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宜皇后意欲加害本宫，本宫又何尝不知。
“只是本宫不愿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传到皇上耳中，就算皇后娘娘被治罪认罚又如何，皇上到底也是向着娘娘的。更何况以皇后娘娘的性子，岂会坐等别人来纠查，必定早已备好了后着，到时候谁胜谁负还无定数。
“清辞，本宫示意过你不要管的。本宫早已尽失圣宠，圣上偶尔来挽昙轩，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就算本宫真的死了，也不会有人流一滴眼泪的。”
书萱与锦杏安静地守在门口，息衍蓉才敢以团扇掩口，压低声音如是说道。她说这话时神情淡然，眼里兀自带着笑，宛如茭白的月色落于眸中，竟不似在述说与自己相关的事。云清辞抿了口尚温的茶水，道：“清辞身为医家，治病救人方才是要务，岂有放任娘娘病情不管之理。”
“后宫这些个斗角勾心的事，哪里是凭你这般少年疏狂便解决得了的，”息衍蓉苦笑一声，“你以为御医院的太医们，当真连这点病都瞧不出来么。是本宫不准他们说罢了。皇后娘娘心思缜密，本宫不与她争，倒也落得清静。”
云清辞也没什么话说，便低头品茶沉默不语。半晌，方听对面的女子笑问：“师父可还好么？”
“我十六岁那年她便把御安尺传赠与我，自己云游四方，只道是累了。”
息衍蓉略微笑笑，没有评说什么。医者看尽人世生离死别，离合悲欢，薄凉世事，又有几个不累的呢。
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不累的呢。
“娘娘。”少年蓦然开口道。
“怎么。”
“既然圣上已不喜欢小主，又为何给予娘娘如此优待？”
女子轻笑，凤眸中光华熠熠，“毕竟，本宫也不是全无用处……
“陛下便是要留着本宫，对付皇后。”
叶持繁倚在傍屋生长的一棵香木下，斜乜了屋中一眼，流景正小心翼翼擦拭着弄影的剑身。香木碧绿而巨大的树冠恰好提供了一方阴凉，日光点点透过层枝密叶，在地上投下无数圆润的光斑。
“喂，当真要把弄影剑交给晚镜么？”叶持繁拖了慵懒的长音问道。炎夏的阳光总是晒得人困意绵延。
“当真，”流景头也未抬，“待她从江南回来，我便授她心法。”
“不该先向师父通报一声么。”
屋中少年原本极稳的手顿了一下，似是才想起还有这等事，便抬首对屋外绯衣的师姐粲然笑道：“那就劳烦持繁姐代笔了。”
叶持繁柳眉微挑，口中便嗔着“真是个懒人”，边踱步离开树下，“吱嘎”一声推开木门。虽说嘴上不饶人，可还是依言执笔研墨，拟了封家书。
流景这几天咳嗽得厉害，咯血也比往日愈加严重，连屋门也出不得，只是面上强撑。叶持繁对他的情况自是最清楚不过的。
桌上放着一盏古旧的灯台，已被擦拭得快要失了棱角，里面积着灯灰，叶持繁磨着墨，目光不经意扫过，随口便道：“晚镜前两日不是才拿出去倒过么，怎么又积了大半盏。”
流景知道她只是寻着话题，笑了笑，并没理会。
里间绣着鸳鸯被面的陆冰环险些失声叫出口来。向外一瞥，见了叶持繁与流景皆是一脸闲逸安淡的神情，这才舒缓下来。
……那晚自己烧掉密信时，该是没人看见的吧。
心跳，竟是整整漏下了一拍。
数日后。
客舟泊于一处样式古朴玲珑的码头。晚镜随在旅客中间下了船，踏上这片江南的土地，不住地抬眼打量着。
河岸边风絮低徊，花团一簇簇开成似锦般的绚丽。远眺身后的河州，有皓腕凝霜雪的女子乘小舟折下风华正好的莲。几点微雨浅浅飘摇，远山颜色青而微黛，略感空蒙。
人人尽说江南好。
又能与谁同看江南老。
晚镜随着人群走向城中，边笑自己，竟还有这份略显娇柔的闺阁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