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和时舒峪刚坐上车,常明便扒着窗户探出头,施清只以为是他不舍得自己,便开了车门。
“姐姐和哥哥过段时间还来呢。”
“不是不是。”
常明仰起脸看着施清,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递给施清。
“这是?”
“常宁放在我这里的,说是,以后会来取。”
施清看了看本子,刚想开口,他倒是心思狡黠的笑了一下,漏出最近刚掉的牙齿。
“我知道,常宁不会再来了,对不对,她不会再回来了。”
“你....”
孤儿院的小孩通常都比外界的小孩更加敏锐细致,让人看着几分怜爱之心涌了出来。
施清跳下车子抱着他,摸着他的寸头,在掌心里刺刺的。
“对不起啊,常宁说话不算数了,不能再来了...”
“没关系的,常宁说了,她要保护的人很多,她可能随时会离开的。她还说,让我为她活下去,让我为她多看看这个世界。”
小孩子脆生生的开口,望着天色渐暗的那天,他把下巴搭在施清的肩头,施清身上的香味让他猛地红了脸。
“姐姐,我也想做个警察,我也想像常宁一样,勇敢,保护弱小,照顾很多人。”
施清松了手和他对视着,他眨巴着大眼睛,脸上晒得黑黑的,显得牙齿更白,说话还有些不受控制的漏风。
“好,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二人在时舒峪的见证下击了掌,誓约就算是立下了,回去的路上,时舒峪扶着方向盘瞥见施清正翻阅着那个小本子。
他开口打断施清。
“等会回去看,这会再看眼睛会受伤的。”
施清听劝,将本子放回自己的包里,这时候正是晚高峰,时舒峪转了车头开上高架桥,风顺着施清的面庞抚乱了她的发。
施清张开五指随意的扒拉着,车上的音响缓缓的放出一首未知的钢琴曲,明明是个欢快的节奏,却压的人这般难受。
“常明还是常宁捡回来的呢。”
施清半倚靠着窗和时舒峪开口。
“那时候,她和温明树还在大学,二人私自行动,去破获一个抢劫案,在山沟沟里碰见的常明,他就一丁点大,冻的脸都绿了,俩人抱着孩子就去了警局,后来安排进了孤儿院。
她给小孩起的名字叫常明,说是谐音长命,希望他长命百岁无忧无虑。
一开始温明树说不好,说是怎么能和他起一个字,但是听了寓意,还是撅着嘴答应了,只是没想到,她和温明树没有一个长命百岁的。”
施清说什么的时候都是淡淡的,仿佛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半点波澜都无了。
到家的时候,元稚刚端上饭埋头正在专心吃,身旁还坐着阮娇,二人听见开门声,齐齐的抬头,望见施清二人。
“姐,我做了你的饭,我给你盛饭。”
“好。”
阮娇知道施清的情况,站起身望着施清,施清只是朝着她笑了笑。
“我先回房间换个衣服,你们俩先吃。”
阮娇应了声好,便望见施清身后的时舒峪,她脸色有些变化,却丝毫不怯不惧的望着时舒峪。
时舒峪换了拖鞋,也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便随着施清进了房间,剩下阮娇自己站在那里。
施清换了居家服走了出来,和阮娇面对面的坐着,她夹了口菜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在这,阮曼知道吗,不会担心吧。”
阮娇将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才抬眼看着施清的眼睛回应道。
“不会,我姐夫的家中有人出了事,说是出了车祸,还挺严重的,现在祁家乱成一团,我姐姐也跟着去了,家里没人,元稚就留我吃口饭。”
“出事?谁出事了...”
“说是我姐夫的...算是...弟弟。”
施清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却快速的遮掩了过去,只是应了一声好,便朝着阮娇客套的。
“快吃吧,多吃点。”
趁着阮娇低头吃饭的功夫,施清余光暼了一眼时舒峪,他只是低头吃饭,还朝着元稚称赞饭菜很合胃口,听见阮娇和自己的对话也没有半分的惊诧,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样。
施清垂下眼帘没再多开口询问,电话响起,她握着去了客厅接电话,元稚吃完了碗里的米饭,又进了厨房,剩下阮娇和时舒峪侧对着坐着。
阮娇看着面上风轻云淡,眉宇间一股正气的时舒峪,不知道怎么,来了几分胆子,望着时舒峪的脸。
“怎么,施姐姐不知道是你下的手吗?”
时舒峪筷子夹着米饭,听见这话,面上连一分动静都没有,仿佛阮娇在和别人对话。
“施姐姐和元稚都觉得你是个好人,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你的车子了。”
阮娇弯了眉眼,无辜中还夹杂着甜美,声音柔柔弱弱的,说出的话却字字落在时舒峪的雷点。
他放下筷子,和阮娇的眸子正对上,二人的五官怎么看都是个正义和善的脸,此时对上的时候眼中却有着一样的孤傲。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处置,是告诉元稚还是告诉你的施姐姐。”
“姐姐不喜欢那个人,他出了事我还要谢谢你。只是,施姐姐怕是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吧,毕竟连我听说的,外人都是说,时家的小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会握个画笔,谁又能想到你握起枪来,也不输给别人。”
二人的眼神对视相交着,施清迈着步子打断了二人的对视。
“你们俩怎么不吃饭呢。”
时舒峪立即换上温和的笑容,朝着她询问。
“谁的电话。”
“哦,常宁的队友...说是....明天去取骨灰盒,常宁没什么家人,由我去取....”
她坚强的笑了笑,朝着听见这话立即红了眼圈的阮娇,挥了挥筷子。
“吃啊,多吃点,等会吃不完又要倒掉,不要浪费粮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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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的流程繁琐,施清不愿意进去,便由几名常宁的队友去取了,她站在门口的对面处静静的等着。
今天的天温暖的要命,施清的小脸沾到太阳被晒得微微发红。
【今个是个好天气,你喜欢的艳阳天,这个天送你走,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施清无奈在殡仪馆门口,一动不动,望着那扇玻璃门,她有些恍惚了神,朦朦胧胧之间仿佛看见常宁朝着自己缓缓走来,再定睛一看什么都没了。
常宁的几位队友面色难看的从殡仪馆走出来,手正式的抱着一个白色的陶瓷罐子,朝着施清的方向走来。
施清本就有些不舒服,又在太阳的暴晒下站了一会,身子有些微微发软,时舒峪一把扶住了施清,她用力扯出一个浅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我没事。”
“施小姐。”
开口的是常宁的带的最多的一个男生,一开始还是实习生,现如今已经转了正。
男生的眼眶乌青,眼里的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睛,眼睛红肿着,声音也有些沙哑,看得出最近几日不少哭泣。
他都是跟着常宁出去办案的,感情比别人都要更加的深刻,现在更是难过的不能自抑。
之前他因为抓捕受伤的时候也是这样哭的时候,常宁还逗他,说他是个长不大的奶孩子,一转眼,他已然是个沉稳的大人了,肩上也能承担许许多多。
他弯腰,将手里仿佛万斤重的骨灰盒庄重的递了过来。
施清接过,弯腰朝着他鞠了个躬,道了声谢。
那孩子看着施清苍白的脸,眼泪立即又要溢了出来。
施清冲着他咧了咧嘴,轻轻擦了一下他滚落的泪水。
“还哭,你组长要是在这啊,非狠狠地骂你一顿不可。”
常宁带他也是一次偶然,别人都喊一声组长,只有他呆呆地喊了一声师傅,常宁转身踢了他一脚,却也收了他当自己的实习生,自己亲手来带。
时舒峪站在一旁,看着施清,她轻声安抚着红了眼眶的几个警察,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安慰着别人,随后,她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个躬。
“这段时间,麻烦各位了,我就把她接回去了,再见。”
众人目光沉重的看着一小块白布便遮掩住的骨灰盒,那么大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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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会如期在三日后举行,举办的地方很大,空旷,空调的温度调的很低,施清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浮了起来,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黑色的连衣裙,裙子落在膝盖处,通体黑色,只有胸前别了一朵白花,有些蔫蔫的也垂了下来。
施清对着卫生间的镜子调整了一下花的角度,刚迈步,花却又再度垂了下来。
元稚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她也懒得再整理,便迈步走了出去。
元稚心思敏感不知道在担心着什么,也仿佛是个时舒峪商量好了,二人总是轮流看着自己。
“走吧。”
“好。”
偌大的一个会场人愈来愈多,施清看着台上放大了许多倍的遗照,还有正在浅笑着的常宁,有些无奈,常宁最不爱热闹,生前不爱,死了之后偏偏逃不过。
除去认识的同事,更多的是自发前来的群众,遗照下的空地已经摆满了黄白色的菊花,还有细细的叹息声,叹息罢了便开始热热闹闹的谈论着,那日的凶险又或者是那日的激烈。
施清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怕是来的人也没几个人是真心追悼常宁的。
警局大办是为了树立威严,这样的局面施清还是第一次见,温明树牺牲的时候,是不能这样大办的,怕是打击报复到家人。
那时候,常宁还在病床上养伤,怎么也不愿意去参加,施清只能独自去参加,离得很远便听见温母的哭声,撕心裂肺、肝肠欲断。
她年轻的时候忙着创业,好不容易又是吃药又是打针,将近四十岁才老来得子,又年纪轻轻过了世,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人怎么不难过。
施清献上花,本只是惋惜,看来家里一片悲切的氛围和亲人朋友的哭声,施清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施清不知道常宁是愧疚还是不敢面对,她听不得人家说温明树三个字,也不承认他已经去世。
远处有小孩子跑跳声、步伐声,有些吵闹,施清被吸引,转过头看向那边,带着孩子来的母亲拉住两个小孩,狠狠地开口呵斥。
“我们是跟着爸爸来祭奠去世的警察阿姨的,这里不允许吵闹,你们要是再胡闹,爸爸回去骂你们我可不管。”
话音刚落,远处的柳局长便迈着步子上前,他的身边围绕着不少人,这才让开了步子,警察局局长亲自来,也是不小的风光,还有人凑着是为了和局长客套。
施清侧身站在,居然有些好笑,她想着,常宁在的话会笑得更狠吧,自己黄土枯骨,他却举案齐眉、阖家欢乐。
柳局长捧着一束白花,放在追悼会上,他看着照片上明媚阳光的常宁红了眼眶。
施清一身黑裙站在一旁,只是沉默的看着他,眼里有些意味不明东西在闪烁。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施清的肩膀。
“节哀顺变,常宁还这么年轻,有这么优秀,真是可惜了。”
“可惜吗?”
施清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她抚掉柳局长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她朝前迈了一步,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你真的觉得可惜吗?可惜她没能完成你的任务还是可惜她做的不够漂亮到最后暴露了?”
柳局长眼神明显慌乱,躲闪的低下头,身子趔趄一下,只是都是千年的狐狸,他演的像是茫然失措,沙哑的开口。
“常宁是这么优秀的警察,这次的任务不怪她,她已经努力救了这么多的人,我怎么会可惜她做的不够完美。”
施清抓住他的肩膀,扶稳了他。嘴角上扬,眼神却还是冷冰冰的盯着他。
柳局长觉得施清的眼神像极了蛇盯紧自己的猎物。
他心底里不知道哪里来的恐惧,但是自己身为警察局局长,还是撑着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气势。
施清偏头望见他夫人带着的一儿一女,六七岁的模样,此时正仰着脸看着施清,施清俯身在他的耳边。
“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晚上睡觉怕不怕做噩梦阿?”
施清声音越来越小,柳局长被迫和她对视着。
明明这么小的年龄,却有着这么戾气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只在很久之前那个女人身上见过,那个早就死去的女人,也是这样的眼神。
元稚弯腰将柳局长刚放下的花束抱了起来,抿着嘴将花束递给施清,施清单手抱紧,翻看上边的卡片。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施清不由得脸上出现嘲讽的冷笑,她嘴角翘的弯弯的,嘴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她活着的时候你不认她,榨干最后一滴价值,现在写着终身为父。”
她拿起卡片塞进柳局长胸前的口袋里。
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胸口。
“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你留着说给自己听吧,放在这儿,脏了我常宁。”
施清没有再看柳局长,她转身半屈膝把花束摆在常宁的遗照前。
轻轻抚摸了一下相框,笑了起来。笑颜如花的轻声说。
“他欺负你,我会帮你欺负回来的。”
说罢,施清便迈着步子朝着柳夫人身边那对儿女身边走去,柳夫人朝着施清笑了笑,声音温柔眼波似水。
“施小姐节哀顺变。”
柳局长已经五十多岁,却在十年前娶了个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妻子,又在前几年生了一对儿女,官场亨通,家庭美满,他也看着愈发年轻,丝毫没有五十多岁的样子。
施清只对两个小娃娃感兴趣,她嗯了一声,蹲下身,看着这对龙凤胎,两个孩子的容貌相似但是又不神似。
常宁小时候拍照的机会不多,只有一两张是过年的时候拍的大合照,保存的不好,已经看不清模样,只有一张很特别的独照,常宁自己放了很多年,才给施清看。
照片上是个推光了头发的小姑娘,水汪汪的双眼死死地望着摄像头,双手还吃力的捂住头皮,脸上是青紫的伤口。
【这是很小的时候了,那时候打架之后去剪的头发,我们打架不讲规矩,他们男生和我打架还薅我头发,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头发剃了,再也不怕打不赢了。】
小姑娘也是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蹲下身的漂亮姐姐,施清则是细细的看着两个小孩的模样。
男孩和常宁的神情像,机敏细致的观察着施清,小姑娘则是五官和常宁相似,一样浓眉大眼,桃红色的嘴唇,干净的皮肤,区别是她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脸上白皙,常宁的脸则是因为训练晒得发黑,微微发红,所以看起来更像个小男生。
上次见面还是很久之前,施清远远的见过一次,当时不觉得,现在竟然越看越觉得,怎么和小时候的常宁这样像。
“告诉姐姐,你几岁啦。”
小姑娘还没回答,柳局长快速的跟着施清走来,拉着女儿和施清拉开了一些距离,他有些防备的看着施清,施清耸了耸肩笑了一下。
“别紧张,我只是看她长的乖巧,又讨人喜欢。”
柳夫人看着二人莫名其妙的氛围,眨了眨眼,立即朝着施清温和的道歉。
“小孩子怕生,施小姐别介意。”
施清刚想说什么,时舒峪却迈步走来,俯身在施清耳边。
“那边,我好像看见祁家人的车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