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易兴华同意选美在星华举行,正是希望号出事之后。他大张旗鼓搞宣传,无意掩盖所谓他沉船骗保的指控,只想让人们知道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一件事归一件事。
眼看选美从不利的口碑到如今完全掰过来的舆论,即将圆满成功的时刻,希望号的案件到底还是被搅和了进来。
一群披麻戴孝的家属突然跑来闹事,立刻转移了记者们的视线,纷纷向易兴华发问骗保一事。不但如此,家属们对易兴华的控诉,让在场的观众们议论纷纷,更甚者表示出对选美是否也是骗局的质疑。
空中花园炸了锅,哭的哭,闹的闹。钟秀为易兴华辩护了几句,记者又把矛头对准了她,问她是否知道选美的真相,伪善的慈善是否与她的宣言背道而驰。钟秀被犀利的提问攻击着,陆培突然赶到,隔开她和记者,痞痞地笑,对记者们做鬼脸。钟秀不知觉松口气。
席维安看着群情激愤,忽然有所了悟,对汪剑池冷笑:“汪先生,弱者无敌,你好手段哪!”
汪剑池但笑不语,反而将目光投向主桌那里,和黄莹如的视线对上。那么远的距离,他仍能感到黄莹如对他的愤怒,但他以笑回应。在他看来,黄莹如不但不是易家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一年江边,吕朝闻的枪口对准他的脑袋,他以为脑袋会崩爆的瞬间,黄莹如抢下了枪,对准他的胸口开了一枪。那一枪,刻意避开了要害,让他捡回一条命。
席维安要过去帮易兴华,却被赵海亭按住。
“好兄弟,听大哥一句劝,现在谁都能趟浑水,就你不能!是你办了慈善晚会,卷进易家这档子事,选美就真成了你替他们遮掩丑闻的名堂。帮助你老丈人不难,几百万难民就遭殃了。”那笔巨大的善款,将被一群虎狼吞得连渣都不剩。
汪剑池笑道:“席司令,听清楚了吗?”
“我倒是小瞧你了。”席维安终于明白,恐怕连姓赵的,都是汪剑池找来的,牵制他,可惜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的钟灵伤心难过,“赵大哥,谢谢你的好意提醒,不过,明日事,明日再说,要我今天眼睁睁看着家人受委屈,那是有人错看了我!”
说完,席维安大步流星,朝主桌走去,夺过一名对钟灵猛拍的记者相机,对不远处的士兵们下令赶人。
然而,悲愤的家属不怕士兵的枪,士兵忌惮着,不能随便开枪,但粗暴伤了人,一下子场面更加混乱。
唐凤梧及时出现,有条不紊地阐明选美的宗旨是为难民募集赈灾款,希望号沉船的不幸事件还在调查当中,尚未确认,隔壁开放了会议室,家属和感兴趣的记者可以去那里继续商讨,还有工部局董事、参议会副议长、巡捕房特级督察到场,告诉大家沉船事件的调查进展。
他说话冷静,用词客观,声音之中有一种安稳人心的力量,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连哀嚎的老妇都似乎平静了些。
藏在家属中的王本初急了,用力一推其中一名家属,那家属会意,又大叫大闹了起来,说选美就是欺诈,易兴华就是骗子,两件事不能分开说。
人群又起骚动。
“赈灾委员会由上海市社会局主持,邀请了党部主任委员,中央通讯社上海分社社长,申新董事长等社会各界三十位常务委员,共同监督,所有善款由金城、新华等八家银行代收,款项全部有据可查,星华总不能全收买了吧?”就为了防这种质疑的声音太过响亮,唐凤梧才一开始就建议席维安找遍权威来成立委员会,人数越多越好。
“要是我席维安,或者易家任何一人拿走分文,谁都可以摘走我项上人头!”席维安掷地有声。
钟灵眼中触动。席维安对易家的照顾,她看在眼里,但她一直认为那是他好面子,不想别人说他不照顾岳丈家而已。但押上他的命?她想不到!
记者们纷纷往外走,家属们也去了一大批,只有老妇人放声悲哭,痛诉易兴华害死她儿子。易兴华亲自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眼看气氛又要不好,一直冷眼旁观易家人和唐凤梧的钟玉走到了易兴华身边,挽进了他的臂弯。
“父亲,既然抓住了罪魁祸首,就该向大众公布,这不是为了替您洗刷冤屈,而是为了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王本初震惊,另一边看戏的易书业也变了脸,没想到钟玉突然来这么一出。
“诸位。”钟玉面向记者们,“传言的确是真的,希望号沉船事故是人为制造,不过,炮制事故的是我们星华百货的竞争对手,昌隆百货的总经理王本初先生。他现在正混在家属之中,煽风点火。”
顺着钟玉手指的方向,人们纷纷让开,令王本初无所遁形。
“易钟玉,你不要胡说八道!”王本初咬牙切齿。
“口说无凭。”钟玉十分自信,“我已经找到制造沉船事故的船员,他会原原本本告诉你们事件的真相。请相关人员和记者们尽快移步会议室,以免错过重要信息。”
这下,老妇人也往会议室去了,而席维安立刻让人把王本初拿下。
王本初一着急,语无伦次:“你这个骗子!易钟玉,你这个骗子!你说要跟我合作的!你背信弃义!”
他这么一喊,反而让人们更相信钟玉的说辞了,毕竟钟玉是易家二小姐,怎么可能帮着昌隆对付自家人,顶多是用了点计策,让王本初原形毕露而已。
王本初被抓,易书业脸色阴沉,悄悄离去。钟玉看见了,也不说破,对付王本初容易,对付易书业,还需要时间。
这么多人一走,空中花园又打起华美的灯光,选美继续举行。钟玉改坐易家那一桌,唐凤梧也坐到她身旁。
钟玉笑道:“不愧是唐先生,请你来做镇宅神兽,真灵验呢。”说话都不带烟火气,如同神谕一般,让人想要尊奉。
唐凤梧又笑:“不如你,黑与白切换自如,平定所有风浪。”
嘉宾位上的汪剑池看到大势已去,赵海亭直盯着台上唱歌的那位佳丽,显然派不上用场了,只往外走。
席维安与他擦肩过:“这就要走了啊?喝完我夫人亲自准备的冰豆沙再走,降降温,免得火气太旺,脑子烧坏掉了嘛!”
汪剑池理都不理,走了出去,正巧碰见王本初被士兵拉走。
“汪先生!”王本初眼睛一亮,“汪先生,你不能不管我啊!汪先生!”
汪剑池头也不回。
选美到了最后点票的阶段,钟秀终于忍不住了。
“我能不能知道,已经离开易家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她质问钟玉。
没错,她赶走钟玉,用的理由不当,她已经自我反省过,但并不表示她接受钟玉回家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姓易。”钟玉不看钟秀,但看易兴华,“父亲,你曾经说过,我不懂家族的含义,现在您看,我懂了吗?”
易兴华欣慰地点点头。
黄莹如看在眼里,拉一下女儿:“还不向你二姐道歉?”见钟秀不情愿,“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今天发生这样的意外,你二姐能够站出来,义无反顾地维护易家,你为什么不能大度些,为曾经的无礼和误会道个歉呢?”
钟灵也道:“钟秀,就算有再多的误会,再多的争执,你都不该公然指责姐姐。”
钟秀忍气吞声:“二姐,对不起。”
“没关系,一切都是误会嘛。”钟玉还是不看钟秀,这次看唐凤梧,“唐先生,是不是?”
唐凤梧微笑颔首。
这时,主持人开始公布前三名,先从季军开始。刘清芬听到自己得了第三,很是一愣,自觉表现很一般,完全意料之外的结果,但看到姑妈那得意的表情,心里也就明白了,姑妈砸重金给她买的。
范燕秋没注意丈夫已经离场,从季军等到冠军,都没听到寄渔的名字,第一名还是钟秀。她气不打一处来,心里不平衡,暗骂易兴华也好意思,竟让自己的女儿拿第一。
站到台上,戴了桂冠的钟秀高兴归高兴,其实也挺意外的。自信归自信,不过选美跟选票有关系,她不认为父母会帮她买太多的票。所以,当选的那一刻,她又意外又惊喜,以为自己实至名归。
哪知,一名计票员跑上台,给主持人递了张卡片,主持人脸色变了又变,露出惊慌的表情。
“对不起,刚刚送来的统计结果似乎出了点错,这次的上海小姐应该是聂芙小姐。”主持人额头发汗,声音发抖,“易小姐,实在对不起!”
钟秀傻了,帮钟秀猛拍的记者们傻了,观众们也傻了,只有唐凤梧,留意到钟玉嘴角一抹古怪的笑,心明眼亮。
钟杰却将发呆的阿媛送到台前:“阿媛,祝贺你,你得到了第一名!去吧!”
阿媛身形僵硬地踏上舞台,面对着钟秀,完全不知所措。
钟秀的笑容消失一瞬,又笑了起来,主动摘下桂冠,亲自为阿媛戴上,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大方说“恭喜”。
观众们回过神,为钟秀的气度,也为阿媛的桂冠,报以热烈的掌声。
唐凤梧低声问钟玉:“买了多少张票?”
钟玉答得无辜:“计票错误,可跟我无关。”
“原先你还有七八岁,今天只有三岁了。”唐凤梧无可奈何,语气里却有一丝难以令人察觉的亲昵。
钟玉悄悄伸手去掐他,反被他握住了手,好似十分热情。她吓一跳,立刻看易兴华一眼,同时抽手。唐凤梧好整以暇,推了一块蛋糕给她。谁也没留意,这两人的互动方式发生了质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