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上,元稚闭着眼睛抱着手臂,头偏向一侧,仿佛睡着了一般。
施清偏头看了他一眼,将空调调高了一些。
元稚靠着窗户,小脸皱在一起,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众人态度的转变,施暴者弯腰道歉眼中满是怨怼的眼神,众父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让元稚有些恍惚。
怎么突然都变了呢,小孩百思不得其解。
江凝儿道歉的模样突然撞近他的眼中,元稚摁着自己的心尖有些抽疼。
他和江凝儿打小就住在一个小区里,再到一个幼儿园、小学、初中,这么多年二人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齐吃饭一齐上下学一起写作业。
江凝儿父母即便有些不喜欢元启,但是对元稚算得上客气温和,并没有像小区他人一样拒绝孩子和元稚接触,他们也会吃饭的时候叫着元稚,下雨接江凝儿的时候让元稚上车,江妈妈还会用两条一样的浴巾将小孩围起来,用毛巾为两人擦拭着发梢。
小元稚看着江妈妈笑得很开心,如果他母亲在的话一定也会这般温柔娴静吧。
在元启不管不问的日子里,这仿佛是元稚最后一点安静温和的幸福。
什么时候变了呢?
从江凝儿出落的愈发漂亮的时候开始吧,她逐渐的吸引了更多青春期男孩的关注,他们开始往她的抽屉里放上纸叠的情书,温热的早餐,而和她形影不离的元稚则变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元稚的书籍先是莫名其妙的丢失,再是放在桌面上东西莫名奇怪的坏掉,元稚的抽屉里被塞满各种各样的肮脏物品,再蠢的人都已经察觉到不对。
江凝儿不服气的拉着小元稚去找了班主任,班主任推了推她玻璃瓶盖厚的眼镜框,大红唇扬起来吐出的字,字字诛心。
“他们为什么只找你的事不找别人的?还有,班长,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你是学生的榜样,不是这些人乱七八糟的社交.....”
后边的言语元稚已经听不真切,有同班同学在办公室整理东西,仿佛听见了惊天消息,一时间,班级里流言蜚语喧嚣直上,江凝儿一开始还笑着解释,再后来再也解释不清楚,她开始有意无意开始避开了元稚。
元稚生命力最后一份善意也被抽空了,二人还是走同一条路回家,元稚仿佛看破了少女的心事,永远离她远远的。
小朋友的恶意总是来的迅速,元稚逐渐被边缘化,他愈发沉默,总是最早来到班级最晚离开,存在感稀薄,那些人终于不再注意到这个不值一提的男孩,他只是用背部沉默的对抗着这个世界。
两人像往常一般离着十米的距离朝前走着,元稚只是一个低头的刹那,江凝儿消失了,他有些慌乱的看着身旁簇拥的人群,直到跑到那个以后会如影随形的胡同处,他才看见在角落里的江凝儿。
江凝儿在胡同里被几个男号围了起来,元稚像是疯了一样的冲进去,他一把推开众人,将江凝儿的手攥在手心,江凝儿仰着脸看着带着自己飞奔起来的元稚,从小到大二人牵过很多次手,却没有一次这样滚烫灼心。
人群中被推倒在地的男孩吐了口口水,记住了那个鲁莽的小男孩。
男孩家里有钱有势,自然就有了理由讹上了他,元启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男孩的父母正在客厅着指着元稚破口大骂。
元启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只是朝着来势汹汹的几个人,不住的点头的道歉,将刚从银行取出来还没捂热的一摞子钱递给了那家父母。
元稚甩开哥哥钳制自己的手,冲了出去,他敲开了江凝儿家的门,红着眼眶朝着江凝儿吼道。
“你去告诉我哥哥,不是我推伤的!”
“你去啊,你去告诉他们我没有打架。”
“你去告诉我哥哥!不是我的错!”
元稚撕心裂肺的朝着江凝儿大吼,江凝儿吓红了眼,她颤抖着不说一句话,将小小的身子躲在了父母的身后,她不知道这件事情自己承担了该是多严重的后果,她怕了,她不敢开口,只将事情全部推到元稚身上。
元启握着元稚的手腕,将他拉回了家,眼中怒气夹杂着失望深深的望着弟弟,元稚昂着头咬着牙,他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说,只是不住摇着头眼中闪着泪光。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元启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他只是望着弟弟的眼睛,二人站在楼下那颗郁郁葱葱的树下,许久,元启咬着牙放轻了声音朝着元稚说道。
“小稚.....做错事情就道歉,不能将事情推给女生。”
元稚一时噤声,他垂下眼,江凝儿不愿意作证,哥哥也不愿意相信他。
他拯救江凝儿的小胡同也成了元稚几年来的阴影,每次他们来挑衅元稚的地方便在小胡同里,一开始元稚还会试着躲避,再后来仿佛也是放弃了,他不再有什么反应,最多是被打几下罢了。
后来元稚也想,为什么对别人都有的抵触情绪对施清却没有呢,大概是自己掉入那个胡同的漩涡里数年里,别人都是看一眼便过了,唯有施清一次一次将他拉了出来。
元启知道这些事情吗?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他永远不会相信我,永远不会。
一幕一幕狠狠扎着少年的心,他鬓角的汗珠滑落,嘴角愈发苍白。
他深知如若不是借着施清时舒峪背后的施压,现在的他们绝不会低下这个头颅。
如若不是身后的权利他们又怎会如此,自己何时何月才能摆脱那个地方呢。
想着,他嘴边浮起一抹不屑的笑意,心中的潘多拉魔盒仿佛悄然打开,不知不觉的在少年的心角占了一个位置。
“小稚,我们到家了。”
施清轻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叫醒了元稚,小孩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脸色都白了,到家就将自己锁在了屋里。
施清叹了两口气,揉了揉坠的发红的耳垂,看着卡上的余额到账50万的短信,有些头疼,她将脸埋在腿上。
『直接将钱交予元稚?小孩的年龄摆在那里,没有理财能力只会让他容易走了歪路。』
『自己保存?怕是元稚觉得自己贪图了他的钱财,也是不合适。』
施清将自己的头发揉的一团乱麻,心烦意乱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抬头望向桌面上的手机,呆着注视许久才拿过手机,通讯录翻到时舒峪的电话界面。
她手指在屏幕上拨弄许久,手指轻点号码拨了出去,刚响铃一秒施清便挂断了电话。
心中似是一团乱麻,她想和时舒峪说什么,又有些不愿将元稚的秘密泄露出去,或许是潜意识中的施清还是对恋人放心不下的恐惧。
她将手机扔到一旁,从最底层的柜子里掏出一个棋盘。
价值连城的棋盘一直塞在角落里,棋盘上落了些灰尘,看得出物主已经许久没有用过,施清伸手抹去了一些灰尘。
棋盘旁边的花梨木的罐子有些蒙灰,施清掀开盖子里边的棋子却还是晶莹透亮,握在手中温润细腻,透亮似玉。
施清拿出棉布,一颗一颗擦着棋子让它们重回往日的光辉。
棋盘上有一个长长的裂痕,斜着贯穿整张棋盘,施清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脸上有些强颜欢笑。
这块价值连城的棋盘是施清的心爱之物,当年祁怀远赠予她的生日礼物,施清喜爱的爱不释手,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就算在后来祁怀远将她保护起来的日子里,她也随身携带着,直至那日,在酒店里被蒙面而来的黑衣人一把推落在地上,施清惯了**,恍惚的趴在地上看着它摔裂开,施清深深地望着棋盘,直到药效发作,黑暗袭来。
从那日起,施清便仿佛这张棋盘,从上好的礼物变成破裂的废物。
常宁倒是记得施清极其喜爱这套棋具,在酒店搜查施清痕迹的时候,望着散落的棋子,常宁心颤着还不忘将一颗一颗的棋子棋盘都搜齐帮她保存着。
她也想等着能找到施清的那一刻,亲手将物品还给她。
自己刚从医院被常宁接回家的那日,她脸上僵硬的笑着,紧紧握着施清的手,给施清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棋盘。
“我给你找回来了。”
声音沙哑不堪,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在跟她讲话。
『棋盘找得回来,自己却如同棋盘一般四分五裂。』
施清也试着再下棋,却一个子也下不进去,施清便把棋盘塞进了最底下的抽屉里,再也不曾拿出下棋,她仿佛也把自己的灵魂塞进了那个抽屉里,一并封存起来。
施清摸了摸棋盘的裂痕,虽然裂痕很明显,棋盘却还是紧紧的贴合在一起,并不耽搁下棋。
施清捻起一颗白棋,在指尖把玩许久,棋子看着清亮,握在手心里却不冰凉,施清深叹了口气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别人询问。
“我是一颗棋子还是一个棋友呢。”
她垂下头,用尽了力气才棋子落在棋盘上,她深呼了口气,仿佛一颗棋子重若千斤。
她默念着棋谱,黑白棋子轮流落在棋盘上,施清无意识的下着,猛然间楼上一阵颤动,手中的白棋滚落到地上。
楼上突如其来的响动,让施清没能握紧棋子,棋子骨碌骨碌的滚远了。
施清弯下腰试图寻找着棋子滚落到何处,找了许久却不见踪影,施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撑着脸看着棋局。
这是祁怀远许久之前给她出的棋局,施清想了多个日日夜夜也未能解开,到最后便搁置了。
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楼上的吵闹声,男人的嘶吼,女人尖锐的叫声,都冲了出来敲击着施清的耳膜。
施清揉了揉脑袋,再也坐不下去,恰巧手机响起时舒峪的来电通知。
“出什么事了,怎么响一声便挂了。”
“喂?”
施清捂住一边的耳朵,试图听清时舒峪在说些什么,楼上摔东西的声音在楼下放大,施清耳朵嗡嗡响,怎么也听不清时舒峪的话语。
施清倒吸口气,脸上开始烦躁,她冲出门外,站在阳台上朝着楼上大喊道。
“你丫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再闹我就报警了,一天天打老婆骂孩子你有完没了了。”
楼上的声音随着施清的喊叫停了下来,施清听着脚步声由远到近,男人的嘶吼声也一并响起。
“我他妈管我自己老婆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不是。”
“你丫的还知道你是狗呢,是个人能干出来这事吗?”
“有种你上来,小崽子,我看看你到底是有多厉害,掺乎人家家事。”
“你让我上我就上啊,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啊,你扰民了你懂吗,把嘴巴放干净点,你....你他妈的你才你他妈的呢。”
施清学着那人说话的语气将话抛了回去。
时舒峪听见这两句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这才是身份证居住地上的施清该有的样子,泼辣又放肆。
那人没了声音,施清又用时舒峪听不懂的几句方言说了几句,时舒峪虽听不懂但是他非常确信这一定是脏话。
施清看那人不言语了,自己仿佛骂出来解了气,她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自己脸朝下埋进沙发里躺尸。
时舒峪在电话那头喂了几声得不到施清的回应,他窸窸窣窣的站了起来一边朝着电话叫施清的名字一边拎起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元稚听见响动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望着在沙发上躺尸的施清,弱弱的开口。
“怎么了你。”
施清并不应话,元稚望着她也不敢靠近,只是继续喊着。
“姐....”
"姐.....”
“别叫了,你叫魂呢。”
施清偏头将脸漏了出来,她也不看着元稚,闭着眼骂元稚。
元稚被吓到,咬着嘴角不敢凑到施清身旁。
门外响起重重的敲门声,施清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元稚眼神也追随着她。
施清清了清嗓子,外强中干的问道。
“谁....谁呀。”
门又被狠狠地撞了两下,男人的声音响起。
“你他妈把门开开啊小崽子。”
施清自然是不会去开门,她轻咳了两声,望着元稚猛然间笑了。
元稚望着她也不觉得害怕了,竟跟着她一齐笑了起来。
施清从茶几上拿过手机挂断了时舒峪的电话,转而拨通了常宁的电话。
“常警官,救人呐.......”
“.......你丫又干什么了。”
“我刚和楼上的那个家暴男说了几句....他现在在敲门让我开门,家里就我和元稚,一个少女一个小孩.....”
话筒里的常宁一时之间没了声音,过了许久她才声音低沉的朝着施清说道。
“把门反锁了,那也别去,等着我。”
说罢,不等施清反应便挂断了电话。
施清握着手机坐在玄关处,脸正对着大门,听着外边的响动,或许是男人的吼叫声穿透力过重,施清听见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多。
手机微信上的消息也响个不停,施清手掌撑着脸看着手机业主群里的消息。
“一号楼三单元1703有人拎着东西闹事呀@物业。”
“手里拎着的可是武器呀,你们物业到底管不管。@物业”
一个个消息刷屏,施清无聊的撑着脸听着那人一直敲击大门的声音。
门外聚集了许多人,物业也带着保安一齐赶了上来,那个女人也下来了吧,施清已经听见她熟悉的哭声。
施清并不是没想过帮她,常宁也穿着警服上去问过话,他们笑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也消停了一阵,可是没过多久又开始了打闹哭叫声。
哭声中又夹杂出另一个小声的哭声,如小雨绵绵不绝又夹杂着小针刺着施清的心尖,那个小男孩施清是认识的。
小男孩眼睛圆溜溜的,总是自己背着一个旧旧的书包蹲在楼下树下喂流浪猫,施清也不知道他每天什么时候去喂的,只见到他每次都是一个姿势蹲在那里,周一到周五的时候施清晚上加班会见到他,施清经过的时候还被小小的身影吓到几次,周六周日的白天也能看到他被晒红的脸蹲在那里。
流浪猫被他喂的膘肥体壮,他却愈发清瘦,圆圆的眼睛又大又无神。
偶尔一次,施清拎着过期的牛奶也去喂了流浪猫,他蹲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猫咪喝牛奶,施清余光望着他吞咽了几下口水。
施清拎着他去超市买了一袋牛奶,他喝的开心,无神的眼睛难得笑着弯了起来,打那之后他每次见了施清便要叫上一声姐姐好。
施清加班回来已经九点多,他也会在楼下很远的地方叫一声姐姐,施清便领着他买一支雪糕,二人并肩望着猫吃着雪糕。
“姐姐,做一只猫咪幸福吗。”
“有火腿吃有牛奶喝还不幸福吗。”
“是哦,我现在也觉得我是最幸福的人了。”
施清再也坐不住,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元稚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别出去....姐。”
施清转过身竟发现这孩子长高了,都超过自己这么多了。
元稚看了看施清知道自己阻拦不住,便和她一起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那男人看见施清走了出来,立即手指着施清,脸上怒气上来脸颊。
元稚握着施清的手将她拉了回来,紧紧的护在身后。
两个保安看见也立即握着棍子挡在了元稚二人的面前。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对小孩动手动脚的。”
小男孩远远的看见施清,又害怕又担心的看着施清,他像是克服了恐惧,扑倒在男人的腿上抓住了男人的手。
“爸爸,爸爸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们回家好不好。”
“滚开。”
那男人都没转头看一眼小男孩,直接甩开了小男孩,男孩在瓷砖上滑了两下重重的磕在墙角,发出沉闷的声音,众人听得心里一惊。
施清推开众人跑了过去,将小男孩抱在怀里,小男孩因为痛苦已经禁闭上双眼闷哼着。
施清再也忍不下去开始冲着男人大喊。
“你丫的是不是人啊,这是你儿子,你除了吃喝嫖赌打老婆孩子你还会什么,他叫你爸爸你有脸应吗你,你下的去这么重的手。”
那男人恼羞成怒朝着施清走了过来,施清虽跟着常宁学过一点防身术,但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没得比,她丝毫不畏惧的抱着小男孩,死死地盯着男人。
就在男人想出手的时候,楼梯道冲出一个人影将男人的一拳硬接下,随即以力还力的推了回去。
那人的动作明显很快,他擒住他的肩胛手臂,一手肘捣在他的后背,手指恰在他的脖颈处,让他无法发声,最后一个漂亮的回踢,顺势踢了一脚他的膝盖,将他摁在地上无法动弹。
动作一气呵成,姿态凌厉又流畅。
是时舒峪。
他抬起下巴,口中还喘着气,男人只有闷哼的声音没有反抗的力气,邻里邻居已经看不下去,几个男人冲了出来将男人按在地上让他不能动弹。
楼下警笛响起,施清紧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抱紧了小男孩,小男孩嘴角缓缓的流血,瞳孔已经模糊的望着漂亮姐姐的脸轻叫了两声。
“漂亮姐姐....对..对不起...”
小男孩的声音嘶哑又痛苦,施清红着眼眶摇头,他母亲也扑了过来看着自己的孩子。
常宁和同事到达将男人以蓄意滋事带回了警局,小男孩也被邻居们一齐送去了医院,施清站在一旁看着那母亲脸上的青紫和伤口,母亲察觉到施清的目光朝着施清鞠了一躬,便坐着电梯走了。
时舒峪穿着粗气,脸上是焦急的汗水,他望着施清一时之间没了声音,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他穿着一身西服风度翩翩却又斯文俊秀的模样,但在场的谁不被惊艳到,他比混混还能打。
时舒峪的额头已经被汗浸透,施清站在一旁朝着他走去,脚上的拖鞋在慌乱之时不知怎么去了哪里,施清红着眼眶又尴尬的低头望了望自己赤着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