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好！」
卫王率先鼓掌，众人也紧跟着收回思绪鼓起掌来。
「世子觉得这舞如何？」
卫王以肉眼可见的好心情举起酒杯朝座下的梁国世子示意。
「本世子当真有眼无珠，卫国果真人才济济。」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后面的才艺也是精彩绝伦，不过与我的凤飞九天舞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那梁国世子倒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参加完宫宴后便匆匆离去，倒是离去的时候状似无意间垂眸看了我一眼。
我不声不响，只是退到楚晏边上候着。
只有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我，云娘果然好本领。
而这场宫宴最大的获利者竟是楚晏。
卫王以他献艺有功，下旨提他为镇国侯，并把卫国城池布防图交付给他。
历来唯有王族血脉或者王上亲信才有资格任这职位，毕竟谁也不会将自己的命脉随意托付。
献艺有功不过是卫王想让这件事更师出有名罢了，毕竟眼下的卫国也只有楚晏最适合这个位置。
楚晏也算得偿所愿。
毕竟这镇国侯名号可以世袭罔替，旁人再也不敢随意轻视他为外来户。
……
卫王圣旨一下，人人都知道，楚晏成为了卫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红人。
我这个将军府舞姬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变成了镇国侯宠妾。
那些城中名流雅士争相派人往镇国侯府递拜帖，一睹凤飞九天舞风采，一时间镇国侯府门庭若市，高朋满座。
那日，我和楚晏与众人在玲珑阁奏乐跳舞，饮酒助兴，好不欢乐。
「小心！」
不知谁的一声厉喝在人群中骤然响起。
只见数十个蒙面黑衣刺客从四处袭来，目标直奔楚晏。
谁也没料到的变故，那些在府上做客的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哪里见过这阵仗，当下逃的逃散的散，侯府内一片大乱。
楚晏不知何时从敌人手中夺了兵器，顷刻间划过二人脖颈，夺其性命。
赶来的府兵也快速加入战斗中，战势一下子扭转了过来。
突然，阵阵浓烟从楚晏的书房处传来。
「不好，书房起火了。」
不知谁大呼一声，却见楚晏愣怔了下，竟给那黑衣刺客有机可趁。
「侯爷。」
千钧一发之际，我倾身一跳，用后背护住了楚晏。
那刀偏了下从我的后肩胛骨刺了过去，鲜血顿时喷薄四散。
「烟儿！」
「快去传府医。」
7
这一刀伤，让我足足昏迷了半月。
黑衣刺客一事也被查了出来，那日他们并没有留下活口，但那些黑衣人的衣料材质只有梁国才有。
「看来梁王并非真心臣服。」
「侯爷得尽快把这件事上报王上。」
楚晏身边的谋士正在为他出主意，全然没有注意到我早就醒了过来。
是的，我因祸得福。
那日舍命救楚晏后，我便从侯府宠妾变成了烟夫人，地位仅次于侯府嫡夫人。
楚晏更是把我带进了他院中精心照看，不假手他人，就连与人商议正事也丝毫未避讳我。
甚至，我以疗伤为由需要日日在屋内熏安神香，楚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了。
毕竟，如若没有我舍命相救，此刻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人就是他。
我之所以舍命救他，是为了进一步得到楚晏的信任。
更是不想让他死得如此轻松，若他死了，谁来替我牵制梁国？
那些所谓梁国黑衣刺客其实是庆元春培养的死士，他们潜入侯府便是为了那份卫国城池布防图。
那日，我传信给云娘，让她务必要拿到这布防图。
只有拿到这布防图，我们才有坐下来和梁国谈合作的筹码。
楚晏一直以为布防图随着书房一起被烧毁了，只有我知道凭云娘的本事，此刻她应该带着布防图离开了卫国。
……
梁王终于收到了其世子死在卫国的消息。
沉寂许久的梁国以世子惨死为由向卫国宣战。
曾经，云、卫、梁三国分天下，各有野心将对方收入囊中，云国灭，卫国坐大，梁国退守西北按兵不动。
哪个上位者不想独霸天下呢？
想必云娘已经见到了梁王，并献上了这卫国城池布防图。
梁国有了这布防图，无异于如虎添翼，局势瞬间扭转，所以方才借世子惨死主动挑起了这场战役。
据我所知，梁国世子对王位虎视眈眈，早就引起梁王戒备，毕竟梁王正值壮年，怎会轻易让位。
派他来卫国进贡，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卫王当惯了霸主，再加上当日宫宴上梁国世子出言不逊，他早就想找机会收拾梁国。
卫王也就没派人去细细追查梁国世子死在卫国的真相。
「既然梁国不自量力，那就别怪孤王赶尽杀绝！」
而这领兵出征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楚晏身上。
8
自我醒来，楚晏便日日与我耳鬓厮磨，竟越发离不开我。
但我知道，楚晏离不开的不是我，而是那安神香。
我在那安神香里添加了庆元春特制的无色无味秘药，只要闻上瘾了便再也离不开它。
出征在即，楚晏不顾众人阻拦执意要我女扮男装跟随他左右。
……
他率领三十万卫军，不到数日便一举连破梁国数座城池，损失不到五万人马。
这轻易得来的胜利，也让卫军军心大振，未作休整便直攻梁国国都。
只有我清楚，这不过是梁国的“请君入瓮”之计，楚晏这次想要如往常般全身而退恐怕很难。
果不其然，隔着皑皑尘烟，梁国数十万兵马如天兵天将般将卫军拦截在了半路上。
领军的是梁国刚刚提拔上去的年轻将军计然。
「早就耳闻卫国楚晏骁勇善战，今日特来领教。」
「手下败将，休得放肆！」
话语声落，楚晏长枪高举，一个杀字冲天而起，烟尘飞扬刹那间染上火色，双方人马再次交杂厮杀成一片。
……
来来回回大战数十轮，竟也没有分出个胜负。
但很快，转机出现。
原本楚晏安排其身旁一姓李的副将率领十万人马欲从后方绕过再从侧翼攻进，他则从正面相抗，降低敌人戒心。
「我们正准备进攻，那些战马突然毫无缘由躺了下去。」
「还没反应过来，我们的十万人马几乎全被梁军剿灭了。」
李副将拖着几近残破的盔甲，跪倒在楚晏面前。
「战马怎么会突然出事？那马夫呢？」
楚晏厉声质问，气急攻心，一下子跌落在地。
我日日在草料里混入无色无味的软骨散，不动也罢，一旦跑起来即便再强壮的战马非死即伤。
那马夫，早就被我送去见阎王了。
楚晏不愧是身经百战，屡战屡胜的常胜将军，只见他略一迟疑，当即翻身上马，从腰间掏出信号弹，提枪大吼，「撤——！」
「这个时候想逃，晚了，给我追！」
计然穷追不舍，梁国的目标从来不是击退卫军，而是斩草除根。
……
夜中冷风肆虐，远处深山在冷月下愈发苍凉，好似望不到尽头。
楚晏他们在前面拼命跑，梁军在后面使命追，撤退途中大战不少小战不断，不到数日，三十万大军仅剩不到六万，有些是战死的，但更多是饿死的。
「侯爷，我们军粮所剩无几，恐怕坚持不到绕过狼山了。」
而所有的人知道，他们只有绕过狼山才能安然回到卫国。
原本楚晏他们预估顶多一个月左右就能消灭梁国，粮草也就仅仅备了两个月，不成想遇上了计然这个变数，好似未卜先知，回回的策略都被他率先识破，硬是被拖了将近快三个月。
未卜先知的不是计然而是我，没有我悄悄派人送去的情报，梁军哪能如此轻易胜了楚晏。
我心机费尽，不过是要梁军把卫军逼进狼山。
这也是当日我让云娘送布防图给梁王时提出的唯一合作条件。
当然，梁王这小人未必十足可信，我这才将计就计混在卫军队伍里，推波助澜，一步一步实现我的计划。
9
狼山原属云国境内，它坐落于云卫梁三国交界处，是连接三国的交通要塞。
狼山上生活着数百头野狼，凶猛无比，过路商旅被狼群叼走而尸骨无存的惨事常有发生。
所以，任楚晏再勇猛，昔年打败云国得胜回卫时，他也不敢冒险直穿狼山，而是绕道而行，避开这些狼群。
不过计然步步紧逼，已经由不得楚晏愿不愿意进狼山了。
「留守两千人马随本侯进狼山，其余，听李副将号令，速速赶回卫国增援。」
楚晏沉声命令，李副将一听忙下马跪倒在地上。
「侯爷，你带兵先撤，我留下来断后。」
「你才是卫军的灵魂，没有我可以，没有你不行。」
「这是军令！」
敌军尚余十几万，两千人与之相抗无疑是以卵击石。
可是如果不争取撤退时间，在军粮不够的情况下，恐怕至多坚持不下两场战役，六万人马便会全军覆没。
在一场败仗中，以最少的牺牲，争取最多的存活，或者说争取回最大的赢面。
不得不说，楚晏的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确实用得极妙。
军令如山，李副将最后只能领命咬牙撤退。
楚晏带着两千人马，刻意慢下步伐等着梁军上前，待梁军快要追上时，又奋马扬鞭，快速前进。
就这样时而慢，时而快，待计然反应过来时，他的数十万兵马与楚晏的两千人马都在狼山里了。
我紧紧跟在楚晏身后，他本有意让我跟随李副将先回卫国，毕竟带着我这个累赘他突围的胜算就会少一些。
我誓死不从，宁愿他杀了我，也要与他同生共死。
楚晏倒没有过多地为难我，见我态度坚决，就随我。
我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是累赘，才要硬拖着楚晏，为云娘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
山谷里，狼和人纠缠在一起撕扯，早已分不清是卫军还是梁军。
只有狼的怒喊声，人的痛喊声，不绝于耳。
短短数日。
卫国的那两千人马悉数变成了野狼嘴里的美食。
楚晏把我紧紧地护在身后，我竟毫发无损。
计然率领的数十万梁军也好不到哪去，死的死伤的伤，能拉出来战斗的不过万人，损失惨重。
突然，我看见一个梁国士兵举着剑朝正在专心与野狼搏斗的楚晏刺去。
「侯爷，小心！」
楚晏猛地一跃而起，拉开了与野狼的间隙，反手一推，那梁国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便成了野狼腹中美食。
「快走。」
楚晏趁梁军还在与群狼撕扯，抢了一匹战马便带着我突破重围，一口气冲出了狼山。
10
不过短短数日，楚晏竟然就带着我冲出了狼山。
「不行，绝不能让他这么快回到卫国。」
我趁其不备，偷偷地撕开那刚刚痊愈的伤口，顿时血流不止。
楚晏不得不就近找家医馆为止血，又耽搁了两日。
为了不引起注意，我与楚晏乔装打扮成一对寻常的夫妻。
我们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卫国赶，楚晏还是有意控制马的速度，生怕我那伤口再流血。
我和楚晏刚刚跨进城门时，那城内看似随意的商贩行人突然掏出刀剑将我们团团围住。
城门瞬间关上。
李副将随在那道玄色身影后，隔着官兵人群，他看着同骑一匹马的楚晏和我，脸色难看得如天上乌云密布。
楚晏翻身下马，立马就有官兵围上用刀剑抵着他。
楚晏就地单膝跪下，双手握拳朝卫王诚声禀报，「镇国侯楚晏，率军讨伐梁国，前来复命。」
卫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复命？」
他冷笑了一声，「楚侯，你倒是说说，孤王给了你三十万人马，你如今给带了几个回来！」
「梁军伤亡数十万，我军伤亡二十四……」
「侯爷。」
李副将突然打断他，猩红的眸中覆着沉重的悲痛，「我军……全军覆没……」
「怎么可能……」
楚晏猛地抬起头，连声音都在颤抖。
「你当初率领两千人马诱梁军深入狼山，我带着最后的六万人马在撤退途中，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突袭，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剿灭得不足百人……」
「更重要的是，我们云国的城池半数都失守了。」
李副将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卫王冷声打断，他指着地上的楚晏勃然大怒道，「整整三十万人马！二十六座城池！全毁在了你一人手上！你万死难辞其咎！」
「更别说……」，卫王的手猛然指向我，「哼，云国公主倒是打了手好算盘！」
「云国公主……」
跪在地上的楚晏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我。
本想开口解释的他在知道我是云国公主后，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双唇抖动许久后竟再未吐露半句。
「算盘尚不够精致，不过倒是多谢卫王和楚侯爷成全。」
我态度倨傲，丝毫不在意我接下去将会面临着什么。
不过我知道，我暂无性命之忧。
卫王还要拿我去换他那些已经失守的城池。
「将人都给孤带下去！孤倒是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本事！」
11
卫国地牢。
自知道我是云国公主之后，楚晏便一直缄口不言。
他完全没想到我堂堂一国公主竟甘愿屈尊以青楼舞姬的身份委身于他。
「云国……公主……」
「果然好算计，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卫梁两国玩弄于股掌之中。」
楚晏沉思许久，总算是把这前情后因都想明白了。
没错，如果不借力打力，仅凭我云国这些残余力量要完成复仇谈何容易。
在卫国杀梁国世子，不过是让梁王向卫国宣战时师出有名。
梁王苦这天下霸主之位久矣，我们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窃取卫国布防图并将它献给梁王，则是要以此为筹码，让梁军将卫军逼进狼山，赶尽杀绝。
没想到楚晏竟然置之死地而后生，仅用两千人马就将梁军数十万人马悉数耗在了狼山。
经狼山一役，梁国元气大伤，梁王的天下霸主梦短时间内再难实现。
倒是省了我日后还要费心思去对付梁国。
想到这，我顿时心情愉悦，对于楚晏更是有问必答。
「那你当日舍命救我？」
我淡笑，「因为目前唯有你楚晏才能牵制梁国。」
「还要转移你的注意力，让布防图能够被顺利送出云国。」
「好狠的算计！」
「兵不厌诈，这还是跟楚将军您学的。」
我双手作揖，神色淡然。
「枉我自诩聪明绝顶，却不想竟毁在你手上。」
「错误……愚蠢……」
楚晏追悔莫及，只见他突然用尽全力捶打着地牢的铁壁，那拳头撞击的力道竟让牢固的铁壁凹了进去。
我冷眼旁观，在心里默默数着，「十，九，八，七，六…」
还没等我全部数完，只见楚晏砰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我的脚……」
「来人，快来人。」
楚晏急迫的声音响彻牢狱内，那典狱长应声而来。
「将军，怎么了？」
这地牢内上至典狱长下至看门小卒都是从楚晏手下出来的，他们敬畏楚晏，自然对他的事关注有加。
「我的脚使不上力，快去上奏给王上。」
……
楚晏毒发了。
这毒最忌又惊又怒，我刚刚就是故意刺激他的情绪，
果不其然，除了脚，没一会儿楚晏就发现连手也动不了。
「这毒效果不错。」
我笑吟吟地看着楚晏，看他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是你给我下的毒？」
「那安神香有问题。」
楚晏虽自负狠戾，但在吃穿用度上却小心谨慎，都是身边亲信亲自包办的。
除这以外，我唯一能接触的便只有那安神香。
「不必白费心机，这毒无解。」
「你就好好享受这后半辈子做个活死人的滋味吧。」
言罢，我再没看向楚晏。
楚晏也再没吭声，不是他不说，而是他已经丧失说话的能力。
当日，在拿到布防图后，云娘曾派人将卫国国都的布局和两条密道的消息透露给我。
一条在卫王寝殿内，另一条便是在这地牢里，路口尽头右拐，墙后便是那密道入口。
只是我如何才能在不惊动外面层层守兵的情况下进入密道。
卫王怕我们的人趁其不备前来将我救走，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外面，把这地牢围得是水泄不通。
倒是这牢内就只有典狱长和两个小狱卒。
刚刚楚晏毒发，那典狱长带着其中一个狱卒进宫上奏卫王去了。
现在只有一个狱卒，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
「哎呦……」
我故意发出痛苦的喊叫声，将藏在发鬓里的迷药拿出来捏在手上。
待那小狱卒被我喊叫声吸引过来时，我猛地上前，把迷药抹在他的口鼻上。
小狱卒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12
我在找到密道后，快马加鞭回到了云国。
联合云娘，集结旧部。
因为有那城池布防图，我们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卫国国都。
没有楚晏的卫军，果真就如同昔日那李副将所言，就像是一盘散沙。
短短半个月，我们便攻破了卫国国都。
走在卫国国都的街上，看着曾经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都城如今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我仿佛回到了当年国破后的云国。
我下令所有将士不可肆意烧杀抢掠，滥杀无辜。
就连那弃了国都和百姓只顾自己逃命的卫王，我也只是在抓到后命人看守起来罢了。
至于楚晏，早在我们破城当日，他便绝食亡于牢内。
……
此后，我重建云国。
我建国后率先颁布“节俭令”，节制王族贵戚享受欲望，随后重视发展生产，减轻农民的赋税劳役，大兴学校，发展科举，百姓的生活蒸蒸日上。
不过几年，云国便恢复了昔日父王治下的繁荣稳定。
至于梁国，狼山一役让它元气大伤。
梁王手握卫国城池布防图，虽有心从中分一杯羹，但终归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布防图最终沦为废纸一张。
梁国自此沉寂于西北边陲，再不是威胁。
唯一遗憾的是庆元春的失守。
自我身份暴露那一刻，庆元春便被卫王派人查个底朝天。
我们虽早有准备，但到底还是失去了庆元春这个百年据点。
而云娘呢。
在助我完成复仇大业后，便隐匿了行踪，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