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人到处找医药箱，另外几个年轻人惊魂未定，坐在门的旁边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
铁二蛋却习以为常：“欧阳，你睡醒了，帮个忙，现在医务室还有厂区医院都挤满了人。”
欧阳铮铮迅速找来了医药包，铁二蛋指挥着：“先给那几个小的包扎，我的我自己来，早就受伤成习惯了。”
孩子们听见嘈杂的声音，再一次被吵醒，发出了哭声，刘阿姨和花阿姨看见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赶紧转过身，拉上了帘子，在里面带孩子。
“不好意思啊，整个东伯利亚地窝子，我觉得就咱们家里最暖和，所以我就把人带来了，他们伤得严重。”铁二蛋看着几个脱光衣服的男的，又看见几个拉起帘子的女生，只好这么说道。
欧阳铮铮醒过神来恍恍惚惚的摇摇头：“没关系的，我们这儿比较暖和，比较适合他们擦拭伤口。”
花阿姨将孩子们安抚睡着以后，赶紧走出来帮忙，给那几个女生用酒精擦拭伤口。
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酒精擦拭上去，那是钻心的疼痛，火辣辣的直击心坎上。
花阿姨不忍心：“丫头啊，疼的话你就哭出来吧，别这么忍着。”
“孩子们正在睡觉呢，放心吧，我不疼。”一旁的小姑娘露出苦涩的笑容，但是牙关紧紧的咬住，想来是一直都在忍受。
他们都心照不宣的不问为什么会爆炸，为什么会受伤，唯恐打听了机密。
但是这群人仿佛对这段时间的非预料爆炸已经习以为常，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始终想不明白到底错误在哪里。
铁二蛋用酒精淋在自己的手臂上，再用酒精擦拭自己的脸，脑子里面却是想着别的事情：“小五，三十分钟后，我们去勘查现场，我就不信，还能每一次都在这一条路上堵死，再没有突破，我就不回去结婚了。”
欧阳铮铮接过铁二蛋手中的酒精棉球，帮她擦拭：“别胡说，你们家还有冷主任家里等你们结婚多久了，年纪都不小了，怎么对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
“哎哟，好疼，要命了。”铁二蛋也喊着疼。
里屋的那几个男性也是一声不吭的处理自己的伤口，帮对方处理伤口，然后穿上衣服出来。
身上都是黑色的炸药残留物，脸上也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着便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刘阿姨以前是做钢铁零件质检工作的，根本无法想象今天晚上看见的是什么。
她一直在一旁喃喃自语：“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一定要上报，你们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行了，保密原则忘记了吗，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不就是一群孩子们出去玩，弄得脏兮兮的回来了吗，我们这些当家长的给处理干净就行了。”花阿姨的觉悟比较高，对自己同事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
刘阿姨还是不放心：“你们刚才一直说炸药炸药的，你们到底……”
“我们挖矿。”铁二蛋没好气的来了一句，对刘阿姨实在是没什么耐心。
如此一来，刘阿姨总算是放心了：“那应该保密的，我给你们下点面条啊，可怜的孩子们。”
欧阳铮铮和铁二蛋相视一笑，知道刘阿姨只是好心而已。
刘阿姨将炉子上的盖子拿开，烧水放面条，那是荞麦面，平时欧阳铮铮和铁二蛋会给钱和粮食，他们尽可能的让上班的人吃饱。
欧阳铮铮的鼻子酸酸的，低声说道：“怎么脸上落下了这么一道口子，你这样回去见冷锋的父母，人家能答应吗？以后落下疤痕怎么办？”
花阿姨也心疼的道：“可不是，马上就要当新娘子了，怎么还有这么一道疤，这个伤口有点深，以后也不知道怎么样。”
“怕什么，以前欧阳的脸上也有疤痕，后来不都好了吗，这都不算什么，我们待会儿吃口东西就走，现场那儿还等着我们，我就不信了，这个月第四次非正常爆炸了，奶奶的，再有一次我就死去。”铁二蛋越说越恼火，心里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爆炸的事情。
如今这个研究的重要阶段，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有问题，否则全盘皆输。
他们一直都非常小心翼翼的做好排列与提纯，可是在关键的时候还是爆炸了，真是心有不甘。
那几个年轻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下一次，所有的环节我们亲自监督，我敢保证我们的数据是没错的，比例也是没错的，如果这样的产品跟大项目结合，可能会把我们厂区给炸了，到时候咱们几个可真是提头去见。”
“对，一个人盯着一个环节，回去再复盘，真是可气啊，总感觉就差那么一点点，马上我们就成功了，这四次非常规爆炸，让我们损失挺大的。”另外的女生说道。
刘阿姨忧心忡忡的进来：“孩子们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你说说，你们的父母看见你们伤成这样该多心疼啊，对不？”
“快吃上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工作，哎呀，我现在都怀疑了，我们这个不是钢铁厂吗，怎么还去搞爆炸实验呢？”刘阿姨从今天开始已经怀疑人生，她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多，一直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是做零部件质检的，这下怎么还有炸弹呢。
花阿姨不断的扯刘阿姨的衣角：“别问，别问，别说，别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听话呢，好奇心害死猫。”
就算是老花回家，她也不会问什么，一切都是猜出来的，她知道这个厂子跟表面上的不一样，一群有志之士在做一项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件大事利国利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干劲十足，所以老花在外面做什么她都不管不问。
这反而让老花一次次的升职，成为了安保处的处长。
欧阳铮铮看着他们吃饱喝足了，然后一溜烟的跑走，这才回去睡觉，心中还是很担忧。
铁二蛋出门之前还不忘记照了一下镜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脸上的这一道疤不知道会不会成为她和冷锋的阻碍。
早晨，就听见花阿姨的大嗓门在地窝子外面高声喊起来：“哎哟喂，这不是老宋吗，你休假回来了，家里咋样了，有没有给我们带礼物啊？”
欧阳铮铮听说老宋回来了，赶紧抱着孩子出门看。
老宋的头发已经掉的光光的，哪怕是在这样大雪的天气，老宋也不戴帽子，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背着一个军旅包，慢悠悠的吭哧吭哧的往自己的地窝子走。
“好着，好着。”老宋一边回答，听声音十分苍老，也十分虚弱。
“宋老师，你回来了，家里咋样？”欧阳铮铮看见老宋垂垂老矣的模样，心中一颤，脑子轰轰隆隆的，总觉得老宋是硬撑着的。
老宋抬起眸子，眼睛泛着血丝：“丫头啊，怎么一个月不见，你还有娃娃了呢？有孩子好，孩子是我们的希望，我们不再了，还有成千上万的孩子接替我们的工作，你得好好培养。”
“那是当然，将来一定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欧阳铮铮很骄傲的说：“这孩子叫做周媛，以后一定要你当老师，你给孩子启蒙啊。”
“胡扯，这不是乱了辈分了，我是你的老师，又是你姑娘的老师，你们是母女还是师姐妹呢。”老宋停下来喘着重重的气，一边打趣道。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瘦弱的身子只剩下一把骨头，衣服就好像是罩在他的身上一样，看着十分萧索。
花阿姨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看见老宋这副模样，立马就落泪了。
“老宋，你说你……你咋不去江苏浙江的大医院里面好好养着呢，明知道我们高原上气候恶劣，不适合你的病，你家里人咋同意的啊？”花阿姨唠叨着，拉着老宋进屋，总想给老宋弄点什么吃的，一路上舟车劳顿，老宋显得更加的苍老疲倦。
欧阳铮铮指了指：“开一个罐头吧，我从领导那里顺来的，一直没舍得吃，给老宋煮面吃。”
“这么高的待遇啊，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好着呢，项目一天不完成，我就一天不死，等着你们一个个叫我老不死的。”老宋坐下，将东西放在脚边，从兜里拿出了几颗药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
欧阳铮铮问：“你现在吃的什么药？是医生开的吗？回去的时候去医院看了吗？医生怎么说？”
“怎么那么多问题啊，你这傻孩子，我还能对自己不好吗？我就是觉得浑身疼，吃点止疼的药，这不是很正常吗？”老宋呵呵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看上去有点吓人，就好像骷髅一般。
花阿姨一边煮面一边说：“老宋啊，其实你可以不用来的，你说说我们厂区那么多人，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你就在家里好好陪嫂子和孩子啊。”
“对啊，家人非常重要，你在家里跟家里过一段好日子。”欧阳铮铮也附和道，如今这样的情况，任谁看见老宋都会觉得心疼。
老宋苦涩的笑笑，目光没了神色，语气却又很轻松：“这一次回去，我就没了家人了，什么样的日子不重要，孑然一身轻轻松松咯。”
可是，这样的笑容却带着泪光，说这些话的时候，内心也是在流血吧。
欧阳铮铮惊恐的瞪着老宋，一只手抱着孩子，另外一只手狠狠的拍桌子：“老宋，你怎么回事？你回去做了什么？”
老宋拿出一个酒瓶子，往嘴里咕咚咕咚灌了点酒。
“又来这一套，好端端的为什么喝酒，老宋，你赶紧说清楚。”欧阳铮铮这一次是真的慌乱了。
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她进厂以来，老宋对她最严格，也是对她最好，他们之前的深情厚谊是最深刻的师生之情。
老宋嘿嘿一笑：“花嫂子，我饿了，饭好了吗，我这次出去什么也没有带回来，就带回来了一个了无牵挂，好啊，好啊……无牵无挂的人可以走天涯……”
最后一句，老宋用戏腔唱出来，倒是充满了离愁别绪，萧索黯然。
花阿姨给做了一碗面给他：“唉，看见你这样，家里人指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你也是，实在不行，打个报告，把妻子带上过来照顾你嘛，我们组织是最好的组织，难不成还不让你们夫妻俩团聚吗、”
“没了，都没了，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舒坦。”老宋大口的吃面，一边吃面一边去找盐，往里面可劲儿的撒了一些盐，这才大口的吃进去。
欧阳铮铮的神色严肃冷漠：“你还没跟我说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又喝酒？为什么这一次回来这么奇怪？身体怎么样？”
“小屁孩问那么多做什么，不能知道太多，你会对人生绝望的，你刚有了孩子，要对生活充满信心才对嘛。”老宋说话模棱两可，笑嘻嘻的，跟以前严肃的模样迥然不同。
花阿姨拉了一下欧阳铮铮：“算了，他不想说就不要问了，可能是心里苦吧。”
老宋却听见了，嘟囔道：“你才苦，我不苦，一个人多好啊，我就是活该一个人。”
“算了，我也不问你了，你吃完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我找人给你生炉子，一定要注意保暖，千万不要感冒了，你这样的只要感冒，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会有很多并发症的。”欧阳铮铮出门说道。
花阿姨又招呼着：“这个罐头吃下去啊，到了厂区就不要喝酒了，那么多小孩看着呢，我们厂区是有禁酒令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说还是我们厂区的人比较好，像家，不，这就是我的家。丫头啊，炉子不要烧那么热，我怕太舒服了，我就会死。”老宋大声的喊道。
听说是老宋回来了，冷锋也急匆匆的赶来：“宋老师，给你在将军楼那腾出来一个位置，你住过去吧，那边有暖气，都是一些科学家，还有随行的高级医生，你过去之后身体会好受一点。”
“不去，我哪里也不去，在我的地窝子待习惯了，还是这里好，出门了之后全部都是熟悉的面孔，大家热情的打招呼，人情味比较浓，看着大家都比较有人情味，我还是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啊。”老宋乐呵呵的说，身体疼痛的时候，又喝了一口酒瓶子里面的酒。
冷锋想要批评，却欲言又止，别人不知道老宋的情况，他是知道的。
老宋现在还活着，完全是靠毅力在支撑，这一次回去根本不敢去医院看，害怕会被扣下，他已经是病入膏肓了，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如果喝酒能缓解疼痛，那就让他喝吧。
欧阳铮铮看见冷锋也在，赶紧说：“这几天看见二蛋了吗？非正常爆炸，人也受伤了，你……多担待吧。”
“看见了，脸上那么一道大口子，她全然不在乎，说以后就这样了，能结婚就结婚，不能结婚就算了，各自安好吧。”冷锋也比较失落。
如今，每个人的心绪都跟这个大雪天一样，都是那么寒冷。
老宋蹙眉：“什么？又爆炸了，看来我走这一个月，他们的技术难关没有突破啊，二蛋是怎么回事，越活越回去了，一个提纯的技术都要搞那么长时间，我待会儿去找她，她在哪里？”
“老宋，你先回去休息，等你缓过来了，医生检查说你身体没问题了，你再去试验地。”欧阳铮铮斥责，眼前的老东西越来越不听话。
老宋恼怒：“什么医生？我就是医生，久病成医，到了最后，自己就是医生，你们别管。”
他将罐头吃完，又喝了一口水，再吃几片药，用凉水拍打拍打脸：“行了，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得很，咱们走吧，带我去找铁蛋，这个臭丫头，笨死了，我不在了以后怎么办？带个新人也是不行，舍不得骂。”
欧阳铮铮还是要拉住他，却被冷锋拦下来：“算了，让他去吧，工作的时候兴许还能好一点。”
“可是他喝酒了，喝酒的时候不能进基地，也不可以进厂区，如果大家都效仿。”欧阳铮铮急眼了，上次抓住一个喝酒的人，直接就被开除了，这一回也是这样。
老宋摇晃自己的酒瓶子：“傻闺女，我是靠脑子工作的人，我怎么会喝酒，我就是觉得心里苦，嘴巴苦，喝点糖水，嘴巴里面有点味道，心里也舒坦一些，这是糖水，不是酒。”
“老宋……”欧阳铮铮哽咽了，听见一个老头说自己心里难受，因为生病浑身疼，吃点糖可以缓解，她的内心苦涩，有点心痛。
老宋拍拍欧阳铮铮的肩膀：“傻闺女，我没事，你好好的，咱们厂区里你是最关键的人，我啊……一个人也挺好。”
冷锋也警觉的问道：“怎么就一个人，首长问过你，要不要家人来照顾，你回去跟嫂子说了没有啊？嫂子还是家里的谁来，我们要进行一个紧急审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