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走廊上好像总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不知道是施清过于敏锐还是真的隔音不好,施清被扰的一宿没睡好,打着哈欠望着天逐渐明朗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有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前猛地停住,施清的耳朵竖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扇漆黑色的门。
门外有几声开门的声响,施清猛地起身,握起面前桌子上的水果刀,身上裹着沙发上的小毯子,吞咽着口水。
她望了下飘扬着的窗帘,慢慢的将自己挪了过去,听到一声噶哒的开门声,细碎的脚步声缓缓迈了进来。
施清记得祁怀远的步伐,立即察觉出这不是祁怀远的步伐的声响,脚步声愈来愈近,一声沙哑的声音响起。
“小嫂子?”
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还有几分的挑衅。
施清握紧了手里的刀刃,试图将自己缩得更小,眼前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施清掌心蹭到寒冷锋利的刀刃,指尖缓缓的流出血珠,顺着刀刃滴落在地板上,刺眼诱人的深红色。
那人咧开嘴角,伸手拉住窗帘的一角,那般玩趣的声音响起。
“找到你了哦,小嫂子。”
窗帘被猛地拉开,施清挥着刀柄,稳准狠的刺了过去,他一个侧身躲开施清的刀刃。
刀刃还是划伤他的肩头,黑红色的衬衣裂开,露出他的肩头。
他笑了一下,朝后退了一步。
“小嫂子,刀握不准可是会伤到自己的。”
那人舔了下苍白无色的嘴角,嬉笑着望着施清。
“怎么,这么久不见,也不和我打声招呼?我们可是很熟的,不是吗。”
他笑得更深,深凹的眼窝有几分提醒的意思。
祁忻从的模样和祁怀远很是相似,都是偏向于祁老爷子刚正不阿的脸颊,只是祁怀远有了母亲的温和娴静,中和出一种偏为冷漠柔美的眼睛。
祁忻从不同,他母亲的脸颊很寡淡,祁忻从的模样更是遗传了父亲的模样,小奶奶不知道父亲是谁,但是眼睛却不会骗人,她是个混血儿,至于父亲是谁的,混的是哪个国家,都是一片空白。
他的眉眼便更为深陷,细看,眼眸是偏浅色的,五官深邃,从小便被人称赞好看的少年。
只是,在祁老爷子这儿,好看没半点用处,他从小便不喜欢祁忻从,祁忻从是知道的。
祁忻从和祁怀远是亲堂兄弟,他的父亲是祁老爷子和一个风尘女子一夜留下的种,祁老爷子当时忙着祁家内斗的时候,已经忘记这件事,直到那女人牵着已经十岁的儿子来寻亲。
祁老太太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当时便牵着八岁的祁墨离家出走了。
为此,祁老爷子站在门前站了三天,才见到祁老太太一面,他信誓旦旦的朝着祁老太太发誓。
“绝不让他们进祁家的大门。”
这一句承诺,小奶奶便一辈子没进去祁家的大门,她握着祁忻从的父亲的手,在祁老爷子备好的地方住了一生。
每年只见祁老爷子一面,便是过年的时候,祁父牵着倔强的祁忻从,摁着他的脑袋,恶狠狠的朝着他提醒。
“到了好好跟爷爷拜年,看见祁怀远也要笑着叫一声堂哥,把你这副臭脸给我收回去,一点也不准露出来。”
“为什么要把奶奶自己留在家里,我不想去那里,我想和奶奶一起吃饭。”
“不准胡说八道,那里有你的爷爷奶奶,不想去也要去。”
“那里不是爷爷奶奶,我的奶奶在家里。”
祁父抬起手,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望着祁忻从倔强单纯的眼睛,帮他理了理干净的新衣服,有些沉重的开口。
“我们要去的,从从,如果我们不去的话,爷爷会忘记我们,到时候你就不能穿新衣服,也不能买新玩具了。”
祁忻从被拎着去了,他从有了记忆便厌恶去那个大房子,房子里的爷爷面上还好,只是和谐的笑着,也会给他塞个大红包,可是那个奶奶明明很讨厌自己,她甚至一个多的眼神都不给自己,为什么还要摁着自己拜年呢。
祁怀远的父亲对他们也没什么好态度,也只是不冷不淡的说句话,可是祁怀远的妈妈很温柔,会揉着他的头夸赞一句,又长高啦。
房间里客套过后,便是沉寂下来,这样干坐着,直到那个男生在吃饭的时候走下来。
他个子还没楼梯的台阶高,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有些稚气的脸上有着不符合的成熟稳重,他走路很慢,一个一个台阶走下来,众人的目光像是聚光灯一样照向他。
祁忻从将细节记得很清楚,是一种羡慕还是嫉妒的心理呢,让他睁大眼睛望着这个和自己长的很像的小孩。
只是个五岁的小孩而已,却有着自己仿佛永远够不着的优雅矜贵,好巧不巧二人的西服还撞了款式。
祁怀远身上的配饰更为金贵,细节、布料、做工,都将他压的死死地,甚至连他引以为傲的脸颊都比了下去。
他只是微微的朝着两位老人道了句新年快乐,两位老人便笑得合不拢嘴。
他围着一圈人温和的打招呼,让任何人都挑不出瑕疵。
直到正对着自己才降下温度,只是冷漠的瞥了一眼自己怀中露出一个红色的角角的红包,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意。
眼神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和鄙夷。
祁忻从记得在书里看到,有个贬义词叫打秋风的,自己在他眼中也是打秋风的吧。
祁怀远的母亲笑着朝着祁怀远开口介绍。
“还记得吗,这是从从呀,年年都会来家里的从从。”
祁怀远和自己打招呼了吗,祁忻从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最后那个不屑的目光。
吃罢年夜饭,便渐渐涌了上来拜年的人,客厅里站满了大人,几个大人围着沙发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
祁忻从趴在不远处看着众人,默默的计算着,来了多少人,又带了多少份礼物。
只不过,那些携带着的礼物都流水一般进入了二楼的房间,房间里还有不满的叫声传出来。
“我说了不要吵我,不要再送上来了。”
祁忻从站在楼梯下呆呆地望着二楼,心中浮现一个莫名的想法。
【如果我住在那里,是不是礼物便会送给我呢。】
窗外,烟花声响起,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祁忻从听见烟花声,将脸贴在玻璃窗上,朝着外边吃力的仰脸看着。
祁老爷子心情好,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便让他自己跑上三楼的阳台,去看明亮耀眼的烟花。
冷风呼呼的,他趴在比自己还高的栏杆上,仰着小脸看着头顶爆炸的烟花,这里的阳台真大啊,比自己家的院子还要大。
他看的呆了,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身是祁怀远围着围巾穿着拖鞋站在他的身后,围巾遮住他的脸颊,露出明亮漆黑的眼眸。
“喂,你弄断我的花了。”
祁忻从有些呆滞的偏过头,祁怀远手指着远处一个断掉落在地上的花枝。
“我,不是我,我没有碰到。”
“这里只有你,除了你还有谁。”
祁忻从记得父亲说,任何事情,不要和他起争论,便低了语气,朝着他弱弱的说了句。
“对不起....虽然不是我弄断的,但是我还是愿意为了你道歉。”
祁怀远笑了一下,看着他真的道了歉,倒也没说什么,便转过身想要离开。
他的背影优雅高贵,祁忻从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朝着他的背影,气闷闷的开口。
“我不叫喂,我叫祁忻从。”
祁怀远从小到大被众人捧在掌心,哪里被人这样吼叫过,便转过身,和他正对上,看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出。
“你可知道,你的名字的来由?”
很明显,祁忻从并不知道名字的含义,他只是个刚一年级的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远远的看着祁怀远。
祁怀远双手插兜,眉眼中有几分愉悦,正视着他的眼睛,将自己从厨房的阿姨听到的话重新解析为祁忻从讲了一遍。
“我的名字里的怀,竖心旁是族谱需要的,寓意为心怀远大。你呢,祁忻从,你的忻从,心想的是谁,从的又是谁?”
他一字一句的将二人的名字一点一点解开,祁忻从脚步像是被风绊住,他卯足了力气,朝着祁怀远的方向走了两步。
涨红了脸颊,喊了一声。
“不是!”
只是话还没说完,脚下便不知道怎么得,朝着祁怀远摔了过去,将祁怀远猛地压在身下。
祁怀远重重的磕在地上,他也只是个小孩子,后脑勺磕在地上,疼痛蔓延起来,他立即张口哭了出声。
祁忻从被吓到,朝着他呜呜丫丫的小声开口。
“你,你别哭了,对不起嘛,你别哭了。”
祁怀远的哭声更大,祁忻从慌乱的用手捂住他的嘴,小声的恳求。
“我求你了,祁怀远,对不起,你,你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
楼下的女佣已经听到楼上的声响,跑了上来,便看见祁忻从把祁怀远摁在地上,还捂着他的嘴。
“你干什么呀。”
她说话声参杂着尖叫声,声音显得那么刺耳,那么恐惧。
她伸手便拎着祁忻从的衣服,将祁忻从从祁怀远的身上拎了起来,衣领上的扣子崩开。
他慌乱的站在一旁,看着来人越来越多,看着几个人围着祁怀远正温柔的哄着,没人望得见贴着栏杆站在风口的自己。
祁父脸色铁青,朝着祁忻从便是开始吼叫。
“你做什么?怎么能打人呢!”
母亲抱住祁忻从有些瑟瑟发抖又不知道说什么,便朝着祁怀远的母亲不住的道歉。
“对不起啊,从从不是,不是故意的。”
母亲又低下头,拍着他的背边安抚他,边推着他的背。
“去,去给阿远道个歉好不好。”
祁怀远的母亲抱着祁怀远低声安抚着,周围那些人眼中冰冷的歧视、蔑视、不屑都浮在脸上。
他刚说服自己迈出一步,祁怀远便从妈妈的怀中探出脑袋,脸上还有泪痕,奶声奶气的抽噎着开口。
“我不要,我不要见到他。”
祁忻从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推搡着下了楼。
车上是父亲铁青的脸,母亲抱着自己紧张不安的心跳。
“爸爸,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祁父嗯了一声,又叹了口气从妈妈的怀中将自己抱了过去,他的下巴落在自己的头顶。
“从从,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阿远你也不能得罪,你知道吗。”
祁忻从探出脑袋,父亲一向对自己宠爱,此时声音已经柔软下来,他胆子颇大,伸手握住父亲的手,朝着他几分恳求。
“爸爸,我想改个名字好不好。”
“改名字做什么?”
祁父看了眼祁忻从,只以为是小孩子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了,我改一个好不好啊爸爸。”
不出所料,祁父拒绝了这个想法,祁忻从又翘起嘴巴,拉着父亲的衣袖,小声地讨价还价。
“可是你都说好了,期末考试考的好,就实现我一个愿望,我的愿望就是换个名字,好不好啊爸爸。”
“从从!”
祁父冷了脸,厉声打断了他。
“这是你出生的时候,爷爷送给你的名字,这个是不能改的,要用一辈子的!”
“为什么呀?!为什么祁怀远的就可以那么好听!为什么我的不好听!我不喜欢!我不喜欢!”
祁父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打断了他的哭闹,车上的司机可是祁老爷子的人,这话让祁老爷子听见,指不定还要怎么厌恶自己一家人。
“从从!你的名字就叫祁忻从,这是不能改的,永远不能改!懂了吗。”
祁忻从堵着气不和父亲说话,下了车便扑腾着扑向奶奶的房间,抱着奶奶的手臂,扁了扁嘴,眼泪落在奶奶的怀中。
“从从怎么了?怎么哭了?”
“奶奶!为什么我要去那里吃饭,为什么奶奶可以不去,我也不想去!”
奶奶从床上坐了起来,抱紧了祁忻从,口中是祁忻从听不懂的南方方言,吴侬软语,软糯婉转。
“从从不哭,从从委屈了是不是,奶奶都知道,奶奶的错,奥~奶奶没有给从从一起吃年夜饭,我们现在吃好不好,奶奶给从从煮米酒汤圆好不好。”
祁忻从泪眼婆娑的将碗里甜腻的汤圆一口一口塞进口中,便跑回了房间翻出那本奶奶送的字典,手指落在从字的解析上。
“从,跟随,跟从。也做依顺的意思,服从,言听计从。”
祁忻从将这张纸狠狠地撕碎在地板上,满腹的委屈袭来,咬着嘴角,脸上是哭出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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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嫂子,这么久不见,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祁忻从用手帕擦拭着手上通体黑色的枪支,笑着望着施清。
施清鼓足了勇气,想要张口,他已经举起了枪支,直直的对着施清。
“下地狱说去吧。”
“啊!”
施清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满头大汗,窗外已经明亮,照在自己身上,有些刺眼。
她低下头看了看白净的手指,没有血滴,也没有伤口。
“只是...只是做了一场梦吗....”
施清的心脏起伏不定,想要稳稳神,吃力的站起身,走到烧水壶旁边,摁了开关。
水沸腾的在施清的身边尖叫,施清低着头,将水倒进手边的水杯里。
倒水的时候脑袋里还是那支黑色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朝着自己的心脏。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施清一个颤抖,手里的水杯摔在地上,玻璃碎片裂开散落一地。
“啊!”
施清轻叫了一声,慌里慌张的握着手冲进卫生间,用凉水猛地冲着自己的手背。
祁怀远听见碎裂的声音,开了门冲了进来,望见施清红着眼睛,站在漆黑的卫生间正低头冲着手掌。
“怎么了?”
“烫着,烫着手了....”
施清此时手背上是刺痛感,冰与热交杂,滚烫的水将她的手背已经烫掉了一层皮肤,露出一片苍白的里肉,模糊不堪,让人看着有些恶心。
祁怀远立即叫了医生。
施清的急救措施做的很好,没有更多的伤口,医生上了药,为她缠上一层一层的纱布,整张手像是包裹的小猪蹄。
“最近忌口,不要吃一些发物,不要碰水....”
“我知道了。”
施清静静的听完医嘱,朝着医生还笑了起来。
医生望着施清不哭反笑的脸,也有了些笑意。
“怎么,还给你说乐了。”
“不是不是,之前我也烫伤过,医生和你说的一模一样,我就是,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祁怀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手缠起来,朝着医生点了点头,便将她领走了。
施清走在祁怀远的身上,一言不发,许久,祁怀远猛地停住脚步,施清撞上他的后背。
“你脑子在哪儿,喝个水也能烫着。”
祁怀远猛地转过身朝着施清旁若无人的训斥。
施清看了看经过的人,垂着头拉了拉他的衣角。
“是你先突然的敲门,我才吓到,热水才交到我手上的,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祁怀远看着她低着头一句一句的反驳,越想越气,伸手,蜷着手指弹在她的脑门上。
“就你长个嘴,别的不行,一天天讲话的时候最有力气。”
施清抬手捂住脑门,又气又无奈。
“你不要老是这样打我好不好....”
二人像是两个小朋友,站在走廊,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嚷着,直到范谨匆匆赶来,才打断了这一幕。
“祁老先生醒了....”
“好,我现在过去。”
施清听着二人的窃窃私语,刚想转身走,祁怀远伸手拉住她的毛衣,拎着她将她拎回身边。
“你,跟着我,哪儿也别去,一分钟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