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水被挤压管汲取一点一点滴进施清的口中,她吞咽的困难,只能用这种办法。
碗里的药水渐渐见底,小姑娘蹲在床边,松弛的喘了口气,她一宿未睡的看着施清。
镇定药的药效很稳定,施清夜里偶尔有几声疼痛的呻吟,却连个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张医生将药品的使用时间告知两个尽心尽力的小姑娘,也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去休息了,毕竟一向清闲的他,近几日像是每日都在不停的加班,除了睡觉、吃饭、就是给不消停的二人看病。
他冷哼一声,朝着身后的范谨怒骂。
“你好歹跟在祁怀远身边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该劝劝他,他胡来,你就任由他这样胡来啊。先不说他知道自己辣椒过敏还吃那么多,生怕自己不出点什么事,他胃那么严重的毛病,你是非要看着他把自己折磨死不可。”
说着,他抬手拍在自己斜挎的小药箱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动,恨铁不成钢的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范谨。
“还有,那个姑娘,身子弱的跟个棉花塞得一样,他天天想着点什么,非要把人家折磨死在他手里是不是。”
范谨抬眼望向他。
张医生现在义愤填膺的模样也是有资格的。
他的父亲作为祁老爷子的私人医生,跟着祁老爷子很多年,可谓是经历了九死一生,不知道救下祁老爷子多少次。
后来在一场严重的事故中,为了救老爷子,自己葬身火海。
他是个诚恳的人,只是说,自己身为医生就是为了治病救人为己任的,可是他的身份不能做医生,是祁老先生给的机会,所以死之前也是拼命救了祁老爷子一命,心甘情愿。
他晚来得子,祁老爷子便善待张先生留下的一个独子,这个孩子便是张医生。
张医生比祁怀远和范谨大上几岁,小时候祁老爷子便摁着祁怀远的头让他朝着张医生毕恭毕敬叫了一声小叔叔。
张医生骨子里便随了父亲,从小就对医药敏锐的紧,自己泡在苦涩难懂的药书里一看就是一整天,任谁也打扰不了他。
为此,祁老爷子为他找了许多有名的医生,从小便让张医生在药房里泡着。
张医生和他的父亲也有不同,他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医世家,他却总有新奇的脑子,将中西医融合贯通。
小时候祁老爷子对他温和包容,对祁怀远是各种磨练,对他则是亲孙子一般。
他想要找人打针练手,便随时可以给祁怀远和范谨来上一针,虽然现在年纪大了,性格温顺起来了,却还是随时直接的训斥二人,骂的二人狗血淋头。
范谨谨小慎微的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又抬起眼看向张医生,询问。
“施小姐...生病了?”
张医生摆了摆手,脸上尽是无奈。
“不是生病,是身子里欠缺的多,之前应该是受过重伤吧,我把了几次脉,都感觉她内里不充沛,脏腑、筋骨经络之间的功能必然有些紊乱,从表面看,外伤似乎已经愈合,实际,骨子里气血亏空,伤气则气滞,伤血则血瘀,气血阴阳失调则为病。”
张医生徐徐说出一段中医的诊断,眼看着范谨有些呆滞空洞的双眼,又不耐的啧了一声,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
“你只需要告诉祁怀远,她现如今看着还好,年纪再大一些就要吃苦了,现在的表现则是为身体容易疲惫,生理期紊乱,四肢冰凉,怕冷,头晕目眩,精神萎靡,如若祁怀远再这么伤她,她的身子怕是有孕都难,到了中年就等着中药吊着身体吧。”
范谨应下,点了点头,张医生哼了一声,也懒得跟他再说,范谨便目送着张医生舒展着筋骨离开。
施清夜里出汗很多,醒来便喊着口渴,3054倒了温水喂到她的嘴角,她喝了水,疲软的四肢才缓缓有了些力气。
她偏过头看着两个小姑娘,扯了扯嘴角,浮现一个有些愧疚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我说话没做到,说要给你化妆的,结果就这样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眼里只是对施清的担忧,施清看得出,便摇了摇头扯出笑容。
“我没事,老毛病了,太着急就会这样,吃点药就好了。”
她仿佛是证明给二人看,便站起身走下地,两个小姑娘想伸手去搀扶,她摆了摆手势。
“我没事,我有点饿了,给我准备点饭好不好。”
“好。”
3335转身便朝着厨房走去,剩下3054站在施清的身旁担忧的看着她脸色苍白的脸颊。
施清突然哎呦一声,抱着肚子蹲下身,小姑娘蹲下身但有的蹙起眉,刚想开口询问,施清已经抬起脸朝着她不好意思的解释。
“我...我好像来那个了....”
小姑娘眼眸一亮,将施清扶着扶回床边,笑着朝着她开口。
“我去准备,您在这边等一下就好。”
房间里没了人,施清抱着肚子,皱起眉毛轻缓揉着,她之前还算准时,这段时间却是越来越不准,仿佛是随了它的心思,闹腾的想什么时候出现便什么时候出现,让施清次次都扑个空,只能提前准备。
施清低着头,感受着刺疼感,便听见开门声,她笑着抬起眼,撞上范谨沉沉的脸颊。
他每次都是耷拉个臭脸,像是欠他钱了一样,施清瞥了他一眼,没想开口,二人便陷入寂静,一时间都不再言语。
“我...”
“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施清咬了咬嘴角朝着他先行开口,她本和人独处的机会便少,这次也算是冒险一搏。
“祁怀远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我迟早是要把他折磨死的,你身为他这么多年的朋友,真不打算帮帮他?”
“我只是他的一个仆人罢了,算不上什么朋友。”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怎么做。”
范谨抬眼和施清对视上。
她的面如菜色,鬓边浮着一层汗珠,声音也有些中气不足的感觉,和他记忆中那个狡黠傻笑的小狐狸半点相似都没了,五官明明没什么变化,却失去了少女的那几分青春和勇往直前脆弱的像个迎风飘落的黄叶。
施清看着范谨的眼中,手指落在床边,她心里是没底气的,但是现如今也只能博一把,她,没得选。
“阮曼这几日在家没闹腾几场吗。”
她徐徐开口问话。
在她眼中,阮曼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肆意妄为,眼中总有一种不服输的韧劲。
范谨摇了摇头,这几年的时间真的将人消磨的快速,阮曼早就像个疲惫的山泉,枯竭大半,只是软软的为阮娇做着人生的规划,她早就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折磨的日子。
施清笑了笑,突然想起并肩站在一起的元稚阮娇,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要将木床抠出个洞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往日觉得是矫情,现在倒也懂了她心里的小九九,都是个可怜人。”
范谨突然想起什么抬眼看着施清,不由得皱起眉,本就难看的脸,更是有些骇人。
“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见了阮曼。”
“我啊,就鼻子灵,我以为只是找吃的灵,最近发现对香水味也挺敏感的。”
她抬起眼,不卑不亢的望着范谨,丝毫不像个来求人的。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很重。”
范谨心尖颤了一下,还好最近祁怀远忙着施清这头,可能是并未察觉自己的身上,这才没让他想到什么。
“我知道你为难,但是这是为了祁怀远好,就算不为了祁怀远,你也算是帮阮曼一次,你这般喜欢她,何必看着她在这样的日子里,一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呢。”
施清说的真切,范谨心头开始涌上犹豫,他没说话,只是想要转身离开,他习惯了听从祁怀远,现在哪里敢去忤逆他,放走施清。
施清看着他想要离开的身影,便追了两步,扶着门框,朝着他的背影小声地说话。
“祁怀远...”
疼痛感袭来,她有些站不住,扒着门框滑了下去,整个人跪坐在地上,手掌撑着地,却没了站起来的力气,只是不停的深呼吸,试图缓着疼痛。
范谨停住脚步,转身朝着她走来,将她扶回床上,她攥着他的衣角,手掌的骨节发青,之前被时舒峪喂上的膘,又掉了下去,手掌骨感分明。
“告诉阮曼我在这里,剩下的....我来,不算你的背叛。”
范谨没说话,只是带上门便离开了。
剩下施清蜷缩着身子。
肚子越来越疼,汗珠如雨下,肚子里仿佛有几个人轮流拿着建筑材料搅拌,带着浑身的肌肉酸痛,施清咬着干枯的嘴角,咬出血滴。
3054拿了新的换洗衣物来,又扶着施清去了一楼的卫生间。
后续的一切施清的意识已经断断续续,有些模糊不堪,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疼昏了,便重重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换成祁怀远。
他撑着下巴,迷迷糊糊的守着施清,看见施清转身,便猛地惊醒。
“怎么样,还是很不舒服吗?”
施清不想理他,便想起身去卫生间,刚挪动身子,便望见身下的一片红色,脸上猛地涨红,推搡着凑近了想要帮助自己的祁怀远。
“走开...”
施清的声音有气无力,更像是在生气的娇嗔。
“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我要去卫生间!你要怎么帮我!”
施清气的脑袋都晕晕乎乎的,只记得拉住被褥,遮住身下的狼藉。
祁怀远以为她只是还在生气,便放软了声音道歉。
“我错了好不好,昨天是我糊涂了,我以后不这样了,我扶着你去卫生间好不好。”
施清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他还是已经将被角掀开,身下的狼藉映入眼帘,祁怀远呆住,施清又将被子盖好,脸上是又羞又恼,朝着他推搡。
“你烦不烦啊,我要你管啊。”
说着便有些想要流泪的感觉,这样又无助又丢脸的样子被人撞见,施清恨不得一头撞死他为好。
祁怀远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红了脸,站起身,朝着施清说了句对不起,便走出了房间。
施清扶着脑袋,身体因为生理期的原因,激素水平变化,让施清的情绪烦躁不堪,现在更是涌上一股委屈。
她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小声地缀泣起来,委屈、无助、又参杂着想家的因素,让她几乎崩溃,但是在这个不熟悉的庄园,连个哭泣的角落都没有。
施清抽噎着,听见开门声,她不抬头,只听脚步声也知道是祁怀远。
她低着头,在心里将祁怀远骂了一万五千遍,直到祁怀远颤颤的喊了句清儿,施清才又抬起脑袋。
她盯着红肿的眼睛,鼻头因为哭泣也是粉红,像个小丑的红鼻头。手边没有纸巾,她想擦拭鼻子都没得办法,只能一直抽着鼻子。
祁怀远看着像个爆炸的气球的施清,将手里的茶杯递了过去。
“我查了,医生说,喝这个会好一点。”
施清接过,是大枣红糖水,还冒着热气,看红枣大小不一的形状,施清便抬起头看向他。
“你弄的?”
“嗯,除了水是供水局的,其他的都是我弄得。”
施清抽了抽鼻子,一饮而尽。
热气烘着她的脸,将她的脸烫的红扑扑的,她抽噎两声,将茶杯递给祁怀远的功夫,一拳打在祁怀远的肩头。
软绵绵的并不痛,祁怀远却还是吃力朝后退了一步。
“你是不是有病啊。”
施清含着鼻音睁大眼睛瞪着他,却更让有怜爱之心。
祁怀远伸手,指腹落在她的眼下,将她的泪痕擦去,笑着应下。
“是我有病,我不过大脑,我太冲动了。”
“祁,祁怀远。”
施清抽着鼻子,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我,我从小到大都没这三年受的委屈多,祁怀远,我真的受够了,你放过我吧,我就想当个正常人,我真的不想被你们像个软柿子,谁都可以来欺负一下,我是个人。”
她闭着眼,仰着小脸开始哭泣,哭声还夹杂着她诉苦的委屈。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谁都要欺负我,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啊....啊?祁怀远,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改,我都改了好不好。”
祁怀远伸手想要拉她,施清甩开,死死地望着他的脸颊,这是自己日思夜想,会拯救自己的人。
“对不起,清儿,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一定补偿你好吗。”
“都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我承担!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攻击我!阮曼欺负我,老头、祁忻从、宋钰钧,你们都骂我,他们还打我骂我,可是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他们就这样对我,我不要被人欺负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施清哭的累了,便停了哭声,却抽噎个不停,嗓子里还有几声打嗝声,重重的呼吸声像是要缓不过起一样。
祁怀远蹲在床边,仰着脸,紧紧的望着她的脸,他的眼尾浮现红痕,眼睛在光线下透出一种清透的泪光。
“我不想跟你说话,我也不想听你道歉,我更不需要你的补偿,如果你真的想做什么,你就放我走。”
祁怀远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的肩上,他声音低沉。
“清儿,你什么愿望都可以,这个不可以。”
施清冷笑一声,看着他卑微朝着自己的样子,心里有些变态的快感,她往前倾了倾身子,望着祁怀远的眸子,缓缓提出第二个愿望。
“祁怀远,你不是想要补偿我吗。”
祁怀远望着她的眼睛,她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像个小天使。
“那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原谅你。”
祁怀远费力的笑了一下,抬眼看着施清的眼睛,她眼睛干净清透,说出这句话仿佛真是肺腑之言,面上都没什么动静。
“为什么,施清,你就这么恨我。”
施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做不到,索性抬了眼,不再看他。
“我再放你回去,你真的就要爱上那个人了。”
祁怀远红着眼眶,近乎卑微的看着施清,他白色的衬衣将他的脸衬托的像个干净的少年郎,和自己刚认识他的样子还是一样,这个人仿佛永远都不会变老。
施清的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冰凉,他闭上眼,感受着施清的指尖,掌心,细腻的纹路。
施清用另一个手掌贴在有点疼痛的心脏处,笑着朝着祁怀远。
“可是,可是我已经爱上他了呀。”
施清淡淡的开口,他闭上的眼睛睫毛颤个不停,泪水顺着眼尾落在施清的食指指尖,冰凉的泪珠洇入指缝中不见。
祁怀远声音有些颤抖,嘴角还露出笑意给施清看。
“没关系的,清儿,只要你不见他,你慢慢就会忘记的,好吗,你给自己一点时间,你会忘记他的。”
祁怀远卑微的用自己的手掌盖在她的手背上,让她的手掌紧贴在脸上,他仰起脸看着施清,怯懦的笑了起来。
施清也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声音极轻,像是针线落在地毯上。
“不会的....”
“够了,你一天没吃饭了,我带你去吃饭。”
“祁怀远,别骗自己了。”
祁怀远充耳不闻,只是转身将椅子上放置的衣服递到她的手边。
“是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施清接过衣服,看着他卑微的装聋作哑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好笑,这世上不就是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