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家族托举的小镇做题家,自己把号练废了(下)
远山黛2025-11-19 10:498,507

5.

还清欠款后,陈科还是会陆陆续续找我借钱,几十、一百、两百地借,甚至扫个共享单车也没钱,要找我整十块,每月累积几百到一千的欠款不等,发了工资再一次性还,下月再借,再还,循环往复。

我纳闷,问他:“工资还不够你花?”他回:“本来是够的,这不增加了一笔房租嘛!”

只有胖哥向我道出实情:“陈科又重新开始赌了!怎么可能完全戒掉?他习惯了挣快钱,怎么会甘心拿这点工资。”他坚决不再借钱给陈科,也嘱咐我不要再借:“他早前还有房子,现在啥都没了,再借就是有去无回……改不了了,他这辈子完了。”

后来我忙于工作,没再同陈科联系。一天,我蓦地想起,他好像几周没动静了,发微信过去,却开启了好友申请验证。我莫名其妙,问胖哥,他回我:“那陪酒女回来了,两人住一起的,大概是人家把你删了,你看别处有没有留言嘛。”我打开支付宝,果然有陈科给我的留言:“那婆娘吃飞醋,把通讯录的异性全删了,你借我的钱我记得,过阵子就给你。”

之后两三个月时间,陈科再没联系我,也没还钱。

“科哥这辈子真完犊子了。”一天下午,胖哥发来消息,看样子是要说大事——原来,那陪酒女欠了一身债,走投无路,跑回来找陈科帮着想办法,“那也是个赌儿姐,一边当‘三陪’一边搞赌”。陈科的堂哥知晓后,严肃地批评弟弟,说那陪酒女跟他完全不是一路人,要赶紧斩断联系。

我问胖哥陈科作何回答?他发语音冷笑:“呵呵,他就是傻子!白痴!说不忍心看那女的被追债,别人不懂那种绝望,他经历过,特别懂,所以想要帮那女的。”

陈科卖房的钱,还了别人的外债和三伯母的钱之后,还剩下一笔,留在了母亲那里,他母亲办了定期,非必要不动。这次,陈科骗母亲说谈了一个女朋友,是做正经生意的,需要钱周转生意。他母亲本就盼望儿子恋爱结婚,这一听,喜出望外,没多想就去银行办了手续,把定期存款转了一部分过来。

“这样一来,那笔卖房钱岂不是所剩无几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还剩个毛线!两人共同赌博,早把那点钱耗光了,现在还倒欠了几十万呢。”

“他妈也愿意转钱给他?”

“想方设法忽悠呗,他妈又心疼他,把自己工资都贴了过来。”

胖哥说,陈科再次深陷网彩,连上班也沉浸其中。有次上夜班,他那个女朋友接连发语音过来:“再给一千,老娘不服气!”“又没了,打两千过来。”“又输球了,再来一千翻本!”……而陈科呢,也想着,“她都这样玩,我不玩白不玩”……不到一小时,胖哥就在单位宿舍里见证着两万多块消失殆尽——钱不像钱,像游戏中的贪吃蛇,身体散成无数颗粒,再被其它蛇快速吞噬,不留痕迹。

短短一个多月,这两人就像比赛着谁能输更多似的,把仅剩的资金输得精光,又重新过上借贷的日子。陈科社保、公积金均在稳定缴纳,是银行的优质客户,他找了中介帮忙办贷款,贷出了他无法承担的数额。我略懂这行,知道风控做审核时要权衡客户的债务与收入的覆盖率,刨除负债、生活成本,看客户的收入还剩多少空间,再决定批多少款,陈科能成功借出还款远超他月收入的大笔信贷,显然是业务员为了多拿提成,找了旁门左道。

======

2021年初夏,陈科加回我的微信,发来的第一条消息就是:“活不下去了,想死。”没聊几句,他就说要给我打电话——他的苹果机拿去抵债了,两百块的二手机卡顿不已。

为了不再给他增加话费负担,我主动拨了过去。不出所料,银行贷款早已被他输了个精光,小贷、网贷、私人借款,甚至高利贷,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了多少,也不敢算,每天想的是哪里还能弄出钱来。

未卖房时,陈科重视征信,不敢轻易触碰网贷,眼下网贷早已被他点了个遍,每天几十通催债电话,“手机都打爆了”。

我问他女朋友呢?他说:“那个瓜婆娘又跑了。”

那个陪酒女来自德阳下面一个县城,98年的,初中辍学后混迹在各个酒吧、夜场。她有几个微信号,手机从不给陈科看。他俩同居的那段日子里,她时常半夜衣着暴露地出门去,回来后手机里就会有进账。陈科当然知道这钱怎么来的,跟她吵架,不让她再出去,那女孩就耍无赖,激动时拿刀自残。陈科放不下“救风尘”的自恋感,无奈,只得随她去。

当然,卖身赚来的快钱也被陪酒女投入网络赌博,输个精光。

即便如此,陈科还想过两人结婚,“反正都是烂人,一起过算了,也省得去祸害别人”。他自觉人生沉到谷底,索性破罐子破摔,想着房子没了,结个婚也不赖,至少抓住了一头,没准还能让母亲抱上孙子,也算遂了她的心愿。至于孩子谁养,怎么养,没有考虑过。

陈科去县城见女孩父母,准岳父这些年被叛逆的女儿伤透了心,得知陈科的学历和工作单位后,握住他的手说,我女儿能找到你这样的男朋友,是她的福气。陈科说自己尚未买房,女方母亲说,家里以前的老房子空着,装修一下,也可以当个家,陈科从单位回去,也就一个多小时。

“她父母对我特别满意,巴不得我马上娶他们女儿。”陈科对我说。

我问他,以前不是说要找个“有书香气”的吗?

他摇摇头:“不提了。”

“那后来又咋散了?”

他说,陪酒女始终不能从良,都谈婚论嫁了,手机里还存着无数客户,也不去找正经工作。陈科跟她讲道理,她表面答应,可待陈科一出门上班,就又出去鬼混。陈科提了分手,她站到十几楼窗边作势要往下跳,陈科怕她真跳,只能妥协。两人吵架时,陪酒女情绪激动,常拿小刀在陈科脸上、手臂上乱划。

胖哥看不下去,劝陈科:“你已经输了那么多钱,就不要再雪上加霜,搞一桩不幸的婚姻,与其娶这种货色,还不如单身。”但等陈科真打消了结婚的念头,那陪酒女又像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一提分手就寻死觅活。

好在陈科终于等来转机——不知陪酒女的什么朋友打来电话,她去了广州,两人这才从物理上分开了。

陪酒女走后,陈科被债务逼得寝食难安,越想越气——明明是两人共同欠的钱,如今陪酒女倒是拍拍屁股走了,债务全落在他一人头上。他不服气,找同事借了路费,凭着记忆再次找到女方老家,人家父母却翻脸不认人了。陈科想争辩几句,那女孩的母亲就“砰”地关上了房门。陈科不甘心,隔着门问:“能给个路费吗?”里面回答:“没有,谁欠钱找谁要!”

一通电话结束,我还在唏嘘中,就又收到陈科找我借钱的消息:“明天要还一笔高利贷,你懂的,还不上死路一条,搞不好工作都保不住。”

其实我有想把他拉黑的冲动,不想让这种负能量来影响自己。可他不停发消息哀求,把手腕上的疤痕拍给我看,说不止一次想割腕:“这辈子总能还得上,最多五年,求你信我!”

虽然陈科鬼迷心窍,狂妄又懦弱,但打心底里来说,我并不认为他十恶不赦,不想把他归为赌徒。最终,我在能力范围内转了十万过去,安慰自己:就当存了个定期吧,在自己手上没准很快也花完了。

陈科收钱后郑重承诺,他每年至少还我两万,预计五年还清。

有天上着班,同事间在传一个可怖的视频,说一个男的在小区剖腹,把肠子往外扯,在手上挽了一圈又一圈,地点正在陈科居住的区域。我隐隐感到不安,忙发消息给他,十几分钟未回应,拨电话,他慵懒接起:“哎呀,昨晚值了夜班,在补瞌睡。”

6.

一段时间后,我做东,邀了胖哥、陈科一起去老地方吃冷锅鱼。

胖哥按照自己的人生规划,已经谈了女朋友,一块儿来了。他还在以前的岗位,但疫情冲击,业务缩水,几个同事先后被裁,他也连拿了几个月底薪,正准备换工作。他的目标清晰:买房、结婚,老家父母也会帮扶一部分。工作虽不如意,但胖哥眉飞色舞,对未来满怀憧憬,打算落实好新工作就去看房。

陈科的工作虽稳当,但福利发得没以前频繁了,年终奖也变少了,工资最低时一个月只有三千出头,他无时无刻不在发愁。这次,他对胖哥露出了实打实的羡慕,他俩境遇倒了个个:一个孜孜不倦地追求想要的未来,生活也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另一个,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深陷在自掘的泥沼里。

陈科两年前的优越感荡然无存,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捞起袖子让我们看,白皙的胳膊上处处是疤痕:“这就是那瓜婆娘弄的,谈个恋爱,谈得老子一身是伤,短袖都没法穿了。”他又拉开衣领,脖子、肩胛骨,到处都是伤疤,有的是指甲盖大小的烫伤,有的是几厘米长的划痕。胖哥见怪不怪——有天夜里,两人大打出手,陈科的膀子被陪酒女砍了一菜刀,鲜血直流,还是胖哥开车送他去医院缝的针。

陈科说,之前考虑结婚,是因为陪酒女怀孕了,想给她一个交代。胖哥马上接话:“你就断定那是你的?”我白了胖哥一眼,陈科瞧见,笑着接话:“哎呀无所谓,人家胖哥说得对,后来想想,多半不是我的,害得老子差点‘喜当爹’。”

陈科说,那时他真想着把孩子生下来,不料五十几天时,陪酒女就流产了,去医院的费用全是他掏的:“也算是老天眷顾,要真生下来,那我还真陷在泥潭里了。”

这次,胖哥不再给陈科规划未来了,只拍着他肩膀安慰:“慢慢来,还年轻。”转头又悄声对我说:“他这处境,没个十年八年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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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卖房以来,陈科再没回过老家过年,别人是生怕春节期间值班排到自己身上,他是主动要求春节值班。他母亲平时在家照顾他爷爷奶奶,春节那几天叔伯妯娌能来照顾,她就坐车来省城和儿子团聚。陈科在二手平台买了个折叠床,平时塞在床下,母亲来了,便让母亲睡大床,自己睡折叠床。

陈母把微薄的收入都补贴给了儿子,平时也是山穷水尽,有时连来省城的路费也没有,需要陈科给她打过去。老家人情世故多,不时有人办酒请客,陈母就会提前预告,要准备三百、五百,下个月要随份子。

不上班时,陈科吃得最多的是速冻饺子,十几块一大袋,一袋能吃几天。偶尔换口味,买点青菜下面条。团聚时,他母亲自擀面皮包饺子,韭菜馅儿、香菇馅儿,陈科拍照向我炫耀:“这才是真正的饺子啊!”

待母亲离开后,他又想不通:“我就是废物一个,烂命一条!活着有啥意思?不如死了!”“如果真的可以卖肾,卖器官,我都想去卖!”“希望哪个富婆看上我就好了。”……

每当这时,我只能隔着屏幕开导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动辄死啊活的,不就是几十万外债么?说上天,也就七八年还完,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2022年,陈科的奶奶去世了,几个堂兄弟相约回老家。陈科不愿搭乘他们的便车,宁愿自己买票。即便不问,大伙儿也都清楚他的状况,只是他自个儿脸上挂不住。亲戚村邻来吊唁,陈科尽量避着人,他在老家已声名狼藉,他形容自己那两三天里像只耗子一样在屋里梭来梭去,不敢朝任何人脸上看,怕目光接触,回了单位才算松了口气。

周围的异样眼光倒可逃避,但各路催债电话却逃避不了,他们顺着陈科贷款时留下的地址,一拨又一拨地找到他单位和出租屋。这些催债的威胁陈科:“不还钱?那就找你领导,看你饭碗能端到几时?”陈科光脚不怕穿鞋的,也不客气地回应:“尽管去找,真丢了工作,干别的我也不会,自己都要遭饿死,你们的钱更没指望了。”

我建议他,把所有的债务理顺,看每个月需要还哪些,好好规划一下,不要搞得一团乱麻。他回我:“理了有啥用?理得再顺,还是没钱还。”

有天,他发微信问我:“被银行起诉了,收到了开庭通知,不去的话,有什么影响?”我说不清楚,但肯定对你不利,最好人还是去吧。过后再问他,他说没去,后来又收到几次传唤,他都没去。银行申请了强制执行,他的银行卡、支付宝、微信账户一律被冻结,每月的工资除了留给他的少量生活费,其余全被划扣走了。

账户无法正常使用,处处受限,连买包烟、理个发都只能用现金,共享单车也无法骑了。没办法,他央求同事,用同事的身份信息申请了一个微信小号。即便如此落魄,我回老家看望住院的外公时,他还给我发来一个红包,附言:“一点心意,给老人买水果。”后来他又将医保卡交给我:“我暂时没钱还你,这里面有几千块,你需要给家人买药啥的,尽管刷,不必抵账。”我接受了,但每刷一笔,我都折了账,并发账单给他看。

他还想出办法套取公积金。他的公积金账户有十几万,但不符合提取条件。中介帮忙把他包装成一个按揭房客户,但需要承担法律风险。陈科答应了,之后提取成功,支付了中介六万多服务费,剩下的钱,帮他解了部分燃眉之急。

有天,单位仓库来了一批装卸工,陈科跟他们聊天,得知工资日结,他也加入了进去,想挣钱还房租——他几乎每月都拖欠房租,好在房东是个年轻人,没跟他太计较。可他干了半天便全身疼痛,无法坚持,挣来的钱拿去买了膏药,贴了两周才缓解。

后来实在没办法,他还是咬着牙去干了几次装卸工。有回结了工钱,他发来红包说请我喝奶茶,我不忍收。他发语音,一本正经地说:“老严,我晓得欠你太多,你我虽认识得晚,但你是我为数不多的真朋友,别说这点红包,我但凡有钱,再多我都愿意。”

======

2023年,陈科分三次共计还了我一千元,比起总欠款十万,聊胜于无。期间,他曾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自己和高中同学正在筹备一个项目,单位工作先干着,等一切向好再抽身出来。他寄了很大希望在这份还未正式启动的事业中:“不久的将来,我的生活、心态,将会发生彻底转变,我将会成为一个全新的陈科……”他激情洋溢,我也为他高兴。

后来我问进展,他说项目已夭折,生活又回到原点。

2024年,他的银行卡再次被冻结,这一整年,他一分钱也没还我。我当时和朋友合伙做汽车用品生意,需要租铺面、进货,等着用钱,气急败坏地催过他几次,一时冲动说了些难听的话。他也生气,两次删了我微信,没过一会儿又加回来,说:“老严,你别把我逼进死胡同嘛,我只有活着,你的钱才有指望啊!”我又心软,将狠话咽了回去:“不急,不急,我好歹还有依靠,你这连饭都吃不上了……”

我想他的三伯母,问他是否去求助过?他讲,有一回,他实在走投无路,想到三伯母之前那么疼他,打算豁出脸上门撞撞运气,但他说明来意后,三伯母就说他堂姐已将那笔钱拿去做生意了,目前也倒不开。陈科知道这是借口,这事也不能强求。三伯母也不似早年那么热情,只像接待一般亲戚,客气地留他吃晚饭。陈科待了一会儿,如坐针毡,借口逃离了。

现在,在单位里,陈科有两个要好的“老哥哥”,都比他大十多岁,他每月都要从两人那里周转几百。其中一位老哥发了工资就去找小姐,每月要找好几个,妻子浑然不知,他还当成谈资在单位吹牛。

“所以,别看外面如何,其实内部就是个草台班子,啥人都有。”他无奈苦笑,“我还说人家呢,自己也半斤八两。”

7.

即便沦落至此,陈科的母亲还是为儿子婚事着急,四处托人为陈科介绍对象。

去年,有人介绍了一位老家县城的教师,对方家境优渥,父母均在体制内,妥妥的“县城婆罗门”。陈科去跟女方见面,两人坐外面喝茶,聊不到一起去,便跟我微信聊起天来。他偷偷拍来现场视频,视频中,女方衣着随意,素颜,身材微胖,同样扭头在玩手机,看上去比陈科要大几岁。陈科自己也不遑多让,腿跷到桌架子上,坐姿像个大爷,手指间夹着烟,吞云吐雾。

“你说,要我如何接受?”他打字问我,“既没有共同语言,形象也不好,显老,我还是喜欢好看一点的啊!”

我问陈科,女方是否知晓他的经历?是否介意?他说对方都知道,不介意,感觉他“还可以”,如果他主动一点,十有八九能成。不过,他又强调:“没感觉,主动不起来。”

我说,你俩工作倒也般配,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不妨现实一点,先把婚姻大事解决了,说不定连你这几十万外债未来的岳父岳母也一举帮你搞定,人生又可重新步入正轨——说这话时,我确实夹着私心,希望他靠结婚翻了身,能赶快把钱给我还了。

“就算我是‘祥子’,我还不愿娶个‘虎妞’呢!”他愤愤道。

虽然内心抗拒,他依旧按母亲的叮嘱,“多和人家待会儿”,又跟女孩一起去爬了山。此后,各归各位,谁也不联系谁。几个月后,女孩发来信息,直接问他怎么想的,他说算了,距离远,一个在省城,一个在老家县城。

后来,他自己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离异的女生,两人沿着河边跑过几次步,也不了了之:“这个女娃,倒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这穷鬼样子,就不要耽误人家了。”

“早知道,我就该和第一个在一起,要是和她在一起了,也不至于走这么多弯路。”他发出感慨。

刚毕业进单位那会儿,大伯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子,是老朋友的女儿,据说家世挺好。女孩对陈科也中意,陈科去女孩家里,大伯的老友首次见他,就直接谈及婚事。但陈科却觉得门不当户不对,结婚就等同于当赘婿,没有地位,左右为难。当时他正暗恋单位一个普通女同事,决定先找心仪的女孩表白,“要被拒绝了,再考虑那个”。不料他一表白,暗恋的对象就答应了,他果断放弃了大伯老友家的千金。大伯对此很失望,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过他多次。

那个表白成功的女孩和陈科差不多的出身,也来自农村。可二十多岁的陈科那时不后悔放弃“入赘豪门”的机会,选择了遵从内心。只可惜,这段恋情只持续了大半年就宣告结束,他说,那女孩太过强势,脾气暴躁,他受不了。分手后,陈科不是没想过挽回,去到前女友出租屋,见屋内赫然摆着一束鲜花,便愤然离开了。

两年后,听同事说前女友结婚了,陈科五味杂陈。回过头来,被他放弃的那位千金也已经有了对象,他就这样两头错过。又过了两三年,他再次跟一个姑娘不咸不淡谈了一年多,还是分了手——分手不久后,就认识了我。

“我一直在错过,总把握不住机会。”他总结自己的几段感情,后知后觉地权衡,“如果我跟第一个在一起,就算没多少感情,至少日子好过,说不定早就上了一个台阶了。”

随着大伯退居二线,陈科就此失去依傍,在单位再难更进一步。倒是早前那位教训过他的堂哥,已经成了单位里的“小陈总”。而胖哥,小孩都上幼儿园了,他结婚时就离开了原单位,没通知我和陈科,也不知道他找了一份什么样的新工作。

======

那次让陈科回老家不成功的相亲后,他母亲许是逐渐想通了,自己开始找乐子,跳起了广场舞,迷上了直播。老太太两三天就要跟儿子聊一次视频,笑容也多了起来。她有些胖,一米六的身高,一百五十多斤,一笑脸上的肉就皱起,眼睛也眯缝着。陈科让母亲减肥,说腰腿疼痛就是因为太胖,腿承受的压力太大。母亲反驳,她坚持不了运动,也管不住嘴,喜欢吃些小零食。

去年冬天,陈科的爷爷也离世了,他母亲也就“失业”了。陈科破天荒地回老家过了一次年。他说,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无所谓了,又少不了一块肉”。

陈科的房东打算卖掉安置房,刚好母亲要来省城,陈科就重新找了个附近的两室一厅,房租增加了好几百,加物业水电,月租接近两千块。住下后,陈科带母亲上了两趟医院,医保卡刷空了,母亲的腿疼没能得到缓解,暂时也没有多余的钱继续看。他母亲想去餐馆找个活儿干,补贴家用,陈科劝她算了:“你腿这个样子,就好好待着吧!”

到今年,陈科的银行欠款已差不多还清,银行卡也恢复正常了,外面的债七七八八加起来还有二十几万,算是“胜利在望”。他陆续还了我几百块,我这边生意稍有起色,资金不再那么紧张,也就不打算再催他。

今年国庆收假后,我提出去探望他母亲,他回复:“别来,我妈哪见得你这样的,一打听你,再把我一对照,还不徒增伤悲?”

我没听他的,买了些水果前往,想着若不便,把东西一给,我就不上楼了。到了小区外,打电话过去,不料一同出来的是母子俩。“我妈要下来买点菜。”陈科说。他母亲和视频中的一样,体型较胖,腿脚也不太灵活,一步一拐。她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发根处露出一截白发,满脸堆笑,拉住我:“他说他认了个姐,对他好哩……”

菜摊上,陈科母拎起一只老母鸡打量,吩咐老板:“要不完恁多,一半就好。”然后又弯腰去拣芋头。“我妈这是要给你做芋儿鸡呢!”陈科在一旁嘻笑。他母亲又挑了几把蔬菜,结账时,我抢先付了款,害得陈科又被母亲责怪了一通。

陈科新租的房子还在原来的安置小区,只是要往里拐上一折。五楼的二居室,大概六十多平,客厅虽小,但干净整洁,旧瓷砖地板被擦得锃亮。屋外,有金黄的银杏叶伸到小阳台上。彼此早已过了午饭点,他母亲还是扎进厨房,“先把鸡炖上”。

我进去厨房帮忙,她压低声音问我:“陈科欠你多少钱?”

我故作惊讶:“啊,他不欠我钱,之前确实借了点,早就还了。”

“那你晓得他外头还欠好多不?他不给我说实话。”

“应该没多少了,听说他好像快还清了。”

“哎呀,你真是!朋友来了就不要东问西问,你烦不烦嘛?”陈科还是听到了,朝炒房嚷起来。

他母亲也没好气回应:“嫌烦,就不要做下这丢人的事……”

矛盾一触即发,只是碍于我这个外人在此,都很快又平复了。而后,陈科母亲又凑到我耳边,问我身边有无女孩子,给陈科介绍一个:“离异的也行,人好就成。”随后又抱怨:“管球他的,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走时,我塞给陈科母亲两百块钱,她打架似的要还我,一瘸一拐地追来电梯口。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只快速按下电梯门。

晚上陈科去单位值夜班,发消息来说,我走后,他们母子俩又爆发了一场战争:“她天天都在翻旧账,念叨房子啊、债啊……我能怎么办?我挣不到大钱,单位就这个破样子,我也只有这个本事!再说,当初是谁非要喊我进来?现在又嫌我挣不到钱,再这样下去,我和她都要成为精神病,哦不,我早就抑郁了,再逼我就活不成了……要不是挂念她孤苦无依,我早一了百了……”

他愤慨地叙叙不停,我试图岔开话题,问起他的兼职情况——他在单位另揽了一项活,也是维修,每月可挣几百块。

“继续在做嘛,我现在游戏打得少了,就想着多挣点钱,这还不是为了让我妈过得好一点……她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他把话题又扯回到原点。

他告诉我,刚接到房东电话——和上个房东一样,这个房东也准备卖房,让他年底搬走:“刚住热,又要搬家……没房子真特么被动,被人赶来赶去的,关关难过关关过啊!”

离过年还有三四个月,找房的事他决定缓一缓,眼下的打算是等下月工资到账,带母亲上医院去瞧瞧腿。

(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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