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冰凉，肩胛和脊骨被石地毫不留情地咯得生疼。悠悠转醒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沉漆黑的天光，分不清昼夜。双手似乎被反绑着，绳子狠狠勒紧手腕。口中塞着什么东西，发不出清晰的话音，只得拼了命“呜呜呜”地叫喊着。少女名叫陆冰环，本是旧墨城陆家的大小姐，此刻却被关在这等昏暗的屋里。有人似乎听闻了她的叫声，踢开门冲了进来。
“老大，这丫头醒了！”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大汉，几无光线的屋中看不清他的面色，但分明是极高大粗犷的身形。
屋外传来一个声音，“好，知道了。老张，既然这丫头是你抓来的，老子也不会亏待你，我完事之后归你。”隔着门板，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
“嘿，谢谢老大。”屋里的男人搓了搓手，近前，拿下了她口中的东西。而后走出屋去，门已是完全打开了，日光透进来，看来外边正是午后的光景。陆冰环并不明白身处何地，但依稀还辩得清那两人话中的意思。
“不，不会吧……来人……救救我啊……”唯有小声地啜泣着，声音嘶哑。
门外，方才说话的“老大”踩着极稳的步子入了屋内。借着晌午柔和的阳光，陆冰环一抬头便清楚地望见他脸上略显阴沉的笑意。
……
血。蔷薇色的血。蔷薇般浓艳带腥的血漫延于冰冷的石地。
泪。夜雨般的泪。夜雨般婆娑微凉的泪滚落进温热的血泊。
陆冰环睁着眼睛看向积满尘埃的天花板横梁，哭，哭不出来。想是眼泪早已断流了吧。身子直接接触着没有温度的地面，却不觉得冷。双瞳无神，只是一直保持着那向上看去的视线。这时若有人推门进来，定会以为地上的女子已经死去。
陆冰环心念确实已死。不过是上苍还留着一口折磨她的气息。
“救……我……”极微弱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少女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
却突然间听闻屋外嘈杂的叫喊声。
“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有本事你便杀了在下！”
在下？可听上去却是女子明朗清越的声音。陆冰环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件衣裳胡乱披着，缓缓凑到门边去向外张望。
“姐、姐姐饶命啊！跑跑跑你们快跑！命时剑！！”是刚才那老大战栗着的叫喊。
命时剑？什么东西？陆冰环扶着门框忍痛起身，踱出屋去。此时如同残血的夕阳颜色已染透了天际，陆冰环辨不明方向，还是看不见人影，只能凭声音判断着局势。
“区区一个女人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起开，让老子收拾了这碍事的婆娘！”突然听得一声暴喝，陆冰环浑身顿时一个激灵。那声音，正是那名被称之为“老张”的男子。
嘈杂声渐渐弱了，该是其余人都在静静观望。
“哟，你还挺有胆子的嘛——等在下把这些家伙解决了再来奉陪。”略略带起一阵迅疾的风声，陆冰环清楚地听见刀剑刺入身体的一声闷响，以及血溅出的响动。却没有听得一声垂死的喊叫——想必是一剑封喉。
好可怕的女子。不知是敌是友。陆冰环微微打了个寒战，倚在门边继续侧耳听去。
金属器碰撞出的清脆响动愈演愈烈。
“抄两把菜刀也好意思出来充英雄？”女子口吻很是轻蔑，“当在下那么多年剑法白学的？”
“你，你……”
“看来叶期寒是太久不出悬河谷了，啧，这威慑力不行了嘛，连他女儿都没人识得了。”似笑非笑的语气，略带几分尖刻的嘲讽。
“叶……叶期寒？”菜刀掉落到地上磕碰出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响声，“你是他家姑娘……这么说你手上的命，命时剑是真，真的……”
“敢情你以为在下是冒牌的？纳你的狗命来！”虽看不到，但陆冰环听着这嗔怒的口气，也还是能想象到女子纤眉一挑怒气冲天的架势，不由得微微笑了出来。
又是一声闷响。门外的世界彻底归于一片退潮般的安静。
陆冰环心里很是紧张，听着那脚步声愈来愈近，心也跟着悬起来。
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老爹的名号还是挺好使的么，至少可以吓唬吓唬这些下三滥的小喽啰。”那女子出现在光影的交界之处，脸上一抹极轻快的笑容，“你可是旧墨城陆家的冰环姑娘？”
陆冰环点点头，却不知该应答什么。见她绯色的衣衫上有些地方竟也深了颜色，不觉忧心地问道：“你……也受伤了？”
女子垂头扫视了一眼，笑道：“被那家伙拿菜刀胡乱砍的，不碍事。”
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气度吧，陆冰环偏头想着，自己从小长在深闺，对这些事只是略有耳闻，今日却是初次得见。
“陆姑娘没事吧？”女子关切地问道，“在下悬河谷叶持繁，是你家人特地托我来寻你的。”
陆冰环仍不答话，只是低了头，眼角分明流出泪来。
女子侧身进屋，见了地上那一滩暗红的血，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便叹了一声：“陆姑娘……”这时候说“节哀”一类的字眼自是不对，可叶持繁也说不出什么其他安慰人的话来，只好以浅叹收尾。
“叶女侠……叶女侠救救我吧。”面前的少女突然一个踉跄跪倒在她面前，倒把叶持繁吓了一跳：“陆姑娘这是……”
“我遭人如此蹂躏，即使回去也不会有人待见我的……叶女侠收留我吧……”少女红着眼睛望向她，扯住她习惯性握着空拳的手，叶持繁却是一阵语塞，良久才道：“不是在下嫌弃姑娘，只是……”
只是。江湖中人向来以天下为家。即便你跟着我，也依旧是无处容身，漂泊动荡罢了。
若说送去悬河谷，以陆冰环的年纪和根骨已不适合再从头学习剑法，老爹叶期寒近日也才收了两名新弟子，想也是无暇顾及她。
叶持繁忽然想起了浣青山顶上那座飘摇着药香的槐木屋。
“陆姑娘请起，”伸手将陆冰环从地上拉起来，续道，“在下送你去浣青山顶，医仙那里可好？”
“医仙？”
“医仙便是云清辞。陆姑娘也是习医之人，在他那里学些医术，也兼带着调养一下身子，正是一举两得。”世人皆道医仙心慈，晚镜也颇为柔婉善良，该是会答应收留她的。
陆冰环却渐渐显露疑容。
“我哪里学什么医……我只懂得琴棋书画，诗词女红，都是小时候娘一手教的啊……”
一脚已跨过门槛，正打算去屋外赏赏夕阳的叶持繁猛然回过身来：“什么？你家人口口声声说不想你以后嫁给为官之人，沾染俗世功名，才送你去学医……更何况，你不是上山采药才会身陷如此险境么！？”
“采药，怎么可能啊……”那话音里已分明带了委屈的哭腔，“是那日早上娘亲一定要我上山来，说哥哥在那里等我的……”
她口中的哥哥便是陆冰玦，数年前远行从军，许久才得以回家一趟。叶持繁料想她也是喜不自胜，加之没有什么防人之心，才受人蒙骗。
“傻丫头。你哥哥若是真的回来了，又怎可能不归家，在那么偏远的地方等着你……”
陆冰环闻言哽咽得更是厉害。叶持繁亦不好再说什么，只像姐姐一般拉过她的手，柔声道： “走吧。我带你去医仙那里。”
言罢，拉着她转身出门。却在不经意间感受到了左手无名指上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走出屋外，沉红已西坠下去。黑寨中人的尸体横七八竖地躺在地上，面色狰狞可怖，如同受了极大的惊吓。至于那个最后死去的张姓男子，若是水果小贩楚伊在，定能认得出，他正是张屠户，就住在自己对街，铺子被查封之前经常见到他，平日里待人还很是憨厚和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