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戚在寺庙外等了许久,才见到容晏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在里面和人切磋,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他忙上前关心道:“阿晏,你怎么了?”
容晏刚要开口,又停了下来,撇过头瓮声瓮气地说:“没事。”
可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萧戚识趣地没有再问,只说:“你不是瞧见你外祖父了吗,人找到了没?”
“没有,是我认错了,先回去吧。”
萧戚只感觉一阵风从眼前掠过,容晏那抹蓝色的身影便下了山,他莫名其妙地望了望容晏的背影,又抬头看向清凉寺,百思不得其解。
“阿晏,你等等我。”
一路上容晏都像有心事,平时本就寡言,现在直接忽视一旁的萧戚,萧戚只恨自己把容晏带来那鬼地方,估计是遇到像外祖父的人,不由勾起他的伤心事。
萧戚有幸见过容晏的外祖父,清瘦和蔼,也最疼爱容晏,可是最后却不辞而别,多年生死不明,在容晏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出现,他不说,可萧戚明白,这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两人沉默地回了摄政王府,阿朱早早地等在前院,见到他们两个,兴奋地冲萧戚跑过去。
“萧戚哥哥。”
萧戚勉强扯出一抹笑,“阿朱。”
“你们去哪里了?我醒来时都找不到你们。”
阿朱今日特地早起,想带萧戚出去玩,结果起来两个人都不在,望眼欲穿地等了一上午。
“王爷,你怎么不进宫忙了,又开始跟我抢人。”阿朱抱怨道。
容晏心情本就不好,“嗖嗖——”的冷刀子刺向阿朱,吓得他躲到萧戚身后,忍不住告状:“萧戚哥哥,这个小逼崽子总欺负我,你把我带走吧。”
容晏终于从气愤变成无奈,他不愿意萧戚住在王府,就是怕阿朱跟萧戚玩得太好,便更加无法无天,若他不在府里,恐怕是要把屋顶都翻个遍。
萧戚轻咳一声,忍着笑意劝道:“别跟你们王爷吵,我们出去玩吧。”
“好啊。”阿朱乐得眉飞色舞,扯着他衣袖把他往外面拉,“快点快点,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萧戚看了容晏一眼,直到他点头,才跟阿朱一起出去。
肆武正好走进来,恭敬地跟萧戚行礼,看着他们离开,匆忙走到容晏面前,手里握着一卷竹筒。
容晏:“去书房说。”
书房的大门紧闭,肆武探出窗外,确定无人窃听,把窗子关上,望向正在桌前仔细看东西的容晏。
“王爷,蔷薇的卷宗全在这里了,她本家姓俞,祖籍扬州,父亲曾经在杨家是比较出名的富商,母亲是绣娘,俞家以自创的俞绣扬名,在绣艺上堪称一绝,后来苏绣和粤绣独占鳌头,俞绣便渐渐没落,俞蔷薇六岁时,俞家被仇家报复,一把火把俞家全烧了,连同她的父母亲和妹妹一起烧死在里面,只有俞蔷薇一人幸存,俞家本人丁单薄,没什么亲戚,外祖家舅父舅母又不愿意收留这个孤女,飞来横祸让她居无定所,不得已只能在舅父的帮助下入宫为婢,属下查了她家里人和她入宫之后接触过的人,均未发现可疑之处。”
容晏把蔷薇的卷宗过了一眼,果真如吴尚宫所说,清清白白,只是个可怜的女子罢了。
他右手两只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眼中寒芒又起,“吴尚宫说蔷薇上进,一心学习绣艺,想将没落的俞绣发扬光大,做到高位女官,好为父母报仇,这应该是她最想做的事,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努力,甚至参与了陛下的登基的冕服绣制,吴尚宫也准备提拔她为女官,她就快成功了,却在这个档口去救白妍初,毫不犹豫选择赴死,指使她的人在她心中地位一定非同一般,可排查了这么多人,却没有查出一点蛛丝马迹……不是见鬼了吗?”
突然冒出来的蔷薇确实可疑,但种种证据却证明,她身上没有半点可疑之处,一心钻研绣艺,没事甚少出门,身世清白又向来本本分分,熟悉的也不过是司制房的那几个人,但都不足以让她放弃发扬俞绣,为父母报仇这等比她性命还重要的事。
可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找不出来这个女子一丝的可疑之处,整件事再次陷入谜团。
容晏头痛地扶额,总觉得自己忽略了哪里。
空了的话在耳边响起,他不由沉思,如今的局面,全是成帝和白祁华之事造成,凶手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活跃,然后才有了之后种种,但凶手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在布什么局?
布局。
容晏想到布局,感觉自己快要接近真相。
既然是布局,定然是有自己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和皇室的恩怨,那究竟是什么目的,把他也一起算计了进去呢?
容晏猛地睁开眼睛,紧紧握住拳头。
他想到了一个人。
成帝也好,白祁华也好,包括他,都在这个局中。
这个人把一切都算计进去,肯定是想从中得到什么,都说他容晏因为成帝驾崩,无人压制,一手遮天,成了大燕第一人,可事实上,他算不得什么第一人。
第一人,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女子——嘉德女帝。
从一个藏在冷宫,无名无分的低等婢子,变成镇国安寿公主,再登基为帝,受益最大,又最容易被忽视的人,分明就是她白嫤初。
容晏心头一震,回想自己是如何得知白嫤初的存在。
“李槐,是李槐。”
肆武一头雾水,不理解容晏为何突然提起先帝的贴身内侍。
容晏想到,白嫤初的存在,就是李槐告诉他的,那时成帝瘫痪,白妍初刚被掳走,宗室无人,皇位陷入无人继承的窘境,他正苦恼接下来该怎么稳定政局,李槐便告诉他,冷宫里还有成帝的沧海遗珠。
大燕虽然阶级等级分明,但因开国皇帝是女子,对女子没有过多的束缚和苛刻,女子做皇帝不算怪事,容晏当即便亲自去冷宫接了嫤初出来。
后来的一切便顺其自然了,嫤初就像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莫名其妙就登上了大燕最高的至尊之位。
现在想想,容晏不禁后脊发凉,她怎么会是傀儡,她才是背后的操纵之人,不费吹灰之力,就顺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还有,成帝死前是嫤初在侍奉,会不会连成帝,都是嫤初谋害的?
再想下去,很多想不通的地方都得到了解释,成帝病时,身边都是他的人,衣食住行全在他眼皮子底下,只有李槐和嫤初不是,若他们有异心,就相当于在身边放了两个阎王爷。
“去,把李槐找回来,本王有话要当面问他。”
“是,属下这就去。”
容晏靠在交椅上,浑身不自在,望着蔷薇毫无破绽的卷宗,每一个字让他感到蹊跷,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遗漏了。
他长叹一口气,走出书房,去了许久没有踏足的祠堂。
封澄死后,封家无人,容晏便把祠堂挪到了摄政王府,封长林收养了封明,但他自己又是无亲无故,祖上无从追溯,因此祠堂只供奉了封长林和封澄两个牌位。
若是封明一直不出现,他便打算再加上封明,但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封澄的牌位上落了灰,当年不想母亲留在容家,死后都不得安眠,就把母亲也一起带了回来,但最近忙,无暇打理,容晏一向爱干净,却还是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牌位上的灰尘,他定定望着上面那几个字,突然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娘,您说,我们这是为了什么。”他低头哽咽着,说,“我今日见到外祖父了,他……他一切都好,用不着您为他担心,可是他心里好像根本就没有我们,他明明就在京城,可从来没看过我,对您更没有任何感情,在我孤立无援时,他也不曾出来问候一句,娘,您白为他担心了。”
他深吸一口气,堪堪控制住即将倾泻而出的泪水,轻轻说:“娘,我觉得我快坚持不下去了,他说得对,再往前走,就没有退路了,我该怎么办。”
容晏晃了神,擦拭时手肘不慎碰到封长林的牌位,只听“啪嚓”一声,木雕的牌位就落到地上,摔成两半。
容晏愣了一下,赶紧把封澄的牌位放了回去,蹲下察看地上摔成废木头的牌位,不由在心底念了几句“罪过”。
他捡起一块碎片,里面掉出来一个手帕,泛着微黄的痕迹,一看就是在里面放了很久的样子,还发着檀木香的气味。
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手帕,容晏怔了一会儿,要不是亲眼所见,他还想不到曾外祖的牌位里竟然藏着一块手帕。
初步判断,可能还是女子的物件。
容晏好奇地捡起素白的帕子,料子是极好的丝绸,手感很好,摸起来顺滑无比,他颠了颠帕子,最下面的一角露出扎眼的红色。
他凑近瞧了瞧,那红色原绣的是一枝梅花,针脚稚嫩,歪歪扭扭,一看就极下工夫,只是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小孩胡乱拿红线缝上的。
没想到他曾外祖的牌位里面竟别有洞天,封存着女子的手帕。
正奇怪着,容晏眼尖地发现,梅花下面绣着同样歪歪扭扭的两个小字——傲梅。
傲梅指的应当是上面绣着的一枝梅花,但容晏总觉得这两个字应该是谁的名字。
“傲梅,傲梅。”容晏反复念着这两个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熟悉感在脑中萦绕,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傲梅……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