，他惊慌地探顾乘风的鼻息，发现还有气，放心了不少，转头对着容晏骂，“混账，你下手就不能轻点。”
容晏没有一丝愧疚，“他打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
“那是你该打。”萧戚望着早已丢了魂的红月，不悦道，“容晏，兄弟之妻不可欺，你明知他对红月的执念，却……却还……”
后面的话萧戚说不出口，他万万没想到容晏竟被美色冲昏了头，和这种嫌贫爱富的风尘女子纠缠不清。
顾乘风本就失了理智，他的想法不重要，可容晏没想到连萧戚都是这么看他，冷笑道：“我和他不是兄弟，他和红月也没有半点瓜葛，大路朝天，我们爱走哪就走哪。”
“你……”
容晏懒得解释，拉着红月就走，昏迷的顾乘风好像感知到了什么，费力地抬起眼皮，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红月着急转头朝他张望，他小声又无力地唤了几声红月的名字，再次陷入了昏迷。
红月担心不已，转头想看看顾乘风，容晏拉住她小声警告：“你要是不想让自己所有工夫白费，就再多看几眼。”
闻言，红月低下头，纵使千万种情绪交织，也忍着没有回头看。
她哭得梨花带雨，容晏却不能理解，“挨打的是我，受冤枉的也是我，你哭什么？”
红月忙抬手抹了眼泪，他们已经走出很远，回头已看不到萧戚他们，便赶紧脱下披在她身上的外衫，递给了容晏，福礼道歉，“红月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很抱歉让顾将军又误会了您，您放心，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向他解释清楚。”
容晏摇头叹道：“罢了，这样也好，他也不会再惦记着你，群芳楼就在前头，我不送了，你好自为之吧。”
“那刘文涛……”
“这件事你不必再掺合，本王自有分寸，回去吧。”
红月有些失望，可她相信容晏，到底没有说什么，又给容晏行了一礼，便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
容晏低头看着手里的外衫，自嘲般地笑了笑，“真是晚节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