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凤梧下楼,看见钟杰把一个食盒交给顾姨,摇摇头,顾姨失望地拿着食盒走了,就知道钟玉不见钟杰。
钟杰看到唐凤梧,居然还问他这些天有没有见到钟玉,完全病急乱投医。
钟玉离开易家的那天,唐凤梧怕她出事,开车跟着她,一直看到她走进礼查饭店才放心。钟玉发现他跟着,却自始至终没有理会他,他又怎能去找她呢?拿什么理由去找呢?
“他连你们都不见,更何况是我。”唐凤梧回道。
“我总觉得,我们对二姐做了错事。”钟杰迟疑着,“二姐说得没错,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这栋房子本该属于她。”
“从二小姐的角度看,拿回财产无可厚非,但从易伯父的角度看,维系家族也没有错。”唐凤梧作为旁观者,觉得钟杰大概是易家最明白事理的人了,既帮他母亲承受非议,又能理解钟玉的偏激,“家庭事务难辨对错,只看你想达到怎样的目标,能否做出强有力的行动。”
“理智上如此,但人不全凭理智生活。”钟杰叹口气,“我现在很想见二姐,劝她回家,可她避而不见。”
唐凤梧递了一卷报纸给钟杰:“把这个送给她。”
钟杰要追问,刘清芬却从小客厅跑了出来,一把挽住他的手臂,直笑自己逮住了他。等钟杰再回头,唐凤梧已经走出了门厅。
这天下午,王本初又出现在礼查饭店305房。
虽然钟玉还没入伙,但却在星华的希望号出事之后,贡献了计策,利用媒体把这次事故说成了星华骗保。消息一经刊登,星华生意一落千丈,昌隆趁机大赚一票。
“二小姐,依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说实话,钟玉经商的本事真是一套套的,王本初不得不佩服。
“接下来该怎么办,你们不是全策划好了吗?”钟玉拿一枚小锤子敲着腿,“何必来问我?”
“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当然是让环美保险公司正式起诉星华骗保了。”王本初一句话说完。
“只是起诉?”钟玉笑了笑,“星华为了骗保,不惜制造沉船事件,造成所有船员不幸丧生,他们的家人得到消息,就干看着,不哭、不闹?”
王本初眼睛一亮:“二小姐,难怪易先生要拉您入伙,您可真狠啊!”
“狠毒的不是你们吗?”钟玉眸里泛冷,“为了击垮星华,不惜制造沉船事故。”
王本初大惊,连忙摆手:“这您可不能乱讲,我们只是收买了打捞船骸的工人,揭露真相而已。”
“不是当然最好,生意人就好好做生意,杀人放火的缺德事不能碰,会坏了做生意的运道。”钟玉垂了眸,敲敲腿,“但要真是你们干的,那就看好制造沉船事故的船员,确保他牢牢闭上嘴。”
王本初笑了:“您太多虑了,哪儿有什么活着的船员,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件事准保万无一失。”
钟玉瞬间明悟。
“小姐,该用餐了。”阿媛端着午餐进房。
王本初会看眼色,连忙告辞。
阿媛跟过去,把门关上:“二小姐,您不该和这种小人打交道,他要害星华哪!”
“父亲将我逐出家门,就是不把我当易家人,既然如此,谁要害星华,与我何干?”钟玉忽然看到餐盘上的报纸,拿起展阅,几乎立刻留意到半页的大广告,上面写着“星华举办上海小姐选美大赛,欢迎上海名媛佳丽报名参赛”。
“星华要办选美比赛?”钟玉一下子坐直了,“姜还是老的辣。越是谣言满天飞,越是要稳得住。父亲要告诉整个上海,星华就是上海最好的百货公司,任他风浪滔天,我自岿然不动。你赶紧去星华一趟!”
“干什么去?”阿媛奇怪。
“报名参赛!”钟玉简直要摩拳擦掌。
“啊?”阿媛呆住,“小姐,您也要参赛啊?”
钟玉用力一拍报纸,撇一抹冷笑:“除了易钟秀,谁会这么无聊,特意把这份报纸送到我面前,她这是故意激我哪!她敢下战书,我就敢应战,想当冠军,白日做梦!”
阿媛不敢说这报纸是钟杰送来的。
广告登得虽大,各种宣传也做足了,钟秀要参赛的消息更是传开,但选美阻力重重。
首先,是人们的偏见,单从易宅里发生的事就能窥见主流舆论。因为刘清芬听说钟秀和寄渔都要参赛,也决定和她们一起参加。三个女孩结伴,准备服装,练习才艺,做什么都更有劲。谁知,陆培的妈又杀了来,不同意刘清芬参赛,觉得那是搔首弄姿选花魁,叫男人评头论足,把脸都丢尽了。恰好范燕秋也在,碰到陆太太,棋逢对手,彼此戳对方短处,吵得那个热闹。最后,还是陆培这个独子孝子,把他妈扛出了易家大宅。
然后,是有权有势的各路人马,要么动着美色的主意,要么动着金钱的主意,纷纷向主办人席维安施压。席维安长这么大,从来不受窝囊气,雷霆大怒,要吕朝闻来一个打一个。好在唐凤梧也在,劝席维安虚与委蛇,赈灾委员会要尽可能吸纳政商军三界的领头人物,越多越好,以此与捞好处的各方抗衡,而且要准备分一部分的肉给虎豹豺狼,只要主要目标达成,即算赢。席维安听从唐凤梧的建议,开始邀请更多的名人参加委员会。
钟秀听席维安说要加大宣传,主动提出在星华门口接受记者采访。她一到,早就等候的记者们蜂拥上前。面对沽名钓誉、人言可畏这样尖锐的提问,她从容以对。
“我们的同胞正在受难,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该漠视他们的痛苦。只要时刻不忘赈灾的初衷,我有勇气面对世上一切的诋毁——”
钟秀话音未落,一只玻璃瓶凌空飞来。陪伴钟秀一起来的唐凤梧一直警惕,及时伸手打开玻璃瓶。
有人喊:“抛头露面,不知廉耻,风气就是被你们败坏的!”
“我们组织慈善选美,是要集合全社会的力量,互助互爱,拯救灾黎。可有人却在报纸上掀起骂战,指责星华举办这场选美是彻底将救灾娱乐化,误导中国女性,败坏社会风气。”唐凤梧冷眼扫过,看到肖似王本初的身影一晃而过,“然而,生存才是人最基本的权利。如今,无数同胞面临生存的困境,亟待援助。女士们本着救灾恤邻的古训,深怀博爱互助的精神参选,但一些人妄图用舆论逼迫选手退赛,是漠视同胞的生命,等同杀人的恶行。我请问诸位有良心的人,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吗?”
记者们纷纷表态支持,要告诉全上海这次选美真正的意义。
钟秀崇拜地看着唐凤梧,可惜自己与他无缘。
经过这场记者会,钟秀的照片上了各大报纸,从报道到广告,铺天盖地都是选美的消息,润物细无声地,改变着人们对选美的看法,正面的言论越来越多。星华百货的报名点,年轻的参赛者们排起了长队,观赛门票遭大家哄抢。
这天,钟杰为唐凤梧换药,钟秀在一旁看着,才知道伤口挺深的。
“本来就只是小伤,不小心沾了水才会感染,不必放在心上。”唐凤梧看出钟秀内疚,出言安慰。
钟秀正要说话,钟灵带着语兰和易忠走了进来,两人手里各捧着一大叠报名表。
钟灵欣悦地说:“上午便有两百多人报名,这只是通过初选的人,我怕到报名截止日,要超过三千人了。”
钟秀“哇”一声,也开心起来:“太好了。”将语兰手里的报名表拿过来,一张张快速翻看。
“记者会之后,上海的社交名媛,圣玛利亚女校,中西女中的学生们都踊跃报名,你开了好头。”钟灵夸钟秀。
钟秀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你到底找什么呢?”钟灵留意到。
“她没报名。”钟秀找不到钟玉的名字。
“你这人真奇怪,是你把人赶走了,现在她不出现,你不是正好开开心心参加选美?难不成,你还惦记她?”钟灵微笑。
唐凤梧也笑了。钟秀的本质从来不坏,最多就是被宠得有点娇气,在对钟玉诸多忍让之后,到达极限,爆发了一顿脾气而已。
“她不出现才好!”钟秀一拍桌子站起身,“我就是怕她不自量力,又跑出来捣乱!”昂着头,走了。
钟灵好笑:“在一会儿就掐,分开了却惦记,这是什么毛病?”摇摇头,拿起报名表,走向书房。
钟杰低声对唐凤梧说道:“这回你看走眼了,二姐耐得住性子,竟没打算参加。”
“再等等看吧。”唐凤梧自信笑了笑。
他知道钟玉,喜欢出奇招制胜。如果连钟秀都以为她会参赛来捣乱,她一定反其道行之。不过,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呢?他相当好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