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凤梧站在长长的走道里,面对房门上305的号码牌,迟疑不决。从他记事起到现在,他几乎没有进退两难的时候,但自从见到钟玉,发现迟疑成了一种常态。
他相信,一旦自己进了这个房间,一定会很麻烦。然而,如果不进去,他又怕错失。错失了什么,他说不出来,从未有过的复杂心情,无法言喻。
唐凤梧敲了敲门,门原来虚掩着,同一时刻,他肯定里面是个陷阱,可到底还是走了进去。她,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不动摇。他如此坚信着。
钟玉果然在房里,气定神闲,等着唐凤梧。她身旁的桌上,放着一封信。唐凤梧的助手遗落在易家,被她扣住,才能让他跑这一趟。
“二小姐,请把信还给我。”唐凤梧不想废话。
钟玉作了个请势,似乎无意阻拦。
唐凤梧快步上前,拿了信就走,但看到紧闭的房门,立刻觉得古怪。他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也就是说有人从外面把门关上了。他一拧门把手,门果然从外面反锁。他转身看钟玉一眼,走过去拿起电话,话筒里一丝杂音都没有,低眼看见被剪断的电话线。
“二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事先的设想成为眼前的现实,唐凤梧可一点都不高兴。
“唐先生以为呢?”钟玉始终坐定,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的情绪变化。他知不知道,当他拿下那绅士的面具时,有魅力多了?乌黑微卷的头发垂落他的高额,眼里风起云涌,不再高高在上,甚至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我原以为你今天的恶作剧,是为了报复我那天将你丢在山上,但是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一个超乎想象的深阱,当然要达到一个远大的目标。
“我知道你和易钟秀很快要订婚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横插你们中间。”钟玉这几天一直在想怎么处理与唐凤梧的关系,最终得出结论,“我请你来,是有事相求。”
唐凤梧不理她,再次走到门前,用力敲门,并命令外面的人开门。
“我包下了一整层的房间,并且事先声明,不希望受到任何人的打扰。”有这么难吗?和她面对面谈点正经事?
唐凤梧却走到窗前,往下看一眼,有意开窗。
“至于自杀吗?”钟玉好笑,“明明谈话可以解决的事。”
她话音刚落,唐凤梧就来到她面前,双手将她钳起,下一刻揽住她的腰,与她纤美的身段紧密贴合。
钟玉一惊:“你干什么?”要不是对方的眼神冷淡,她一定给他一巴掌。
“你主动把自己和一个男人关在酒店房间里,对于将会发生什么事,没有心理准备吗?”钟玉没看出来,唐凤梧的眼底,压着火焰。
钟玉忽然笑了:“唐先生原来就是这样的人吗?女孩子约你在酒店房间见面,你就往那种方面去想?哇,我平时真是高看你了哪!不知道钟秀知道,还愿不愿意和你谈婚论嫁,毕竟你本质上,和成天追捧她的那些男人,没有半点不——”
唐凤梧的手伸进她外衣的口袋,钟玉立刻明白了:“你找钥匙啊?可惜,没有哦!”正人君子一个!
唐凤梧气急:“易钟玉,马上让外面的人开门!”
钟玉望进唐凤梧的眼:“不行,你必须听我说话!”从山上下来,她给了他机会,吹口琴和平邀约,但他不买账,让她只好用这种手段。
“易钟玉!”唐凤梧低咆,“有什么事,比你的名誉更重要?你我共处一室,会影响到你一生,甚至可能被易伯父逐出家门!”
钟玉一愣,他又在担心她吗?几乎同时,唐凤梧察觉她的目光放柔,也不由一愣,醒悟自己表现了过多的情绪。
“易钟玉,你不把门打开,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他退一步好了。
“那不行。你不同意对话,我们就只能在这道门后面待着。”她多尊重他。
唐凤梧放开了钟玉,坐到书桌后面,打开那封信,同时拿出酒店的纸和笔,居然回起信来。钟玉也无所谓,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看书。
时间滴滴答答,夜色深暗,窗外的喧闹悄然平息。
十点了。
钟玉把书放下,起身伸个懒腰,端了一盘水果面包,送到唐凤梧面前,顺便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回执。
“来信已阅,毋忧心学费,望专心读书,做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她不自禁念了出来,颇为诧异,“唐先生还资助贫困学子啊,难怪父亲如此看重你,你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唐凤梧把信拿开。
钟玉坐在他对面,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很认真地问你,你到底有多喜欢易钟秀?”
唐凤梧从没看过钟玉这么正经,不由开口:“我同易三小姐认识不久。”没所谓喜欢不喜欢,不讨厌就是,“两家有婚约,父母会做决定。”
“门当户对,利益交换。唐先生常年在海外,没想到思想如此保守,还会同意旧式婚姻。”钟玉以为唐凤梧对易钟秀是有感情的。
唐凤梧垂眼:“感情可以培养。彼此尊重,相敬如宾,也能度过这一生。”
钟玉摇着头:“你个人满足于这样虚有其表的婚姻,却没有问过钟秀,那是不是她想要的呢?如果她要求的,是丈夫的深爱,你能给吗?”
唐凤梧不知为何,突然烦躁,站了起来,俯视着钟玉,“我的婚姻幸福与否,与你有何关系?你为什么如此抵触我同易三小姐订婚?”他想知道,她搅乱他心湖的同时,是否自己也深陷其中?
钟玉沉默好一会儿,抬起眼,目光明亮:“这不明摆着么?”
唐凤梧屏息。
“易家花园从来不姓易,那是我母亲的嫁妆。现在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完成外公的心愿。唐氏家族根深叶茂,不容小觑,一旦成为易钟秀的靠山,势孤力单的我根本对付不了。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承诺,永不干涉易家的承继,我们姐妹自会解决问题。”钟玉的话语充满诚恳。
唐凤梧内心却怅然若失,勉强维持冷硬的神情:“我答应了,你信吗?”
钟玉也站了起来,伸出手,似要和他握手:“你是一个正直有原则的人,要么不答应,若是承诺,必定做得到。所以,只要你说,我就信。”
唐凤梧盯着钟玉的手,却坐下了,将信放进信封:“我不接受这种请求的方式。抱歉,我要沐浴休息了。”
钟玉愕然,看唐凤梧把信放入抽屉,走进浴室去了。
她不由跟过去:“唐凤梧,你还真要在这儿关上一夜啊?我是无所谓,但你要想想,唐家的声誉,还有你的政敌,想取代你的人很多吧?”
最不明白的是,她的要求有那么过分吗?不过是请他不要干涉继承之争而已。以她对他的了解,她即便不说,他大概也不会参与的。她要的,只是一句话,让她安心而已。
唐凤梧却理都不理钟玉,把浴室的门关上。钟玉听着水声,完全懵了。
易家大厅的古董钟显示一点,坐在楼梯上打盹的钟秀突然惊醒,站起来快步走到钟前,用力将它一推。
钟重重砸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弄断了易家紧绷的气氛,把所有夜不能寐的人惊了出来。
黄莹如第一个走下楼:“钟秀,这么晚了,你发什么脾气?”
钟秀却对着从书房出来的父亲大声道:“爸爸,她又来了,她要抢走我的东西。只要是我的,她都喜欢,一样一样抢走,抢不走,她就毁掉!爸爸,你帮我把唐凤梧找回来!现在就去找!”
易兴华呆住。
钟灵看出钟秀的情绪不对劲:“钟杰,你快看看,钟秀是不是做噩梦魇着了,满嘴胡话!”
钟杰急忙跑到钟秀身边:“钟秀,冷静点儿,有话慢慢说,别把大家吓着了。”
黄莹如搂着钟秀,到沙发那儿坐下,焦急万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告诉妈妈,你到底怎么了?”
钟秀垂着头,刚才确实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童年的钟玉扔掉了她心爱的娃娃。
钟灵小心翼翼关切:“钟秀,你做了什么梦,可以告诉我们吗?”
钟秀只是摇了摇头,手握成拳,微微发颤。
唐凤梧和钟玉一直没回来,派人找也找不到,端午赛舟也早结束了,即便一开始还有两人分开行动的可能性,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绝对不是偶然。钟玉那次在山上迷路,唐凤梧去找,钟秀就觉得不大对劲。仔细再一想,那么温柔绅士的唐凤梧,对着钟玉的时候却仿佛变了一个人,浑身长刺一般。那也就意味着,唐凤梧对她钟秀是与别人一般无二的,唯有钟玉特别。
范燕秋打着呵欠下楼来:“这么晚了,两人跑哪儿去了,还不回来。钟玉太不像话了,不好好交个男朋友,拐带自己妹妹的未婚夫,要是传扬出去,简直成了全上海的笑话!”
钟秀猛地站起来。
钟杰急忙扶住,不悦地看向范燕秋:“大伯母,没有证据,请你不要乱讲。”
“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我可是为了钟秀着想,这马上就要订婚了,别闹出什么丑闻。”范燕秋“哎”了一声。
黄莹如平静地望着丈夫:“兴华,你是钟秀的父亲,一切听你作主。”
易兴华拢眉,终于下定决心似地:“钟杰,你亲自带人,去上海的每一家饭店,舞厅找,江边也问问,打听清楚他们到底去了哪儿,不许张扬!”
钟杰当下快步走了出去。钟秀软绵绵坐下,头靠着母亲的肩,神情呆滞。钟灵一旁看着,温婉的面容竟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