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乔向晚已经很努力地在往友好医院调度物资,但还是捉襟见肘,尤其是伙食方面非常简单,白饭配两片冷的午餐肉,没滋没味,只能勉强果腹。大高个王晓聪平时对吃最讲究,如今面对白饭冷肉只能靠意念画饼充饥,还搬出一大套理论,说《黑客帝国》里的角色就生活在虚拟世界,接触到的东西根本不存在却完全不影响满足感。
在旁人看来这是自欺欺人的小把戏,但廖宇却一本正经地说:“口腔味觉是经面神经、舌神经和迷走神经的轴突进入脑干后终于孤束核、更换神经元,再经丘脑到达岛盖部的味觉区。只要有办法干扰这些神经系统,完全有可能实现。”
经廖宇一说,王晓聪更来劲了,翻找出一张张美食图片,送一口白饭放进嘴里,闭上眼假想自己在吃美味的簋街十三香!其他人也被他带动起来。
谢华看着王晓聪手机里的美食图片,笑道:“你个大男人,怎么也爱拍菜。”
王晓聪反驳他:“你个大男人还爱带糖上街呢。”
这话不假,谢华身上随时都带着几块大白兔奶糖,地震后救援时,他就是靠几块糖哄住了与家人走丢、在地震中受伤的小孩。平时,医院里的孩子也爱缠着他讨糖吃,或者让他讲故事。昨天队长霍祥叫谢华开会,谢华并不理会,那会儿他就是在跟孩子们讲故事。
谢华和霍祥有过节,两人一碰面就各种不对付,谢华总是跟霍祥唱反调,说话怪里怪气。医疗队的医生们以为他们之间的过节源于霍祥要求严格,发现岛民们对友好医院大有偏见,就以为是谢华等医生工作不到位,需要反思和改正。谢华并没解释,只是生气地驳斥了霍祥几句。在谢华看来,霍祥是踩着同事往上爬的小人,为了晋升可以不顾同事的安危。具体说来,与一个客死异国的队员华连生的人有关。
三年前,霍祥和华连生都是国家派遣去非洲刚果支援的医疗队成员。
提及此事,谢华喝骂霍祥:“本来应该你接诊的疟疾病人,你推给了华大夫,借口是你要接一个紧急电话!你是贪生怕死吧?华大夫已经连续工作了好多天,就在这次抢救过程中,因为过度疲劳心脏病发,把命丢在了非洲!你回来以后却用全队的诊疗记录做成了论文发表,上级还要提你当副院长,如果不是有人把当时的情况说出来,现在你应该就在副院长的宝座上优哉游哉了吧?你和华大夫本来就都是副院长的人选,人家死在非洲,你却步步高升,你良心过得去吗? ”
霍祥听得糊涂,迟疑着问:“你是?”
谢华道:“连生哥和我一个镇上的!我家穷,在北京上大学都是连生哥接济的,我就是替他不值,我就是和你不对付,怎么着?”
霍祥想解释,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又泄气地放弃了,那些过往也同样折磨着他,让他如鲠在喉,又有什么好撇清好解释的呢?霍祥的不解释,在谢华看来是更加坐实了他故意设局谋害同事、自己却高升的罪名。
因着这份恩怨,谢华原本写了一本日记,早就说好要留给援扎的队长,上面包含的特殊病例和疑难杂症对援扎非常有帮助,当谢华得知援扎的队长是霍祥后,就悄悄把日记给偷回去了。霍祥知道后,窝火地告诉谢华:“你们在这里碰到的问题,和我援非的时候遇到过一些情况可能有关联,不过我要实地考察过才能分析判断,这就是为什么院里突然换了我来的原因!你们的日记能帮我排查原因少走弯路,这样,我才可以帮得到你们!”
“第一批援札医疗队这两年遇到了很多阻力,第二批不能再重蹈覆辙!”
谢华只当霍祥又想为自己的前程铺路,并不理会,也绝不配合。
吃过饭,周悦就开始忙了,安莎在丈夫的陪同下来医院复诊。安莎的丈夫很担心安莎的情况,向周悦询问,周悦告诉他情况还不错,保持阴道清洁,尽量下床走动就好。如果还想再生宝宝,得在孕前做好孕前检查,查看疤痕修复情况,评估目前子宫状况是否适合再次妊娠。万一怀孕,怀孕后,孕早期必须B超检查孕囊位置,排查疤痕妊娠。孕期要做好产检,争取把风险降到最低。
安莎家人万万没想到安莎那么复杂的情况,还有再生宝宝的机会。这对于生活在极度传统家庭里的安莎来说,是莫大的欢喜,一家人都把把周悦当成了圣手神医,小佣人直夸周悦是下凡的神仙姑姑。
作为医生,能让病人平安,就是莫大的欣慰。
医院送来一位名叫乔小四的病人,发着高烧,情况看上去不妙。乔小四之前来过一趟医院,她腿上十厘米长的伤口就是来友好医院处理的,谁知道几天不见,创口被污浊的泥巴和草药紧紧包裹,伤口周围红肿发炎,散发着难闻的怪味。
好端端的,怎么会让神婆把伤口密封起来?原来跟弟弟小六有关。小六偷东西被叔叔痛揍了一顿还关了禁闭,可怜兮兮地跟乔小四说想喝鱼汤,乔小四见他可怜就找神婆用草药把伤口密封起来,以为这样就不会进水,可以下塘摸鱼了,没想到变成了现在这样。
当乔雨倩把草药清理干净,剪开伤口,发现伤口已经化脓了,烂肉外翻,触目惊心。
乔小四从48小时前就开始发高烧了,如今高烧到了三十九度八,经过综合检测观察,怀疑是蜂窝性组织炎。
乔雨倩不敢下定论,望向李天成,李天成没有回答,微蹙眉头,像是陷入了沉思。乔雨倩又望向周悦,周悦不是外科医生,不敢确定,只说看着也像是蜂窝性组织炎。有人来催促周悦,说有孕妇送来,周悦一走,李天成就回过神来了,他看了一眼伤口,又看了看以为自己要死正哭得伤心的乔小四,笑了,说:“我刚走神了,在想给我的摩托车换个金色的倒后镜。你叫小四是吧,你说倒后镜是金色的好不好看?”
嘻嘻哈哈间,李天成还跟乔小四拍了合影,十六岁的小姑娘羞涩得红了脸,平静的内心似有涟漪漾出。
嘻嘻哈哈地,不是把人命当儿戏吗?李天成却说,乔小四不是蜂窝性组织炎,多加休息就好了。
可是,一出帐篷李天成就变了脸色,严肃地让乔雨倩医生为乔小四做血液培养和病理切片。
交代完,李天成就去找队长霍祥了。霍祥正在和廖宇商量库房物资紧张的事,据说已经和中国大使馆商量好了,一通航就通过乔氏海运的船把物资运过来。这一切都仰仗乔向晚肯行方便,在霍祥等人眼里,乔向晚是个慷慨大气又善良有为的年轻人,根本不像谢华所说的“市侩复杂”。
当李天成把乔小四的照片拿给霍祥看时,霍祥和廖宇都脸色大变。
李天成介绍道:“患者19岁,在乔氏热带植物萃取研究所打工。患者发高烧,四天前清创过的伤口,清理泥巴和草药后发现,颜色暗黑、血水暗红,压迫皮下有捻发音。
李天成又从手机里翻找出一张阿富汗相似患者的照片,照片一对比,更加确认乔小四患的是气性坏疽,而且是厌氧菌感染的气性坏疽。
气性坏疽患者临床病程快速,容易引起脓毒血症,死亡率非常高。所以,乔小四现在的情况看上去只是一条伤口的事,事实上命在旦夕。
乔雨倩和周悦得知真相后非常懊悔自己的大意,如果不是李天成他们在,她可能就酿成大祸了。
霍祥借此事教训所有队员:“援外会碰到很多情况复杂的病例,没有做充分的活检,也没有相关的丰富经验,不能随便下判断。记住这次教训。”
乔雨倩建议Clindamycin加上penicillin两种合并使用来进行治疗,李天成摇头拒绝了,分析说伤者已经出现广泛性坏死,真正有效的处理是截肢,否则无法保命。霍祥和廖宇也都认可这个方案。
周悦心中一紧,“可是……她才19岁。”
正是青春年华,人生刚要开启崭新的篇章,就被截肢,未免太残忍了。可是,为了保命也不得不截肢了,手术安排廖宇做,周悦责备安排通知家属签同意书,安抚家属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