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成忙着乔向晚交代的那些事,一下手术台就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都有些顾不上来他的周医生。
这段时间对周悦来说并不好过,不管她走到哪儿都总有人指指点点,而她也只能假装气定神闲,偶尔还会恶作剧似的故意看他们一眼,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纷纷被惊得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
李天成忙得脚不沾地时,突然跟周悦碰上了,周悦看他总是一副沉思的样子,好奇地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收敛起一脸的紧张和专注,尽量放松,关心起周悦,“你这两天还好吗?”
“还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是有点难受的。
向来在面对周悦时最细腻的李天成,居然没有看出她眼神里的小委屈,说道:“那就好,心情好点了吗?我一直在忙,也没顾得上跟你好好聊一聊。”
周悦迟疑着问他:“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我们聊一聊?”
李天成魂不守舍,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周悦的意思,顺着她的意思点头,可是,两人话还没说两句,李天成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Hello, Kelly。这么快你就知道了?我——确实感兴趣。”李天成很激动,并没有注意到周悦的目光正在暗淡下去。
李天成还在接电话:“约上Dr。 Jones聊一聊? 现在?好!你把地点发过来,我马上过来。Bye。”
等他挂完电话,周悦本来想和他好好谈谈医院最近流传的流言蜚语,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天成就说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想跟她说。
他想告诉他关于乔向晚提到的那些事,对他来说,如果做成功了,既是对乔向晚的赎罪,也是对自我的成全。可是,一开口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起才好,加上刚才那通电话催促他赶紧去一趟,他只能先搁下这个话题。
周悦望着李天成忙碌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札尔岛的中午尤为炎热,乔氏热带植物萃取研究所内却凉爽如春,李天成兴致勃勃地穿过走廊,遥遥看见梁凯莉正和一个叫琼斯博士的人争论。他并不知道二人争论的正是研究院院长的人选,琼斯博士不同意这么快决定谁来担任院长,哪怕梁凯莉一再保证这个人是她多年的朋友,是最佳人选。梁凯莉希望琼斯博士能花几分钟的时间和李天成聊聊,毕竟她现在急需李天成的加入。可是,琼斯博士显得很急躁,直说没有时间。梁凯莉几乎没有见过他如此烦躁不安的样子,心中一紧,莫非试验出了什么问题?
梁凯莉刚想问,琼斯博士就匆匆说没事,决绝地转身就离开了。
李天成走向梁凯莉:“那位就是DR。 JONES?”
久仰大名,却从未见过。
梁凯莉回道:“是,我的技术合伙人,天才,也是怪胎。”
李天成笑了,“天才一般都是怪胎。”
本来乔向晚约了梁凯莉、李天成和DR。 JONES一起谈谈,没想到DR。 JONES那边出了点事,突然离开了。虽然具体的事谈不成,但梁凯莉带着李天成参观起了研究所。
走廊一边是实验室,尽头有一条通道,直通隔壁那栋楼,算得上是札尔岛上非常有意思的建筑了,干净整洁,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浓浓的科研味道。
五年来,依托札尔岛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梁凯莉他们在研究所周围成功种植了二十多种珍稀药用植物,已经成功进行了其中五种的高科技萃取,并且通过了PCT的专利申请,即《专利合作条约》缔约国专利申请。投资方科亚特药厂,已经运用这些成果开始药品的研发和临床试验。
李天成很吃惊,没想到梁凯莉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把研究所经营到了如此规模,想不承认她是天才都难。
梁凯莉一边观察着李天成的脸色一边感慨:“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前几年都是我一个人硬撑,太吃力了,还好一年前向晚找来了琼斯博士,他很帮得上忙,所以,现在这个研究所有一半的成果都是他出的。”
李天成对乔向晚的愧疚也连带附着在了梁凯莉身上,越来越强烈地觉得要为他们做点事,也算是成全自己了。
其实李天成在网上搜过关于琼斯博士的资料,按道理来说,如此优秀的人,应该有很多相关报道才对,然而事实完全相反,网上根本没有多少关于琼斯博士的资料。凯莉解释说他不喜欢出名,而这也正是她尤为欣赏的一点。
在这座研究所内,梁凯莉和琼斯博士的实验室各占一边,大有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而且,通常琼斯博士会把门反锁,不让其他人靠近。大概是成果还没完全成熟之前,他不愿意拿出来亮相吧。
通过梁凯莉,李天成得知,科亚特药厂承诺过,将来新医院要发展得好的话,可以组织世界各地的志愿者到札尔岛来进行临床试验。札尔岛这么落后,新药中心能拉动当地的经济,对当地人来说是非常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按照计划,投资一到位就先把新医院建起来,加快临床试验的过程。
“药厂不是慈善机构,他们要赚钱,能快一点是一点。”梁凯莉抿了一口咖啡说道。
李天成道:“医和药是两个领域,我是医生,但是不懂药。你跟我说的那些,我还需要消化一下。”
梁凯莉却很淡然,“你只需要做好新医院的院长就可以了,我们的投资人就等着你加入。你们那个老同学,柏萝卜,他家的联邦银行一直想要一部分新药中心的股份,记得吗?刚刚把投资合同送过来了。”
李天成很疑惑,“之前总听他说要投资你们,一直没有定下来吗?”
梁凯莉道:“那是因为在今天之前,向晚一直不能向他们提供一个令人满意的医院院长。”
李天成好奇地问:“你们就这么肯定我能让你们满意?”
梁凯莉抿嘴一笑,“当然,我也确定你会作出最明智的选择。”
李天成回到医院后,脑袋里一直有杂音,他翻看着从霍祥那里借来的几本病毒学和疫苗研究专业的资料,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突然拿起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些关键词:林水村,研究所,DR。 JONES,新药中心,脊髓灰质炎,疫苗……
脑海里如电影重放一般浮现出一些记忆碎片。
乔向晚说:“你离开友好医院,我为你建一所医院。”
霍祥说:“万一泄露了病毒源,后果不堪设想。”
梁凯莉望着离开的琼斯博士,说:“我的技术合伙人,天才,也是怪胎。”
李天成在白纸上写下一句:神秘的琼斯博士。
随后,“DR。 JONES”的下端又多了两个名字:Thomas、Kelly 。
李天成把三个名字连在一起,呈现出一个三角形。
三角形在他的脑海里旋转,模糊,随即又安静,清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情不自禁地一拳锤在了桌面上。
突然,周悦来了,李天成慌慌张张地把纸笔收了起来还带上了门。周悦见他神色不对,关心地问他:“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李天成干脆利落地说。
“你撒谎,你一撒谎就不停地眨眼间。”
“没有,我眼睛根本没眨过。”李天成死不承认,不过,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如果不是心里藏着事,又怎么会刻意地控制眼睛?
李天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上周悦的脸,眉头深锁的样子让他看上去更为心事重重。周悦懵了,那个活得通透又洒脱的李医生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
李天成突然开口:“我问你,当你发现亲近的人向你隐瞒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还是一件突破了你的原则和底线的事,你会怎么办?”
周悦失笑,“你觉得这件事有那么严重?”
周悦以为李天成说的是她的事。
李天成一脸诚恳,“对我来说,是的。”
周悦有些慌了,“你不想听听对方的解释吗?”
李天成摇头:“没那么简单。”
李天成的脑子很乱,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周悦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悦,只能先让周悦回去,说回头再找她细聊。
周悦误会了李天成的意思,不是很高兴,但也爽快地答应了:“好,我等你。不过,这是我个人的隐私,我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你也没必要用这种态度对我。”
什么态度?两个字——敷衍!
李天成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立马冲出去找周悦。周悦很犟,他知道。制服周悦需要温柔中带着强硬,强硬中决不能丢失温柔,他也知道。所以,追上周悦后,他用双手圈住了周悦,不许她再跑。
“什么个人隐私?”李天成像个犯错的孩子,追问。
周悦有些诧异:“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李天成急了,“我不知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周悦这才反应过来,她和李天成说话的时候弄错了,“那我先问你,你之前说的,亲近的人把重要的事情有所隐瞒,指的是什么?”
李天成欲言又止,既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悦不高兴了,“果然有事,为什么要撒谎?”
李天成反问她:“那你先告诉我,你所谓的隐私指的是什么?”
周悦什么都不想说了,想把李天成推开,然而李天成的力气简直大得惊人,根本推不开。周悦也不讲究了,低头就是一口,疼得李天成龇牙咧嘴,只能把他放开。
周悦说:“事情本身可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本来以为我们已经有默契,可以分享和分担一切。事实却是各想各的!”
他不愿意跟她说心事,是不相信她有理解、接受和处理的能力吗?还是不相信她的诚意?
李天成的心里确实压着很重的心事,他只是想等问题都确认清楚了再告诉她,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但是,话不说清楚,对方心里就一直会有误会,争执一番,“分手”两个词从周悦的嘴里蹦了出来。周悦走后,李天成沮丧又懊恼地看着手臂上的牙龈,这个周医生,还真是一身的孩子气啊。
李天成魂不守舍的样子被其他医生都看在眼里,霍祥打算找他聊聊,就趁李天成在沙滩打排球的时候跟他一起打了盘排球。李天成怎会不知道霍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来找他必定是有事。霍祥关心起李天成的状态,“为什么最近总是闷闷不乐,有兴趣说说吗?”
李天成沉默了片刻,“我觉得大家好像不太认同我做事的办法。”
“慢慢来,不急。”霍祥安慰着他。
李天成渐渐敞开了心扉,“大丈夫做事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大家看结果就是了,也没必要一天到晚去解释。”
他想默默做事,然后用结果惊艳所有人。
霍祥以前也是个不爱沟通的人,可是,在经历和谢副的误会之后,他就明白沟通的重要了。当别人误会你,如果不及时沟通,就等于间接给了幕后作祟者机会。
可是,当霍祥劝说李天成要耐心沟通时,李天成只推脱说自己没有耐心。他从小就在孤独的环境中长大,既害怕孤独又习惯孤独,一有误会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初在非洲失联,也源于他不懂怎么沟通,明知梁凯莉误会了他,也还是拖着不愿解释。拖着拖着就失去了联系,连一句“分手”也没有给她。谁都看得出来,李天成并不爱梁凯莉,或者说爱过,但早就不爱了。他害怕当面说分手,硬着头皮等时间磨平一切,总之,能不正面面对就不正面面对。也许这就是逃避主意吧,传说中的鸵鸟。
霍祥以为自己搬出平生所学,外加丰富的人生阅历和还算可以的口才,可以为李天成答疑解惑,可以沟通好和他的问题,没想到谈到最后,李天成说了一句:“我可能暂时还不能和大家相处下去,我想先搬个家。”
他……想走?霍祥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事传到了一众援扎医疗队成员的耳朵里,大家都很吃惊,看到周悦过来取门诊记录,吴新便好奇地凑了过去,向她问主意:“周医生,你说,如果有个好同事,他啊,受了误解,嚷嚷着要走,我们该想什么办法挽留一下。”
周悦是个讲究信念感的人,不管什么事一旦点头说做,就要坚持下去。
“受点误解就要走,谁这么脆弱?这么脆弱还当什么医生?让他走算了。”
当她听说要走的人是李天成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接下来的今天,李天成仍旧魂不守舍地忙碌着。周悦远远地看着他,可他并没有注意到周悦,直到走出好一段距离,无意间回头时,才看见周悦。
周悦是李天成心里的一道光,即便魂不守舍,李天成也满眼惊喜地冲她招手。在他招手的那一刻,周悦的心顿时就鲜活起来,仿佛有一道暖光照进她的内心。可是,下一刻,李天成就跟着护士王晓聪去忙了,留下周悦孤独失落。
“自作多情,我活该。”她跟自己赌气。
周悦是个挺怕闲下来的人,现在却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好在没有产科预约,她就答应了跟John见一面。
John是冲着葛医生的事来的,葛努文不肯吃东西也不肯说话,一个人死扛着,这种情况下,即便警方把Roy一帮人都扣了也定不了他们的罪。被救的海盗长者文金水说出一个让所有人震惊不已的秘密——阿望其实就是葛医生的儿子。
整个医院里,就数黄淑慧与葛医生最熟悉,她对葛医生的情况也最了解,知道葛医生确实有个儿子,算下来,跟阿望年龄符合。可是,不能非法取物验DNA,也没有别的证据可以证实,就算把这个结果告诉给葛努文,他也不会相信的,更不会因此被打动,重燃对生命的渴望。
黄淑慧提到说,葛努文儿子曾经在四岁时因为盲肠穿孔做过手术,也许把照片拍给葛努文看,他应该会相信。可转念一想,时隔十年,疤痕已经很淡了,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另外,当年是葛医生的太太把孩子带去做手术的,葛医生太忙了,孩子手术后还没来得及跟他碰面就先回家了,没想到几天后,等葛医生回到家里,家人已经惨遭海盗毒手了。所以,葛医生当年并没有看到过孩子身上的疤痕,拍张照片给他,他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误以为是在编故事讹诈他。
有人提出,如果找到当年的病例,上面有照片有血型有具体数据,葛努文作为医生,看后一定会相信。可是,时隔十年,哪里还能找到病例。
好不容易有一线希望又被掐灭了,没想到大家七嘴八舌说的这些被乔大伟听见了。
巧了,乔大伟就是当年给葛努文的孩子做手术的医生。
村子不大,四岁小儿就得了盲肠穿孔,换谁都能记忆深刻。
乔大伟之所以愿意把这件事说出来,帮助友好医院的医生们,是因为他在友好医院确实慢慢地恢复了精神面貌,尤其是王晓聪,既能体贴地照顾,又能说些笑话哄他。尽管他还是会对临床的那对恩爱夫妻的示好高傲地拒绝,但已经放下了对女人的偏见,也下了冥顽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