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月楼这等地方，她是初次来。外面世界天高云淡，日光三寸，她心里却是这般忐忑之极。她姓陆名冰环，真名自是不会轻易说的，只允了那年纪早已不轻的鸨母声声唤她陆公子。
她是扮了男装来的。以她十五年长在深闺养成那冰清玉洁的性子，肯来这等风月之地，不过是为了个伶人，名叫清商。
——泠月楼乃至江湖上都公认的，未来的头牌花魁。
“明芝，还不快去替陆公子唤了清商来？”陆冰环出了百两成色上好的纹银，自然怠慢不得。她清了嗓子，沉下声音道：“在下只愿在楼中寻个清静之处，独赏清商姑娘一曲。”伪装的声线竟同青涩少年一般无二。
方才名唤明芝的婢女领了清商出来，行至她面前，略一福身：“陆公子请随奴婢来。”便将陆冰环和清商带到二楼慕竹苑。屋子布置得极为雅致，淡淡的紫檀香缭绕其间，清商在她对面先是福身一拜：“奴家清商见过陆公子。”
陆冰环不知如何应她，只得随口说了一句：“姑娘无需如此虚礼。”心里只盼故作沉稳的声音能够掩去心底的那份慌乱。
清商眉目三分暖意，七分灵秀，浅笑端方，纤指摩挲着琴弦：“奴家幸蒙公子恩宠，便献上一曲《秦桑》，还望公子不嫌清商拙技。”说罢便径自张开十指，琴音泠泠，自手底缓缓倾泻而出。
陆冰环敛衣落座，凝神听着。一曲终时，不觉殷殷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清商姑娘琴技果然了得，不知师从何人？”
“奴家恩师乃泠月楼名伶冷昙华，几年前已因病而故，连医仙也未曾救得。”清商不卑不亢地应着。
“冷昙华……”陆冰环口中复述一遍，听她又补充道：“便是世人所称的‘月下美人’。”
陆冰环故作惊诧，神色微凛：“江湖人传尊师是血虹袖剑宿主，专司暗杀，可是真的？”
“真真切切。”清商的浅叹之音几不可闻。
“那清商姑娘可否相告，那柄血虹袖剑现在何处？”陆冰环话一出口，便见清商眸中染了些许狐疑之色，连忙解释：“陆家祖辈修习铸剑之术，若能亲眼一睹这把名剑，定是三生幸事。”
清商微阖了眼，素粉的衣裳衬出姣好的面容：“不是清商不愿相告，实不相瞒，那袖剑在师父临死前已托人埋在了一处无名坡上，奴家也不知具体在何处。”
闻言，有些失望之色掠过陆冰环眼底，不过一晃即逝，复追问道：“尊师所托的是什么人？”
“浣青山医仙云清辞，他与师父乃是故人。”
云清辞？陆冰环眼前浮现的是那名与自已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青衣傲骨，宛如凤竹。他便是自己暂居的那间木屋的主人吧，只是从未料到他与血虹袖剑的宿主竟会有交集。这消息定要写在密信中速速传达给娘亲。
不。不是娘亲。
确切些说，是那个名叫陆琴苒的女人。
“叶帝姬。”
“清辞。”
叶持繁与云清辞竟是同时出声，不由得一并浅笑起来。少年的眼眸清而带寒，笑时眼尾略弯，眸光清冽，“叶帝姬先说便是。”
“唤我持繁就好，”绯衣女子觉得有必要如是声明一句，接着正色道：“在下幼时曾为寒毒侵体，伤势过重，命悬一线，幸为人所救，可惜在下未曾得见，那人也不曾留下名姓。”
少女抬起头来，屋外吹进浅风，但还不至撩动衣角。
“于我有救命之恩的那个人……可是清辞么？”
“若是寻到那人，你打算怎么办？”云清辞并不正面答她的话，斟茶的手力道极稳，眸色波澜不惊。
“持繁定当涌泉相报。”
瞥见她脸上微微泛起的薄红，少年的浅笑宛若惊鸿：“不是我。”
叶持繁神色舒缓下来，无悲无喜。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答案。
“清辞有什么事？”亦斟了茶慢慢品着，问道。
少年眸中辉映着阳光折射进来的碧色，口吻严肃：“晚镜可是下山去了？”
叶持繁一愣：“我险些把此事忘了……不是你托人带了信给她，说你身在江南，落入险境，命她立即前去的么？”
“帝姬何出此言？我连日来一直在宫中为容妃诊病，根本不曾离开半步。”语调顿时凉却了三分。
“可那信是在下亲眼所见。”叶持繁一瞬间也略慌了神。
云清辞静立良久，终于浅叹一息：“罢了，我给她去封信，叫她回来就是了。”言罢便撤了茶盏，素手在木桌上铺开一纸白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