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注视天花板很久，才终于找到“想”的感觉。
微微转动视线，五感逐渐回归，看到吊瓶挂钩，看到白床单，看到心电图，知道是在医院里，只不过和这个世界仿佛还是隔了层纱。直到一个女人走到他的床边，在他眼前挥手，好像说了什么，但他反应不过来。
紧接着女人转身出去，没多一会儿医生和护士就都进来了，围在他的床边，用手电照他的眼睛，不断朝他喊话：“听得见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听见了，就像剧烈耳鸣后突然清晰，同时还听到了头顶氧气装置的声音。他试着动了动嘴，回答“听得见”，但他没听见自己说出声来。
“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医生对他的状态似乎很满意，继续问他，“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他叫什么……他想了想，记得自己叫凌辰。对，他还记得妈妈说，他爸刚好姓凌，他是上午出生的，刚好在辰时，所以取名叫凌辰。然而谁听到他这个名字，都以为他是凌晨出生的，永远会把“辰”记成“晨”，他深受其扰。
可是……他究竟在哪儿，他是怎么进医院的，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着急，醒过来不易，好好休息，以后会慢慢记起来的。”医生安慰他，赶紧安排他去做详细检查。
凌辰看到刚刚进来那个女人一直站在床尾，后来和医生一起出去了。
那个女人是谁？看着还挺有气质的，只不过年纪大了点。凌辰这样想着，突然警觉：年纪？他今年多大来着？
检查了一通之后医生断定凌辰已经彻底度过了危险期，之后就是看恢复情况。病房里终于就剩他和那个女人了，折腾了半天，他的头脑也清晰了，说话也有了点力气。可他眨巴了半天眼睛，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女人主动开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凌辰抽了抽嘴角，只能承认：“不……不太记得。”
“那你记得自己是怎么出车祸的吗？”
“我出车祸了？”凌辰很惊讶，原来他是出车祸才进的医院，可他完全想不起来。
“是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啊……”女人低头嘟囔了一句，再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更加柔和，“那你想想，你现在还能记得请的最近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凌辰冥思苦想，发现自己根本回想不起任何一个精准的时间点，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他快高考了。
“高考？”女人忍不住笑了一声，把病例给他看，“你看看你今年多大了。”
凌辰看到病历上年龄那栏赫然写着：30。
“我30岁了？！”要不是体力没恢复，凌辰真想从床上跳起来。他以为自己还是个少年，原来已经不惑了。他小时候对于30岁的设想，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30岁是什么样子。
不过，既然他30岁了，那么和面前这个女人的年纪应该差不多。所以他们的关系是……凌辰终于试探着问：“那请问你是……？”
“我是你未婚妻，我叫孟应乐。”
她说这句话时十分平静，似乎并没有受到被遗忘的影响，只是单纯地自我介绍。所以即便这个消息对此刻的凌辰来说十足震惊，竟也莫名其妙就接受了。
“未、未婚妻……”
说起来，他第一眼见孟应乐就觉得眼熟，大概是因为感情在意识的深处藏着吧。
“你也不用着急，你脑袋伤得很重，做了开颅手术，在ICU里就住了七天。从你出事到现在已经两周了，你中间醒过一次但没反应。医生都说不准你还会不会醒，醒过来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现在只是记不清事，其实已经算好事了。”孟应乐安慰他，“你就顺其自然吧，也许过一阵子就想起来了。”
事已至此，凌辰也只能听天由命。即便听说自己伤得这么重，他也还是没有实感。
对凌辰来说，至少现在眼前这个人是真的，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只要这个人在，他总会慢慢拼凑出自己过去的。
这样想着凌辰也不是太慌了，他打量着孟应乐，越看越觉得好看。孟应乐看起来二十多岁，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官虽然单看没有特别惊艳，放在一起却很和谐，加上她又黑又长的头发，衬得脸型十分标致，属于耐看型的。而且看孟应乐的穿着打扮，经济条件应当不错。
只不过孟应乐眉眼和气质都比较清淡，尤其是神色，总有一种空洞感，笑容不是从眼睛里出来的。她应该不是那种很热情的个性吧……凌辰暗自琢磨着，他原来是喜欢这个类型的吗？
大概是被他直勾勾盯得发毛，孟应乐转开了视线，走到一旁的柜子收拾东西，背对着他。
“这段日子都是你在陪着我吗？”凌辰突然想起问这个，“我爸妈呢？”
“你出事时是半夜，警察从你手机最近联系人里找到我的电话，我到医院时你已经在里面抢救了，听警察说刚开始你还有点意识，一直喊着别告诉你爸妈。”孟应乐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回去，变动着位置，始终没有回头，“我也不敢擅作主张，你和你爸妈很久都不联系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关系如何，就想着要是抢救不过来肯定要通知，要是抢救过来了，到时候你自己做决定吧。”
凌辰微微蹙了蹙眉，感到纳闷，在他的记忆里他和父母关系挺好的，虽说就是不善言辞的普通父母和泯然众人的普通小孩之间的关系，但确实谈不上矛盾，怎么会很久不联系。
不过，也好吧，父母要是知道肯定会吓坏的，自己也许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他们着急。
或许是因为脑子还没恢复好，此刻的凌辰不太愿意思考复杂的东西。
“既然你已经醒了，我要回去给你收拾些东西。有事情你就按铃叫护士。”说罢孟应乐终于折返回床前，问他，“要把床支起来一点吗？”
“啊，好……”
孟应乐抬起床头，又俯身帮他调整枕头靠背，他们一时间离得很近，凌辰微微屏住了呼吸，却发现孟应乐的眼神并未在他脸上停留半分。
“水放在这里了，我去去就回。”
交代完孟应乐就转身要走，凌辰看见她手里握着的手机，突然叫了一声：“对了，我的手机……”
“我问过医生，你现在还需要多休息，看手机太费神了。再过几天，等你精神再好些，我再把手机给你。”
“噢……”
凌辰感觉自己现在像个小学生，面对家长的严要求不敢又什么异议。
孟应乐走后，凌辰一直坐着发呆，他也想思考，可脑子不会转。直到护士进来查房，看见他醒着就问：“你女朋友呢？”
“她回去拿东西了。”
“她也总算能歇歇了。”护士在墙上的本子上写着什么，随口说道，“你运气可真好，遇见那么好的女朋友，这段日子都是她在这儿守着，就算是知道……”
说到这儿护士突然止住，一个大喘气才接着说：“……总之，这次好了以后，别管想不想得起以前的事，要是她还愿意跟你在一块，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在那个瞬间凌辰心里升起了一丝不耐烦，他想或许是出于他对于说教天生的抵触。他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护士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反应，阴沉着脸走出了病房。
此时凌辰才咂摸出味儿来，护士的话里好像意有所指，听来像是在为孟应乐抱不平。会不会是他干了什么不靠谱的事，或是他和孟应乐的感情出了问题。
这里面有瓜啊……明明是当事人，但凌辰却又像吃瓜群众一样迫切想知道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