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了,十年了,乔大伟还真在文件柜里找出了属于阿望的病例,病例早已发黄,却没有褶皱和污秽,如果不是把行医当成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机会没人能做到这般吧。
帮助阿望弄清了身世,本来是件好事,可是,阿望却不接受,他只认文金水一个亲人。
乔大伟看着歇斯底里的少年,说道:“你就是葛努文的儿子啊,当时你妈妈抱着四岁的你来我这儿做手术,你哭得好厉害,我记得清清楚楚。病历上什么信息都有,实在不信,你就查个血型咯。我担保啊,你肚子上有个小疤,那正是我给你割盲肠留下的痕迹,我甚至可以再切个一模一样的给你看。”
谁也没想到,一身臭毛病,一脸臭相的老乔医生记忆力这么好。
板上钉钉的事了,少年突然哭了起来,又委屈又无助。文金水像哄几岁孩子似的哄着他,安慰他,可少年还是忍不住一直流泪,他抬眼问老乔医生:“你们骗我的对不对?为的是把叔叔带走!”
少年在心里反省,是不是他这些天表现不好,总是动不动就说要把人弄死,所以他们才这么做?这几天少年确实见一个就说要弄死一个,每当这个时候,文金水就会好言好语地解释,说这孩子没坏心思,就是在厨房里帮忙的时候跟着其他人学坏了。
阿望和文金水虽是海盗,却只是在厨房做工,平时根本没有海盗正眼看过他们。少年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总以为像海盗那样龇牙咧嘴地说话,动不动就说要弄死人,就是最强的表现,别人就会害怕。他不怕自己遭罪,但怕叔叔出事。小小的雏鸟,却像张开并不丰满的羽毛为身边的人遮风避雨。
警察John让塔西把文金水脚上的镣铐打开,如此,他们就算彻底自由了。阿望在手铐打开后,紧紧地抓住叔叔的胳膊,警戒地看着众人,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戒备,唯恐他们重新把叔叔铐起来。
文金水爱怜地对怀里的孩子道:“阿望大难不死还找到了家人,是佛祖保佑啊,你家人要是见到你,不知道多开心呢。”
“那你呢?”少年问。
文金水憧憬起来:“如果警官肯放我走,我就回安陵岛,我也老了,想回家了。”
阿望擦了把眼泪,“那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你了?”
文金水摸了摸阿望的小寸头,那是他给阿望剪的,在海上漂泊的厨师几乎人人都会这门手艺。就拿吴新来说,他以前也在船上做过厨师,也会理发,只不过手艺不太好。
“佛祖让我们有缘分一起过了十年,要知足。人跟人嘛,迟早要分开的,不是现在就是以后,没有什么大不了,要开心,不要哭。”文金水也不舍得和他分开。
在警方的安排下,阿望来到了葛努文的跟前。当病例本展开,上面赫然出现的“葛赛豪”三个字像三记闷拳落在葛努文的胸口,让他窒息难受,当他抬眼看了一眼阿望后,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奔涌不止。
那孩子,和他记忆里的阿豪有着相同的眉眼,身为父亲,日思夜想,又怎么会认错。阿望也终于放下了倔强,哭成了泪人。
有了葛努文的证词和提供的证据,警方很快就贴出了假汉克的通缉令。
当文金水看到通缉令时,有些吃惊,怎么是他?塔西敏感地察觉到文金水脸上神情的细问变化,便追问。
原来此人是船长的得力助手,大家都叫他Seagull。Seagull,海鸥,看着美丽,实则吃最肮脏的食物果腹。
“他做过军人,身手很好,有难的任务、特别赚钱的任务,船长都会派他去。”
塔西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问道:“你能提供这个人的线索吗?如果能帮助警方捉拿,我们可以给你申请特赦令,这样你就有机会和阿望留在这里,过理想中的平静生活。”
这样,就不会因为海盗的身份蹲监受管控,被驱逐。
文金水不舍得和阿望分开,他选择配合警方,所以提供了海盗在札尔岛的两个联络点。警方立马出警掏了两个联络点,把里面的联络人都给抓了,虽然没有抓到假汉克本人,但经此一事,以后海盗也就没什么机会再上岛祸害岛民了。
葛努文也终于愿意站出来做污点证人了,污蔑谢华医生收受益生乐的好处,这是安万豪的女婿Roy连同益生乐厂家负责人阿坤一手策划的,目的是为了阻止谢华医生去查疫苗失效的事情!人证物证俱在,谢华医生的清白,可以还给他了!
友好医院的医护们听了这个消息,纷纷红了眼,正义来得迟了些,但它没有缺席,谢医生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葛努文还指证是Roy利用村子里流传的友好医院闹鬼的传闻,派人去神婆屋、去村子里添油加醋地传,使村民们相信孩子们得病是遇到了鬼,想以此掩盖脊髓灰质炎疫情!目的是为了掩盖他自己卖劣质冰箱导致疫苗失效,而闯下了大祸。
John说,州长得知这件事的真相后,非常愤怒,将在札尔岛州所有新闻媒体和本岛的主要新闻媒体上发布通告,说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为谢华医生洗清冤屈!也为此颂扬友好医院,在控制札尔岛脊灰疫情中作出的伟大功绩!
这对友好医院的医护们来说是非常自豪的事。
友好医院的生活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大家都放下了心结,晚饭过后,一众医护在餐厅里闲聊,微风徐徐,很是惬意。
吴新一边摘菜叶一边笑谈:“霍队啊,也染上了谢副的习惯,开始写日记了,连着好几天了,一吃完饭就躲回办公室写日记。”
正在玩游戏的王晓聪说道:“阿望这事是得记下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跟我说我都不会信。得,以后回去可以吹一辈子牛了,连我家老王,三十年的老援外,肯定也没遇到过这种奇事。”
护士长叶红问他:“那你有没有跟徐护长打视频?跟她说说这百年难遇的奇事?”
王晓聪有些抗拒:“这礼拜天我妈和老王泡温泉去了,他俩一起,我不想打。”
帮着摘菜叶的叶红掐下一截菜叶就扔向王晓聪:“臭小子!”
王晓聪乖乖地又把菜叶扔了回去。
吴新感慨道:“现在多好的事儿啊,千里认清,谢副得以昭雪。可惜乔医生不在,她跟葛医生关系不错,要是知道葛医生现在的情况,不知道多替葛医生高兴呢。”
乔雨倩离开有一个多星期了,李天成又要走,周悦心里不是滋味。
John听说李天成要走,好奇地向周悦询问,周悦还能说什么呢,“John,我和李院长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而且,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前面几个月,他选择了和我们一起对抗地震,对抗疫情,一起……一起做了很多事,还一起还了谢副清白。他做得很好,我们全队,特别是我,谢副是我师傅,他帮忙还了我师傅的清白,我特别感谢他。如果他现在选择离开,以后各奔东西,大家永远不见面,也会永远记得他。可我们都是很独立的人,也许也是因为太独立了,就像两只刺猬,离得太近就会刺到对方。可能之前有过一点点感觉,可是,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那——不算什么。”
最后一句,实在矛盾,周悦心虚得无地自容。
John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周医生,你不用急着解释,我是你的朋友,无论你作出怎样的选择都会支持你。”
周悦不想再聊下去,开始送客。
大概是因为有合作了吧,李天成和梁凯莉又热络了起来。在周医生在忙完一台手术,累得躺在房间休息时,梁凯莉找到了李天成。
梁凯莉谈起邀请李天成做新医院院长的事,“向晚跟我说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你不可能答应。”
李天成平静地回答:“人是会变的。”
梁凯莉承认,五年不见,他确实变了很多,更成熟了,拥有今天从不问明天的他也开始为自己、为将来做打算了。
李天成调侃梁凯莉:“向晚倒是一点没变,为了你,什么都做得出来。居然会为你建一所医院,他怎么想到的?这样的绝世好男人,居然被你遇上了。”
梁凯莉心里苦涩了下,面上没有一丝异样。
“以我和向晚的能力,一定可以给你更好的空间,一定会比在这里好很多很多。”梁凯莉明确地抛出了橄榄枝。
李天成笑笑,“我不是已经做了决定了吗?”
梁凯莉迟疑了下,反应过来后,激动地抱住了李天成:“太好了,丹尼尔,你终于回来了!”
其实李天成已经习惯了李天成这个中文名,梁凯莉叫他丹尼尔的时候,他心里多少有点怪怪的。
当周悦送John走出医院时,正好看到拥抱在一起的梁凯莉和李天成,周悦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细看,心猛然咯噔了下。
巧了,李天成松开梁凯莉时,正好与周悦四目相对。
John和梁凯莉都要走,周悦和李天成站在门口挥别各自的朋友,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过分地远了,像是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李天成先吃醋了,冷哼了下,“跟帅警官聊得很愉快啊,都聊到半夜了。”
周悦也学他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你不也和梁小姐相谈甚欢吗?还抱那么紧。还真是啊,为什么每次你们深情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都能被我撞见?还真是活见鬼了。”
两人各自赌气,却谁也舍不得先抬脚走开。
李天成突然放下了赌气的姿态,迟疑着,深情地看着他的女孩:“自己照顾好自己,以后晚上没事的话就少出来瞎转。”
“要你管!”周悦嘴倔,转身就要走。
李天成委屈道:“是你先说的分手哎,又不是我。”
周悦停下脚步,冷笑:“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委屈,看你现在也很愉快啊,一点都没有伤心难过的样子。”
李天成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小声地闷哼了一声,嘟囔着:“都什么年代了,谁放不下谁啊?”
周悦来气了:“好!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欣赏你。话都说到这儿,我就直接问吧,有传闻说你要离开这里,真的假的?”
周悦想听他自己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李天成一开始没说,现在就更不想说了,也更说不清楚了,只能故作倔强:“都分手了,要你管。”
周悦更来气了:“你这个人真是,一点稳定性都没有!我这不是站在个人的角度,是站在副队长的角度和你说的!我们整个团队,我们大家,一起经历了地震,疫情,你就不能好好留下来吗?前两天的事情,大家说话都冲了一点,既然是同事,互相体谅一下不就过去了吗?动不动就闹着要走,你三岁小孩呀?你想怎么样,是不是想要我们大家集体向你赔礼道歉?”
李天成也没办法接下去,只能说:“我只是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
周悦无奈,真的无法理解他的行为,“难道是因为我说了分手才要走的?”
周医生啊周医生,你的小脑袋想的都是什么呢?
李天成一步步走向周悦,周悦下意识地往后退,她越退,他就越是往前凑,直到她无路可退,眼里只能看见他,身体只能挨着他,就连周围的空气也被他的气息占据。
“舍不得我走?你想我留下来吗?”李天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周医生。
这么羞,怎么回答嘛,周医生只能脚底抹油,先溜再说。
没有人知道李天成最近为什么总是请假,就像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为什么事魂不守舍。
本该轮到李天成值班的下午,他却不在友好医院,而是跑到了林水村的乔有志家,和乔有志聊起了琼斯博士。这个琼斯博士还真是神秘,来了一年多,不喜欢与人接触,偏就喜欢逛村子。而且,是由乔向晚的助理小徐。
李天成有些奇怪,那不声不响的小徐也能接待好性情古怪的琼斯博士?
乔有志冷哼着说,无声狗才会咬人,小徐办事手段狠着呢。一追问,原来是有一次,有个小流氓冒犯了乔先生,小徐带人上去一句话不讲把人家大铁门拆了,家里家具砸了,满屋子涂了红油漆。那个小流氓吓到跑回乡下去,再也没敢出来。倒有点黑吃黑的味道。
李天成听出点味道来,小徐是乔向晚的私人助理,却和琼斯博士走得这么近,关系这么好,有点意思。又听乔有志说琼斯博士带着小徐在早几个月,天天上村子里小山和小林家,说是想租他家的香蕉地种草药。什么香蕉地那么金贵,要牢饭忙碌的大科学家亲自去租,看来这里面暗藏猫腻。
当李天成从村子回医院,半路上看到周悦在老白的商店领快递,就上前帮忙。中秋到了,家里人都想方设法寄了东西来。没想到错拿了一个快递,居然正是乔向晚的私人助理小徐的。
李天成让人开车拦住了小徐所在的车,车上还有乔向晚。
车被人逼停,乔向晚紧张又烦躁,听闻李天成拦车是因为小徐拿错了快递,当即黑了脸,低声对小徐破口大骂,脸上冷肉微颤,大有阴狠歹毒之相。不过,事已至此,小徐只能下车去换回快递。
万万没想到的是,交换快递的时候,帮忙的人扯动箱子时把箱子撕扯出一条缝隙,阳光下,依稀可看见里面装着蓝白条纹的东西。小徐当即破口喝骂:“我他妈的让你放手,你个蠢猪!”
车上的乔向晚听到动静坐不住了,立马下车,抢过箱子往后座一扔,想尽快把东西带走。但他没有想到,这个举动反而让纸箱露出了更大的缝隙,里面的东西被李天成看得清清楚楚。当周悦想看时,乔向晚已经毫不客气地挡住了周悦的视线,并反手关上了车门。这一刻,乔向晚的瞳孔黑得深不见底。
周悦觉得乔向晚和小徐的反应太不对劲了,正要借着帮忙贴胶布的由头看清楚那纸箱里的东西,却听见李天成在小声提醒她:“不要纠缠,走!”
周悦走后,李天成单独和乔向晚聊了聊。
乔向晚一改往日的温和,直接了当地说:“那位周医生,我不太喜欢她。”
李天成用开玩笑的样子强调:“她只是一位好心的妇产科医生而已。”
乔向晚眯起了眼睛,寒光掠过,“不,她是个好奇的女人,我不喜欢好奇的人。而且,她总缠着你,这样很不好。”
既然李天成已经接受做新医院的院长了,那就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一团和气。
李天成维护周悦:“她没你说的那么好奇。”
乔向晚却说:“如果她不管蓝蒂娜的事,假汉克就不会找她麻烦。”
“你怎么知道?”李天成沉思片刻,“懂了,假汉克是你找的。”
乔向晚道:“Roy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他需要人去友好医院闹事的时候,正好就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海盗?中间人是我的人呢。”
连环计,趁机铲除安氏的势力!果然厉害!
乔向晚看向李天成,眼神深邃:“我只对付那些要对付我的人,而且,绝不手软。”
李天成不想让乔向晚盯上周悦,故作不耐烦:“我已经离开友好医院,周医生不会影响我和你的合作。现在重要的是我们的合作,我们不要再聊她了。”
乔向晚笑着伸出了手,两人握在一起,“合作愉快!”
李天成拥抱了下乔向晚,“你的能力超出了我的想象,合作愉快。”
乔向晚对李天成的反应很满意,既然要吃肉,就得有点肉食动物的样子。
中秋,友好医院一片热闹,单方面孤立了队友的乔雨倩却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各色的纸灯笼点缀得街道像一幅油画。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乔雨倩的视线里走过,是安芬妮。
安芬妮一身白衣黑裤,素颜披发,鬓上别着一朵白花,抱着个白布包。在这个人人喜庆的日子里,她却哭肿了眼睛。
乔雨倩追上安芬妮,心有不忍,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又觉得只言片语太显单薄。安芬妮对她敌意很重,开口就是一句:“你滚,不要你假好心。”
“上次葛医生的事情,我拜托你帮我,你转身就去告诉了警察。现在安家完蛋,妈妈也去世了,我以后还能依靠谁?”
乔雨倩劝道:“你读过大学,又能做律师,一定能自己养活自己,不用靠旁人。”
安芬妮哭道:“我一个女人,谁会真的相信我?一年能接几个案子?葛医生的案子如果不是因为Anna,我能接到吗?读过大学,你不也读过大学,现在不是也回家了吗?你不高兴做医生了可以回家,我呢?我都没家了,能回哪里去?”
乔雨倩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低头不语。
安芬妮只当乔雨倩没有受过苦,不懂别人生活的艰辛,以为正义才是世上最正确的东西。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好,怎么生在这么个鬼地方。
乔雨倩不忍心看她如此,拉住她:“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安芬妮看到乔雨倩手里的红灯笼碰到了自己已受理的白不包,一下子怒了,把乔雨倩推开:“这是我妈的遗照,你这红色的东西怎么能放上去?我妈会入土不安的!”
乔雨倩赶紧后退了两步,却不小心踩到石头上,脚一崴,摔倒在地。等她爬起来时,安芬妮已经跑远了。
乔雨倩的脚伤得不轻,眨眼的功夫就高高肿起,疼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根本无法动弹,更别说走路了。就在无助时,一双从她腰下穿过,把她抱了起来。抬眼一看,竟是廖宇那张熟悉的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那一刻,山川小城都变得模糊了,只有廖宇的模样在她的视线里清晰。她手里的红灯笼,微微摇晃,在廖宇的脚下映出一团微弱的羞涩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