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
野草,多生于水潭边,通体浅碧色,质脆如玉,夜见月华则凝露水,其露可养元神,可通经络,为医家好用之物。
“洗墨潭?也在这浣青山上么?”叶持繁伸手取了命时剑,一边询问。
“在山腰处。路不远,若是此时出发,恰可以赶在月轮初升时抵达。”云清辞不经意瞥了一眼窗外渐渐昏沉下来的天光,推门走了出去,衣袂浅青,淡如疏风。
叶持繁随在他身后,回身望向屋内正擦拭着破月剑的少年:“流景也要去?”
“须是病人亲自采集见月之露,方才有效。流景如今元气已调养好了大半,也是时候该出门走走了。”青衣少年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向着屋中,“至于陆姑娘……”
“冰环自个儿留守在家就是,医仙无需担心。”粉衫少女闻言,迎出屋来,盈盈对答。
云清辞颔首,“持繁、流景,随我来。”
沉红不多时便已西坠下去。月华在山野里铺开一路如织锦缎,满地倾城。树上栖着不计其数的知了,不时“沙沙”地聒噪着,除此以外万籁俱寂,暮霭沉沉。时而有树枝横亘眼前,其上,已然是一枝苍翠叶色。
“持繁决意将来行侠一世了么?”仿佛闲话一般,走在前面的清辞骤然开口道。
“既然身为叶家的司命帝姬,我也只得有‘纵死犹闻侠骨香’的觉悟了。”女子的口吻却不甚严肃。
踏步而行不过半个时辰,领路的云清辞便戛然止住了脚步,一手指向地下一株不太起眼的野草,“这就是见月了。”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被月华镀上一层银白,颜色沧冷。
流景会意,从袖间摸出一只小巧的药瓶,照云清辞所言颇为小心地放好,而后随他们一同退到一旁的草坡上来。月轮藏在柳梢之上,悉心照耀着这片钟灵毓秀的土地。
“静待两个时辰,药瓶自会盛满露水。”云清辞敛了衣裳在草坡上坐下,流景倚在一树浓荫之下,口中叼着根长长的草叶。此地风光开阔,洗墨潭水光粼粼,宛如地上长明之月。潭岸边漫生着无边的野草,大簇大簇的满天星点缀其间,正是一派自然明朗的光景。
“若再有只木舟漂在水上,还真有些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感觉。”叶持繁直接在柔软的草地上躺了下来,丝毫不担心绯衣上会沾了满身草屑,也学着流景的样子拔下跟草放进嘴里, “风清月朗,山水相融,这里倒是个好地方,要是有酒的话……”
“最好是碧绾师叔珍藏的桂花蜜酒。”流景在旁笑道。
“嗯,再配上些芙蓉糕什么的……”
云清辞别过头去不再看这两个完全沉浸在幻想中的家伙。
“清辞也是同晚镜姑娘一样滴酒不沾么?”绯衫女子笑意明快,见他点头,不觉惋惜道,“你一定没尝过桂花酒。以往在悬河谷,姨娘的酒窖还没被我们发现的时候,我和师弟溜出谷去逛街打酒可是常事,对吧流景?”
半晌听不见回答。叶持繁偏了头看去,树下的少年兀自神色一黯。
“在下方才说了什么……”
“晚镜。”
记忆里的女子蓝衣如水,安静温婉,数日前还与他一同在月下习剑。
今夕何夕。
只盼不是故人长离。
“该回来的迟早便会回来,忧心也无益。”云清辞口吻薄凉。不想却惹了少年倏然蹙眉,神情里隐有薄怒,“你好歹也是她师父,竟不知道去关心她么?”
云清辞敛容,袖间有什么东西隐隐泛了清光。
“御安尺?”
“我早已借着它,看尽了自己一生。”
看来江湖传闻果然不假,御安尺的宿主,的确可以通过它预知自己的命运。叶持繁翕然坐起身,凑近前去颇为好奇地发问:“不知清辞会有哪般际遇?”
“我只看见我一个人。”
叶持繁与流景同时一怔。
“爹娘,姐姐,家里余下的人,师父,晚镜,还有……持繁。这些我以为重要的人,一个也未曾看见。师父说这样的意思,便是守不住。即使遇见了也终将分离。既然是守不住的人……我已经习惯了不去多加过问。
“自晚镜十三岁那年上山投医起,我始终便是如此。”
夜色铺天盖地,将周围的一切网缚起来。叶持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见那人面色沉冷如冰。
“晚镜为何会上山习医?”良久,流景突兀地发问。
少年在夜风里蓦然笑得云淡风轻,“那年皇帝下了旨意,抄斩韩家满门。”
世间悲苦离散之人事,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