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冯夫人今日特地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菜肴,摆满了宽大的圆桌,欣喜地等待冯润和儿子回来,然而午时快过,她还没有见到冯润父子的身影,菜肴上的热气越来越少,冯夫人赶紧差人去寻,冯润这时候才终于回来了。
冯润很高兴,冯夫人在前厅都能听到他从门口传来的笑声,冯斯年乖巧又腼腆地跟在他身后,看见冯夫人忙跑过去喊:“娘。”
“年儿。”冯夫人看见儿子万般欢喜,失而复得的喜悦至今还未散去,她疼惜儿子,不能让儿子受一点委屈,但儿子刚回来就挨了冯润二十棍子,她心中更是愧疚。
然而冯夫人愧疚之下还有对冯润浓浓的不满,她托着冯斯年的脸慈祥地笑,眼神瞥向冯润,又把脸拉了下来。
冯润早习惯了,没有在意,反而一脸骄傲,“夫人,咱们儿子可真是天纵奇才,你知道吗,我今日带他去军营,教他御马,他一上去,不用我教,竟然就能绕着军营跑圈,把那群新兵看呆了。”
冯夫人一喜,“当真?”
冯斯年重重点头,兴奋地答:“真的,不过我觉得只是运气好罢了,许是那马儿听话。”
“哎年儿,你太谦虚了,咱不学文人那一套,以后有空,我天天带你去军营,等你练出来了,就做我麾下大将,护我大燕疆土,为我大燕建功立业。”
冯夫人眉头一皱,不悦道:“胡说什么呢,那多危险,我只要年儿平安地度过一生。”
“对对对。”冯润挠挠头,忙说,“夫人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冯夫人不愿搭理他,拉着年儿的手入座,笑道:“年儿你来看,这都是为娘亲自给你做的,全是你喜欢吃的。”
冯斯年搓着手望着满桌美味佳肴,一股满足感涌上心头,他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光明正大地坐在主桌,不用躲在角落里窥视羡慕,一桌菜肴全是为他一人准备。
“这是玉带虾,这是腊肉炒冬笋,还有清蒸鳜鱼和鸽子汤,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冯夫人眉目含笑,端起手边的糕点,道,“年儿,我今日还特地做了栗子糕,你尝尝。”
冯斯年看都没看那糕点一眼,拿起筷箸夹了半条鱼到碗里,敷衍道:“我不喜欢吃甜食。”
冯夫人一愣,看了看手中尚冒热气的糕点,疑惑道:“可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栗子糕了吗?”
话音刚落,冯斯年僵硬地咽下口里的食物,勉强笑了笑,“娘,我长大了,我现在又不是小时候,何况小时候的事我都忘了,口味自然也变了。”
冯夫人有些失落,放下糕点叹道:“也对,是我这个做娘的不称职,把你弄丢了,让你流落在外那么多年,若是你一直在娘身边,也不会在外面受那么多苦了。”
说着说着,冯夫人又伤心地落泪,冯润忙哄道:“夫人,年儿既然已经回来了,以前的事咱们就别想了。”
“你休想。”冯夫人瞪着他,“我可没忘记你前段时间还打了年儿。”
冯润无奈道:“我这也是迫不得已,那件事年儿确实是做错了,我总要给容晏一个交代,不然还不知道容晏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年儿好不容易找回来,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实在是不能和容晏硬碰硬啊。”
冯夫人偏过头,冷哼道:“你总有你的说辞,那个阿朱明摆着不是好人,拿年儿以前的经历威胁他,年儿此举,只不过是自保,你这个做爹的不帮你儿子出头,竟然还帮着外人,那棍子打不到你身上,你不疼,我却是心疼死了。”
冯斯年好好吃着饭,听他们又提到阿朱,心里“咯噔”了一下,当初他诬陷阿朱,只不过是想让阿朱闭上嘴,可他没有料到阿朱背后的摄政王权势滔天,竟然能让冯润服软,也让他栽了一跟头,所幸这夫妻俩思子成狂,便是他们知道了真相,只要他解释,就会相信他的说辞,可这两人至今还记得这事,若再和阿朱纠缠,长此以往,要是哪天阿朱戳穿他脚心上的并不是痣,他的身份岂不是就暴露了?
“爹,娘,你们别吵了。”冯斯年见事态不对,饭也不吃了,忙打圆场,“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实在是太害怕了,虽说情有可原,但错了就是错了,就算爹打死我,我也认了,过去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计较,你们也不要因为一个小人,就伤了和气。”
冯润听了自家儿子这一番善解人意的劝和,心都要化了,愧疚地抱着他,“是爹的错,爹以后一定会加倍补偿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是啊,年儿,以后不要再说死不死这样不吉利的话,你要是出了事,娘可怎么活啊。”
虽然冯斯年很清楚,冯夫人的话不是对他说的,可他心里还是生出了小小的触动,他开始嫉妒真正的冯斯年,即使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可至少这里还有爹娘挂念,可是他却是被自己丧尽天良的父母卖了换钱的拖油瓶,二十年来,只有在冯家这段时间才能感受到人世间的一丝温情。
冯斯年把冯润抱得更紧了,为了荣华富贵也好,为了难得的舐犊之情也好,他一定要牢牢抓住“冯斯年”这个身份。
然而温情仅仅维持了片刻,冯夫人突然推开冯润,质问道:“我差点忘了,那天容晏说的玉佩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你还送过封澄玉佩?”
冯润脑子“轰——”地变得一片空白,磕磕绊绊地说:“就是她生辰,我送的一个生辰礼,对,生辰礼。”
冯夫人不信,冷笑道:“看你那样子就有鬼,我嫁给你之前就听说了,你早爱慕封澄已久,我看是定情信物吧。”
“哎呀,夫人你听我解释,那时候我还是封将军的下属,最多算仰慕和钦佩,绝没有那个意思。”
“你的意思就是,那还真是定情信物呗?”
“这……不是啊。”
看冯润着急的神情,冯夫人了然,“不是定情信物,那就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巴巴赶着给人示爱,对吧?”
这下可被冯夫人说中了,冯润心虚地指了指冯斯年,提醒道:“孩子还在这呢。”
冯斯年一愣,忙低头扒饭,装作听不见。
冯夫人这才收敛,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当初我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见冯夫人有消气的意思,冯润趁热打铁,走过去给她按肩,笑着打哈哈:“夫人啊,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这心里啊,可全都是你。”
他年少时,的确暗自爱慕过封澄,但更多的还是崇拜和欣赏,对现在的妻子,才是真的爱惜。
冯夫人到底是心软,也没打算揪着二十多年前的事不放,“你心里有没有我,你自个儿心里清楚,要不是你脸皮子厚,赶了几回都赶不走,我才不会和你凑合着过日子。”
“是是是,谁叫夫人心软,是我做错了,夫人让我睡一个月大街那也是使得的,就是别为了我气坏了身子啊。”
“哼,我是真的差点没被你气死,还把太妃送来的信给撕了。”
闻言,冯润一怔,“信,什么信?”
冯夫人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倒是实诚,既然说漏了就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冯润当场变脸,怒道:“这事过去这么久你才告诉我?”
冯夫人也毫不示弱,站起来说:“我还打算这辈子都不告诉你。”
“你……你这是要出大事啊。”
冯夫人气笑了,“你要是看了那信,才真是出大事了,怎么,你还要带兵攻入皇宫救出太妃,还是去找容晏要出长公主?且不说长公主究竟是落在峨眉派手里,还是被容晏抓了,又或者是和赵云修一样的下场,你带兵把这事闹大了,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和赵云修一起去了峨眉山,让满朝文武怎么想?大家巴不得和镇国公撇得干干净净,你倒好,还想去救弑君的长公主,那你,还有整个冯家都会成为弑君造反的同谋,你一个人死不打紧,别连累了年儿!”
刚刚消停一会儿,夫妻两个一言不合又吵起来,冯斯年不知所措地在一旁,只见冯润的脸憋得铁青,可舍不得骂,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放弃和冯夫人争论,气呼呼地甩袖走了。
“娘,爹他……”
冯夫人咬牙切齿地说:“不用管他,他想找死就随他去。”
冯斯年没有说话,心里头却有些不安,这可是他得来不易的富贵,但为何他老是觉得不踏实,好像下一刻,美梦就会破灭。
这些日子冯润没有上朝,告假在家中陪伴妻儿,朝中的事没有去打听,也有很久没有问候过贵太妃,连妍初失踪的事都不知道,他就那么一个亲妹妹,也只有一个外甥女,得知他们身陷囹圄,冯润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上了摄政王府。
当初容晏为了阿朱单枪匹马杀上将军府还是半个月前的事,很快冯润也做了同样的事。
冯润打伤了几个守门的家丁,冲进去大喊,“容晏,你给老子出来!”
刚喊完,三只利箭破风向他射来,冯润侧身避开,把手里的剑往射箭的护院方向扔去,护院吓得丢了弓箭,害怕地闭上眼。
此时,一个青色身影快速飞到他身前,在空中轻松握住剑柄,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将剑背在身后,渡步上前,笑道:“冯将军好大的架势,这是要把本王的王府搅个天翻地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