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本该安静，友好医院却紧急送来两个重伤患者，一根钢条将两人刺穿，像串儿似的。一人六十岁上下，一人十三四岁的样子，两人身上都有海盗的刺青，估摸着是海盗在风浪骤起时翻了船受了伤，被路过的海上救援队给救了。
对于要不要收留救治这两个人，医院里出现了分歧，札尔岛的人有多恨海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手上沾满了鲜血，不说远的，就说葛医生，他全家也都死死于海盗之手。
可是，李天成和廖宇坚持要救他们，因为在医院里，他们只有一个身份——病人。
护士黄淑慧很激动，“我们医院经费和资源都这么紧缺，我们大家的欠薪才刚刚补发，还要拿钱出来救这两个人渣垃圾？海盗都是坏事做尽的，就让他们早死早超生好了！”
李天成喝道：“你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你还配做护士吗？”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至少在医院，它是铁律。
按照李天成的安排，两个海盗被送到了急诊室，麻醉医生杜一安为两人安排好了输液，以维持两人的生命体征。
如果要做手术，得拍X光片，可两个人受伤的情况十分特殊，根本不能做X光片，无法判断身体内部受伤的情况。不过好在两个病人的血压没有明显下降，脉搏没有明显加快，也没有出现急性腹膜炎的症状，可以先做破伤风疫苗。
李天成看着虚弱的两位病人，试图跟他们沟通，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楚：“你们听得懂我说话吗？讲中文还是英文？Hello，hello？”
两个患者的脸上都带着虚弱的倔强，不肯开口。
目前看来，大人比孩子失血严重，偏偏大人A型血的库存只剩500ml，适合少年的O型血还有2000ml，算来算去也只有少年被救的胜算更大。
李天成对不肯说话的两位患者道：“既然你们都不肯说话，那么手术前，我必须把手术后果告诉你们。你们两个，很可能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我再用英文说一遍看听得懂听不懂。Only one of you two guys can survive in this surgery……”
话还没说完，年长的患者就用悲伤的眼神望着李天成，虚弱又痛苦地用中文问：“我会死，是吗？”
他居然会说中文，这着实让李天成等人很意外。
死亡临近，纵然人高马大，外形彪悍的海盗也难免有了惧色。
“他呢？”海盗问那少年，少年默默流泪。
廖宇回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放弃你，全力救助他的话，他活下来的希望会很大。”
少年突然竭尽全力激动地张开干裂的嘴唇：“不要救我，救叔叔！”
年长者低声喝止：“不要乱说话。”
手术室突然陷入了安静，谁生谁死，谁又能轻易下定论？
年长者像耗尽了平生所有的温柔，恳求着：“求你们……救他，我死了没有关系，阿望要活下来。”
少年眼神里装满了抗拒和挣扎，他腾空的手突然抓到了手术盘上的剪刀，剪刀在他手里利落地一转，尖锐的那端指向了医生们，他像耗尽了平生所有的凶狠：“救我叔叔！他要是死了，我会把你们全弄死！”
少年无力的手紧握着剪刀，颤抖不止。
李天成像哄孩子似的安抚少年，也才得知少年全家都死了，是叔叔收养的他，这次带他回来是为了领他拜坟头。
少年性子古怪倔强，又急又气又绝望，句句离不开脏话。其实，李天成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激怒医生，好让医生反感他，放弃他，转而救他的叔叔。
很快，从西区医院紧急调来的血浆到位了，李天成不仅不理会少年的谩骂和责备，反而说道：“你想得美，我偏不让你死，偏要救你。”
护士先给年长者打了50mg的杜冷丁止痛，又给少年做了全麻，杜一安麻利地给少年接上了生命体征检测仪，开放了静脉通道，又依次静脉推注镇静药、镇痛药、肌松药。再由李天成和廖宇两个医生小心地把钢钎拔除，最后把少年送去了隔壁的手术床上。
当两台手术结束，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疲惫至极的李天成抓下手术帽，往旁边的候诊椅上无力一坐，顺势躺下。
路过的周悦看到此情形，又紧张又心疼，不过，看到廖宇和李天成相视一笑，便意识到了什么，惊喜地问：“两个都救活了？”
李天成感慨：“我们赢了，小廖飞刀！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过瘾的手术！”
两人就像开启了商业互捧的模式，廖宇回道：“李天成，你很厉害，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体会到这么完美的手术。”
对，只能用“完美”来形容这场手术。
“这次援外，此生无憾。”廖宇感慨。
李天成豁然起身，大笑着说：“所以说，你才是个变态，是个天才！”
廖宇满足地大笑，也许他真的是个医学怪人吧？但是，这样挺好的。
周悦深受感染，也笑了起来。清晨的阳光微暖，轻柔地照进走廊，照在三个傻笑的人身上。
这是一场完美的手术，但在护士黄淑慧看来并不是这样，受伤的是海盗，海盗能救吗？不能！所以她跑去报警了，把塔西警官带到了医院。冰冷的手铐卡塔一声铐住了年长的海盗，至于那少年，塔西实在下不去手，摸出电话给John打电话，要他拿主意。
突然，少年趁塔西转身打电话时，抓起一把锋利的镊子刺了过去。一次次的生死考验让他对叔叔产生了极强的保护欲，怎容得下他人把冰冷的手铐铐在叔叔手上。
黄淑慧眼尖，抓住了少年的手。刚经历一场手术的少年很快就被控制，手上脚上都被上了手铐。经此一事，黄淑慧更认定海盗是坏人，十恶不赦。
早饭时，周悦跑到厨房帮忙，热气腾腾的馒头和两个小菜被她端上了桌。
廖宇调侃周悦：“放盐了吧？”
周悦故意嘚瑟地拉长了声音：“我可不像某些人，我呢，发挥还算稳定。”
大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只有黄淑慧红着眼进了餐厅。李天成得知她刚带去警察把两个刚做完手术的重伤患者铐起来，连未成年的少年也没放过，就严肃地批评了她两句。
黄淑慧非常委屈，“他们是海盗！那个孩子一直都在骂警察该死，医生该死，要弄死我们！警察来的时候，他抢了个镊子要刺那个警官！这次他要刺警官，下次谁知道他要刺谁！”
周悦有些惊讶，这孩子小小年纪，嘴巴怎么学得这么毒？李天成倒能理解，孩子年纪小，三观都受环境影响，家世复杂，又在极端的环境长大，亲眼目睹最依赖的人被铐起来，不反抗才奇怪了。
黄淑慧反驳说：“你们没有经历过十年前的海盗屠村，没办法跟我们有相同的感受。”
李天成缓和了语气，“一码归一码，那个男人，你肯定他是屠村的海盗？你亲眼看见他屠村了吗？那个孩子才多大，他屠村了吗？你说我没有你们当地人的同理心，你又有和他们一样的同理心吗？”
“同理心”三个字，让其他人难以消化，李天成继续道：“小时候我跟着妈妈移民到国外，又反叛又不懂事，交了一些坏朋友，还养成了离家出走的毛病，和家人也结下了难以解开的心结。无家可归是什么感觉，在孤独的环境里生存是什么感觉，我感受过，我曾经发过誓，以后我自己的孩子，一定不会让他像我那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悦的心里似乎有隐隐不好的预感，吴新察觉到了周悦的神色变化，打圆场道：“李院长这么喜欢孩子，将来结婚后，和太太生一个足球队！”
李天成说：“我可以理解这个孩子的状况，这就是我和他的同理心。以我的直觉，这两个人一定不是什么坏人。”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格外沉默。
如果再任由警察把两个刚做了手术的重伤患者铐起来，会死人的，李天成起身，“我现在就去找John，让他先把孩子放了，把大人的脚镣解了！出任何问题，我负责！”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周悦的心情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