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是太累了,休息了很久都没醒来,医生做了一切检查,说了没什么大碍,可是她还是睡得恬静。
时舒峪推了所有的工作,日复一日的守在她的身边,身边的朋友都要来探望,常宁大手一挥,扔下一句。
“小孩睡觉呢,别吵吵了,醒了轮流再请客吃饭,比现在来看着哭一场有用的多。”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小两周,那日天上飘着鹅毛大雪。
常宁急匆匆的推门而入,肩上还飘着雪花,时舒峪望了她一眼,她笑着掀起手里的袋子,掏出一顶白色的帽子,顶上还有一颗鹅黄色的毛钱。
“真好看嘿。”
她的手指挑了挑头顶的毛球。
“昨天预报今天要下雪了,昨天我赶了一宿终于给你织出来了,怎么样,喜欢吗,是你最不喜欢的白色。”
时舒峪额头飘过三根黑线,她笑着走到窗边,手臂倚在窗边,嘴上哈着白气,暗暗感叹着。
“这么大的雪,今晚又要加班加点了。”
“那你还不赶紧去?”
“不着急,这还有时间呢。”
时舒峪握着一杯热水放在她的手边,二人没说话静静的矗立窗前。
雪花真厚啊,沉沉的一片落在花坛上,昨天夜里便开始下了,现如今已经满院子的雪花笼罩着,雪意盎然,晶莹透亮。
常宁已经裹上大袄,这会在暖气房里有些蒸的慌,她转身抚了抚施清的脸颊,笑了一下。
“我上班去了啊,今天下雪了,估计是又要加班了,你也知道的,一下雪就很容易出一些事故,真是都不容易。”
她rua了一把施清瘦了一圈的脸颊,裹上围巾便朝外走去。
时舒峪偏过头看见她落在床尾的手套,抓起,追了出去。
“手套。”
时舒峪将手套还给常宁,常宁接过又尬笑了一下。
“我的钥匙好像也放在那了。”
时舒峪走在前,推开门,床的边上,落着常宁刚为施清戴好的帽子。
二人对视一眼,一时之间怔住。
时舒峪摁响呼叫器,叫来护士,常宁则是趴在地上看了一遍床下、柜子里、卫生间。
“没人呐。”
她拉开窗户看着窗外,厚厚的雪痕还在,不像是有人进来过。
时舒峪朝着护士开口要求查询监控,二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丝毫没注意到床上的施清。
三人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丝毫没发现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半眯着望着三人。
护士应下,推门离开,常宁转头看向床上的人,长长的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随即退了两步身子撞在白墙上。
时舒峪睁大眼睛看着常宁,她手指着施清,时舒峪这才意识到什么,扑倒床边看着施清。
她的眼睛还有些迷糊的意思,追随着时舒峪的脸转了过来。
“你醒啦?”
常宁的叫声还在房间里盘旋,时舒峪拿起手边的抽纸扔向她。
“别嚎了,快叫医生啊。”
常宁脑子还没手的反应快,她抬手便握住了抽纸,有些僵硬的冲出房间,还在走廊的时候便已经不受控制的朝着护士台喊了起来。
常宁带着医生和护士赶回房间,时舒峪正在给施清喂水,她的脸色有些好转,在床上的时候还是苍白,此时已经丝丝血色。
她半眯着眼望着常宁,嘴上还是不耐烦的语气。
“这暖气跟个桑拿房一样,你还给我戴这么厚的帽子,你要把我热死在这吗?”
常宁双手交叉摩挲着,低下头笑了,有些不可思议。
护士将帘子全全拉住,医生在里边为施清检查询问着。
常宁低头几秒又,抬起眼看着帘子后若隐若现的施清,眼睛已经有些热泪,时舒峪站在她身边,抽出纸巾递给她。
“我就说吧,她福大命大的,她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二人对视着像是小孩子一样,红了眼眶。
常宁有些踉跄的朝前迈了一步,她手握成拳锤在时舒峪的胸口,开口即是哭腔。
“谢谢你,真的,我现在每天都后怕,要是没有你,她该怎么办啊。”
时舒峪站着,像是十分沉稳一般,他望着常宁笑了一下。
很久,时舒峪才嘶哑着声音开口。
“我也在后悔,我为什么不把她送回家。”
“你嗓子怎么了。”
“哑了。”
时舒峪真的是中国男人内敛的最好的表现,他站在床前,看着施清雾蒙蒙的眸子,很多话在心里埋着很久,却在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望着施清,施清也望着他。
他像是想起什么,慌乱的撕开吸管的包装,吸管的包装从头到尾的裂开,散落一地。
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慌里慌张的捡起一根,放进水杯里,又细致的摆在她的嘴边。
施清扑哧笑了一下,声音从嗓子里漫出。
“我在电视剧里看的,病人醒了要喝水。”
施清点了点头,看向他。
“嗓子怎么了。”
“有点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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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宁亲耳听着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了,她才望着施清亦步亦趋的朝外走,眼里还有些不舍,施清摆着手驱逐她。
“今天雪下的这么大,肯定要堵车,你快别请假了,赶紧去吧。”
医护人员也调了输液管之后离开了,剩下施清大眼紧紧的望着时舒峪。
“我怎么看着你瘦了呢。”
“瘦了不是更好吗,现在的男明星都多瘦啊,再说了额,以后咱俩再被偷拍了上镜好看。”
二人静了下来,望着滴液朝下流,时舒峪为她盖了下被子。
“要不要眯着眼再休息一会?”
施清摇了摇头蹙起眉。
“我睡太久了,一直在做梦,做梦的时候跟人家聊天人家也不理我,我就想啊,等我醒过来我要好好的说话,说个不停。”
“梦到什么了?”
“梦到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有你,是我刚和常宁刚认识半年的时候。”
施清调了调枕头,偏着头望着时舒峪,用着轻松的语气同时舒峪讲话。
“当时她出任务之前就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说我生日之前一定会回来,会回来给我庆祝生日的。”
施清握住身旁的杯子,温水像是力气涌入施清的掌心。
【我当时提前一天就准备好了一切,明明是我的生日,我却准备的都是她喜欢吃的,我从从早太阳升起等到晚上夕阳落下,她也没有回来,也没回复我一条讯息。我知道她出任务会手机关机看不到讯息,我也没有生气,只是....只是有点失落感,一桌子菜浪费了。】
施清停了停,缓缓的喝了口水,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表情不像是要哭出来。继续张口用轻微的声音讲着。
【我坐在客厅从中午坐到傍晚,我不记得几点,我只记得天黑了月亮都出来了。
手机响起来了,是她的电话,虽然我很想生气让她浪费我的厨艺浪费了一桌子的菜。可是接电话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用雀跃的声音问她到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打电话过来的是她的队友,只告诉我常宁现在在医院,别的就不愿跟我多说了。
我当时手抖的厉害,系鞋带都系不好,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只想立刻见到她。
到了抢救室,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散开了,差点绊了一跤还是她的队友扶了我一把。
她队友说了很多话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听见说她中枪了,我哪见过什么枪,脑子里划过好多电影里中枪的人样子。
她一定会很疼吧。我对着空气开始不受控制的自言自语,求菩萨观音求佛祖保佑,能想到的我都拜托了一遍,孙悟空我都求了。
好像是真的有用了,医生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但是能不能醒过来就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我回头看向被护士缓缓推出来的她,脸色苍白,真的好像个死人,一点生气没有。腿好软,离我那么近我却走不过去抱不到她。】
时舒峪看着脸上写满压抑的施清,抬手心疼的揉了揉她软乎乎的脸蛋,施清挤了挤笑容。
“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只是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
“说出来让你这么难过就不说了。”
“只是后怕,医生说就差那么一点点,再偏一点点神仙也难救。”
施清摇了摇头。“每次我都会觉得幸运,幸好她还活着。”
“后来我就那样在医院里守着她,一晚又一晚,头发脏了就用一个夹子夹起来,或者蹲在那边的一个破旧的蓄水池里随便的揉两遍。
他们都在劝我回去歇歇,但是我放心不下,后来,后来还是祁怀远强制的将我带回去的。
说来也神奇,第二日,她便醒了,看着我,满眼的难过,我听说是任务失败了,全军覆没,只有常宁,从鬼门关里擦肩而过。
常宁这是第二次任务失败了,她第一次任务失败,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左手,她是左撇子,神枪手,温明树说是狙击队的王牌。
她的手被锤子砸断了食指,那些人就是他妈的故意的,一个狙击手不能开枪,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施清义愤填膺,手掌猛地拍在床上,又疼得她呲牙咧嘴的。
时舒峪抱起枕头垫在她的手掌下。
“拍这个。”
施清拍了拍软绵绵的枕头,垂下眼睛。
“她第一次受了伤,食指做了手术,她开不了枪了,便一意孤行的放弃了警察行业,转去摆地摊,但是我们常宁那么优秀,局长不舍得,又把她招了回去。
后来,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准备了很久,想要回去找到那些人,报仇。
她太着急了,失误了,温明树为了救她,中弹去世了,她也中了弹,这次受伤太严重了,警局将她调走了,做个协警,偶尔去当当交警帮忙。”
施清说道最难过的时候,眼帘垂下,声音有些闷闷的。
“常宁说,她活了半辈子,从有记忆便无父无母,身边人走的走,散的散,她不难过也不遗憾,可是温明树不一样,他在风华正茂的日子里,因为保护常宁而被逮走了,他中弹死的时候还朝着常宁笑着。”
施清望着时舒峪,声音有些哑哑的。
“温明树去世的时候才从警校毕业一年,你没有见过他,我见过,他比我小一岁,话特别多,每次都穿着同一件黑T恤,冬天就在T恤里裹上一件厚袄,小孩天天晒得黑漆漆的,眉毛可浓了,眼睛笑嘻嘻的,跟个长大版本的蜡笔小新一样,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叫他蜡笔小新,他就学着蜡笔小新叫我漂亮美眉。”
施清明明克制着嘴角,却还是说话的时候眼泪顺着落了下来。
“我就是很惋惜,他还那么年轻,常宁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习惯了酗酒,她没有朋友、家人,她说不出的那些难过都在和我干杯的时候,闷在酒瓶里。
那些人走私、贩卖毒、甚至还杀人,可是就是得不到该有的报应,那么多年轻的警察却死在那里,常宁恨他们,可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她太难过了,无能为力的滋味我懂得,那事情还没缓过去两年,我又突然出事了,你别看我像是有病,其实常宁也有病,她比我还要严重,可是她为了能在那么警局待下去,拒绝吃药和看心理医生,没日没夜的靠酒过活,没有酒她睡不着觉。”
“时舒峪,我难受,元启在我眼前被水卷走,我救不了元启,常宁到现在都不敢去墓地里看一看温明树,我帮不上常宁,我还没办法面对元稚,我才是那么什么都帮不上的废物啊。”
她情绪低落,一时之间咬着嘴角哭到崩溃。
医生是跟时舒峪说过的,她并不是因为受伤而不愿意醒来,而是因为她为了躲避才将自己陷入昏迷,这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时舒峪将她抱在怀中,他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嘶哑着,开口像是讲故事一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国内吗?”
“我在很多年前遇到一个人,她笑起来很漂亮,她会朝着人家举起中指喊上一声fuck,还会笑着和我说,我是一个中国人,后来,她走了,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在柏林待了两年,待不住了,回了国,可是我来晚了一步,她依旧很漂亮,也变得很厉害了,她有了心爱的先生。”
施清倚在他的怀中,傻笑一下。
“那你也太笨了吧。”
“是啊,但是有人比我还笨呢。”
施清戳了戳他的额头。
“你这么喜欢她,她结婚了,你就退出了?”
“嗯。”
“那如果她离婚了呢?”
“应该不会了。”
“如果呢?”
“没有如果了乖乖,我已经有了你了,人是不能爱两人的,我爱你,现在,我只爱你。”
时舒峪的手指抚摸着施清的发梢。
“我爱你,不是你的一辈子,是我的一辈子,只要我在,这份爱便不会停歇。”
施清笑了一下,脸上还有泪痕,显得不伦不类的,她嗯了一声,便不说什么。
“你爱我吗?”
“爱啊。”
“我问你的是,施清真的爱时舒峪吗?”
“爱啊。”
施清眼神飘忽的落在床尾,她笑着利落的应着,时舒峪嗯了一声,接受了她的回答。
二人静静的感受着温暖如春的房间,屋外还飘着鹅毛大雪,她呼了口气,悄悄感叹。
“若是能出去打雪仗就好了,可惜了。”
“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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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稚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时候,施清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在上课吗?”
“我们语文老师说了,人这一生可以逃两次课,一定有什么事比上课更重要,比如窗外的大雪,或者今天醒来的你。”
“这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时舒峪接过他捧着的雪人,丑了吧唧的在他的掌心。
“人的一生不只有蒹葭和月亮,还有大雪和我姐。”
时舒峪点了点头,把雪人摆在施清的床头。
“弟弟多懂你,知道你想打雪仗。”
元稚刚迈着步子走进来,身后还站着阮娇,她裹得像是从南极坐飞机直接落在这里一样。
“你同学还有爱斯基摩人呢?”
施清望着只露出一只眼的阮娇颤抖的问道。
阮娇站在床尾,依次脱下手套、围巾、口罩、眼镜、帽子、两个大袄,才喘了口气。
“我逃课出来,怕被家里人发现,就这样了,没人能认出来啦。”
她剪了短发,乖乖的学生头,刘海沾了雪花,有些湿漉漉的结在一起,她更为利落的笑着,这么久不见,声音有些变得更脆生。
阮娇从毛衣的口袋里掏阿掏,终于摸出一条红绳,朝着施清递了过去。
“施清姐姐,这是我和元稚在楼下的神仙摊,给你求来的,很灵的,可以驱除邪祟,保佑你平平安安。”
“什么神仙摊?”
“楼下算命的,算对了她几个事情,她觉得人家就是神仙转世,这根绳,六百六,她十分笃定的买了。”
元稚无奈的看着施清,一句一句的解释着。
施清从阮娇手里接过那根红绳,简陋无比,还不如她之前在山上求来的,至少那个还带着一个木质的挂坠。
“礼轻情意重嘛,非常的吉利,六六大顺嘛。”
时舒峪跳出来打圆场,元稚无奈的看着阮娇,阮娇一脸的求表扬,施清看着红绳嘴角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