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华百货最近陷入多事之秋,易兴华以为迟早阴云会消散,谁知真正的风暴刚刚开头。
一大清早,易兴华接到一个紧急电话,星华的远洋船只沉了,货和船员全部没了。尽管易兴华有订购保险,但他很明白,生命的逝去对家属们的伤害是多么残忍,这其中很多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人在星华百货顶楼撒反政府的传单,引来大批特务闯入,客人和工作人员都被蛮横要求搜身。
易兴华强忍着心理打击的不适感,赶到一楼大厅,哪知一眼就看到特务们殴打宋广之,还有放纵手下的汪剑池。
“汪先生,你带这些人闯入星华,是要公报私仇吗?”眼前这个相貌斯文的青年,已经没有了当年文弱的样子,然而狰狞犹如爪牙,还不如当年。
特务们拿枪对准易兴华,沈彬立刻以身挡住,将他护在身后。
汪剑池无视沈彬:“易老板,我职责所在,有人从星花楼顶散发传单,我有理由怀疑嫌犯就在星华。”
沈彬却不让人无视:“发传单的人早跑了,还等你来搜捕?再说,只有租界警务处才能捕人,你们再行引渡。汪先生身为政府要员,难道不知道按规矩办事?”
“怀疑无可厚非,你办差只要守法,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在我看来,殴打我的员工,骚扰我的客人,汪先生怨气冲天哪。”易兴华冷冷一笑。商场混了这么多年,如此明白的挑衅,还想搪塞过去?
汪剑池趁着上次和席维安在五云日升楼较劲的时候,早用钱把租界巡捕这块儿搞定了,所以有恃无恐,任特务们砸玻璃,践踏货品。
“老太太当初许婚,我就极不赞同。今天看你如此行径,更确信我当年的决定没有错!”易兴华冷冷说道,“你父亲才华横溢,满腹锦绣文章,深受社会各界敬重,可你不过是个承父辈之荫,不思进取的人,乱世之中连家族都护不住,只会向弱者发泄恨意!我凭什么要将宝贝女儿的一生交给你这种人!”
汪剑池恼羞成怒:“既然易老板交不出反动分子,只能请你走一趟了!”一挥手,特务们将易兴华和沈彬包围。
“这是唱的哪出啊?”席维安走进大厅,身后哗啦啦冲出一大群士兵,枪口都对准了特务们。
显然,席维安这边人数占优。
“席司令,星华有人散发反动传单,你怎么说?”好啊,正好让这一家子看看,他汪剑池是不是还那么好欺负!
“满大街不都是传单吗?谁看见从星华楼上丢下来的?”席维安自认如今越来越讲道理了。
特务推了个人出来,但对方还没开口,吕朝闻就把他打晕了。
“汪主任,现在没证人了,请吧。”只不过他席维安的道理比较通俗易懂,“这人诬告,我扣下了。”
汪剑池冷笑:“席维安,你公然包庇共党!”
“捉贼拿赃,一个鬼影没抓住,逮谁说谁是共党。都照你这么办,我看你不顺眼,还有你这些手下个个不顺眼,那你们都是共党同伙,直接枪毙了吧!”对付土匪,只有用土匪的招。
汪剑池一看形势比人强,语气略缓:“席司令,看在你的面上,这次我可以网开一面,但愿星华好自为之,否则保得住一次,保不住第二次。”
汪剑池要走,吕朝闻拦住他去路。
席维安说道:“小狗撒尿都知道刨刨土呢,汪主任可是文化人。”
汪剑池忍耐,指示手下特务:“你带人善后。”
吕朝闻这才让开。
易兴华看着汪剑池的身影从大门那儿消失,松口气,对席维安道:“多亏你及时赶到,不然今天要去监狱喝茶了。”
席维安笑道:“泰山大人,还真是巧合,我原本想来看看场地,没想到遇到砸场子的。”
易兴华奇怪:“什么场地?”
“选美场地。”
席维安一语惊人!
席维安要主持选美比赛的消息,让范燕秋风风火火带进了易家,不过说的版本荒腔走调,变成了席维安要选美,直喊着要钟灵管一管。
“母亲,您到底说什么呢?” 钟灵固然吃惊,寄渔最先起急。
“是,是,我没说清楚,是维安要主持上海小姐选美比赛,不过人人都说,他是要选二太太!”
黄莹如看钟灵不说话,笑着说起往年选美,今年只是请席维安出面,算不得大事。范燕秋得意,又说起她引以为傲的小道消息,上海名媛,洋派学生,都积极报名参赛。
寄渔听着摇头:“不可能,选美就是选花魁,哪儿有正经人家的女儿报名的,叫人家品头论足不说,还丢了自家的格调和品味。”
“亏你读了那么多书,成天要自由要自我什么的,还不如你妈我思想放得开。”范燕秋打的如意算盘,“如今选美,都是达官贵人挑到家里去的,家世人品相貌样样摆出来,尽往最好的女孩选,不是封建社会那一套了。”
“反正我不信姐夫是这样的人,也不信好好的女孩子会参加这种比赛!”寄渔下了结论。
“为什么不参加?”席维安的声音从小客厅外传来。
钟灵一回头,急忙站起:“父亲,您回来了。”
席维安一马当先,易兴华和唐凤梧从容走入。
钟灵问:“真要举办选美吗?在哪儿办?”
席维安答:“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是在星华办。”
“这样哗众取宠的比赛应该在舞厅、酒店举办,星华是百货公司,根本不适合,你不要让父亲为难。”钟灵十分不悦。
席维安笑笑,没再说话,先坐下喝茶,反正有人压阵。
“这次选美不同以往,从去年开始,陕西甘肃就发生旱灾,灾情遍及八省,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压阵的人是唐凤梧,“席司令举办选美,由赈灾委员会监督,选票全用钱购买,所得款项赈济灾民,没有半点私利。”
钟灵吃惊:“灾情真有这么严重?”
“政府没有实际行动,江南就没人敢募集,所以席司令打着选美之名,实际为了募集救灾资金。”唐凤梧道破实质。
寄渔笑道:“我就知道姐夫不是那种人。”
席维安笑笑:“我要扩大选美比赛的影响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全上海的名媛淑女都参与,可惜风声大雨点小,至今没有良家女子敢报名,一个都没有!”
“我敢!”钟秀在素菊的搀扶下,走下楼来。
“凤梧,让你说中了。”一直沉默的易兴华笑着开口。
“他说什么了?”钟秀挑眉,好奇。
“他只是告诉我,只要你参加,全上海的闺秀都会争抢着来参赛,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讨论,就是特意说给你听的呀!”席维安哈哈大笑。
“好哇,竟然算计我?”钟秀嘟起嘴。
人人都知道钟秀是假生气,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就连范燕秋都把寄渔拉进赛事。
“老弟,多谢你了。”席维安吐口气,心知这事算是成了。
唐凤梧微笑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钟玉得知选美的消息,尤其钟秀还要参加选美的消息,会不会也去参加。他隐隐有些期待,又隐隐觉得不好,内心里天人交战着。
钟玉强行出了院,不愿待在消毒水味道的房间,更不愿吃着淡而无味的医院餐。出院的时候,还顺道去了一趟星华,正好碰到漫天撒传单,还有特务冲进星华的景象。
特务怎么来得那么快?好像一直盯着星华似的!不过,她已经管不着了。她现在头一件事,就是把易家花园拿回来,那么回新加坡还能向外祖父交待。
有人敲门,阿媛看钟玉脸色,见她点头才去开门。
王本初走了进来,抱着花束果篮,对钟玉笑道:“二小姐,今天我是特意来道歉的,望您不计前嫌,原谅我之前的无礼。”
钟玉冷声吩咐阿媛:“赶出去!”
阿媛立刻去推王本初。
“别啊,别啊,二小姐,除了道歉,还要同您谈一桩重要的生意!您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商人,在商言商,您好歹容我说句话!”王本初怎么肯走?
钟玉嗤笑:“你倒是会钻营,居然能找到这儿来。可惜,你只是个跑腿的,我不和跑腿的人谈生意,因为你不够资格!”
王本初脸上笑容一顿,随即又笑了开来:“不愧是二小姐,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我老板早就到了。”回头往门外恭敬喊一声,“易老板,请吧。”
钟玉看着易书业走进来,眼中诧异一闪而过:“我还说呢,大伯父这些日子不见人影,原来另起炉灶,投了昌隆。”
易书业自己坐进沙发:“钟玉啊,你父亲怎么对你们母女,我都看在眼里,但那是他的家事,伯父不好多劝。如今你被逐出星华,我实在不忍——”
“哦,伯父于心不忍,所以要拉我入伙,一块儿对付星华?”钟玉打断,同时正经神色,“可以,让我见见昌隆真正的大老板。”
“我不就是嘛!”易书业笑道。
“上海地皮翻了又翻,昌隆那块地,不是我看不起大伯父,实在是太值钱了,大伯父不可能付得起。”就事论事。
“还真瞒不过你。”易书业面不改色,“昌隆的老板并不神秘,他在香港、澳洲都有公司,等他回国你们自然可以面谈。只要你愿意合作,事成之后,你可以得到星华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当然,还有易家花园。”
“到底为什么找上我?你们不是胜券在握了吗?”钟玉清楚,昌隆以各种噱头,处处压制星华,星华的客流量已经少了一半。
“昌隆想要开辟一条新航线。”易书业显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钟玉,单枪匹马对付你父亲,可占不着便宜,你好好斟酌吧。”
钟玉看易书业和王本初走到门口,忽然开口:“大伯父,你也姓易,为什么?”
易书业回头,长叹一声:“当年你祖母没有儿子,把我领进易家门,可等她有了亲生儿子,再没有一个人,记得我也姓易了。”
钟玉愣住。这种感受,她太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