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伪君子,一丘之貉!”
林山看着陈荣顺关上那道木门,始终目光如炬,忍不住呸了一声,站在一边的林恩馨抬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
“什么一丘之貉?”林恩馨看着林山,小声辩解:“荣叔和兰姨其实人很不错。”
“我说谁你不知道啊!小白眼狼!”
林恩馨因为白眼狼那三字,鼻子一酸,看着林山无奈又委屈,但她还是低声反驳,“陈叔叔那里是伪君子啊!明明吴新叶才是!”
“你跟我顶什么嘴,我生了你就是让你来针对我的吗?”林山拔高音量。
“我没有针对你,我只是在纠正你的问题。”
“我?我还有问题不成?林恩馨!我看你是胆子大了,翅膀硬了,敢顶撞你爸了!”
林山心里不舒服,非要跟女儿较劲:“你说说我有什么问题?女孩子就应该温顺,别跟陈荣顺家里的那个小子一样,到处野!张嘴就来!”
林恩馨也急了,一直以来都在被父亲打压,久积在心里的情绪也爆发出来了,她站起身看着林山,据理力争:“有问题就应该纠正!每个人都应该纠正自己的问题!正视自己的人生!”
林恩馨的话在林山听来,不仅激不起半点水花子,还把林山逗笑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就应该听你二婶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就应该待在家里。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要以为你大专毕业见识就多了!你给我听着啊,就算你读过书,始终都是扛不住事的!”说完,林山转身就回里屋了。
剩下林恩馨站在原地咬着牙,强忍着心中复杂的情绪,为什么在她努力了那么久之后,父亲仍然对她如此缺乏信心,林恩馨靠着墙闭上眼。
从她记事起,她听得最多的一句便是,恩馨是女孩子,所以元宵的手艺传不得,要是我有个儿子,我会比陈荣顺差吗?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恩馨渐渐长大,和林山相依为命,也许林山心中有了悔意,林山对待林恩馨态度也有所改善了,没像以前那样忽视,反而多了几分心思教导。
可绕是如此,刻在林山骨子里的传统依旧没变过,一旦涉及到一些争吵,林山都会拿林恩馨的性别说事,硬生生的把一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子,变得内向又自卑。
陈雨帆站在楼顶早就听到了林山和林恩馨的交锋拌嘴,在看到林恩馨小声抽噎时,心情更是瞬间变得起起落落。
屋里睡午觉的陈荣顺自然也听见了,但他睁开眼盯着墙角的那盆花,看了许久,轻轻的叹了口气又再度闭上眼。
赵惠兰看着屠夫老板提着个篮子进屋,屠夫老板果然来要肉燕了。
赵惠兰走到里屋想叫陈荣顺,但在听到他的鼻鼾声后,顿时放轻了脚步,招呼着屠夫老板动作轻一些,走到厨房里将那一个个皮薄馅大的肉燕麻利地装到篮子里。
“够了够了,剩下这些就留给雨帆吃吧。”
屠夫老板哪里不知道陈雨帆留学回来,要了一些肉燕便走了,赵惠兰收拾了一会也没停下休息,走到院子当中把井里的那锅糖水提出来。
刚做完兼职手工女红的何霞拉着囡囡走下楼,看着赵惠兰端着那一锅的糖水朝他们乐呵呵的邀请:“囡囡,要不要吃糖水啊?”
囡囡看了何霞一眼,见她同意,飞快的跑到水井旁边,蹲下身看着赵惠兰盛出糖水,冰凉爽口的番薯糖水也在这炎炎夏日里驱散一些暑气,囡囡喝了一大碗后,小圆脸上的汗水也消退了不少。
蝉鸣伴随着清风在空中飞舞,落在窗前的蝴蝶扑哧又飞走了。
陈雨帆如同一尊神,俯瞰着楼下,看到林恩馨收摊回去后,他才下楼到院子里,眼下四下无人,他给自己倒了一碗糖水,连喝了三碗这才上楼休息。
小小的电风扇呼呼呼的转动,屋里没装空调,房间里拉起来的窗帘被陈雨帆拉开,虽然窗外不时吹来热风,但陈雨帆相信,只要这样等着,他便会收到来自林恩馨的纸鹤。这个丫头曾经跟他沟通,都是通过纸鹤扔给他的。
但此刻他心里有点乱,其实林恩馨满可爱的,但他在新西兰留学的时候,有个网友比眼前这个凑数的青梅好像更贴心更温柔,深深慰藉了当时还很彷徨和困惑的他。回来这些天,他总是在心里把林恩馨和那个网友拿来比较,明知道不应该,却无法自控。
算渣男吗自己?
陈雨帆躺在床上,垂眸看着林恩馨那扇禁闭的雕花琉璃窗,在这炎热夏日与嘈杂蝉鸣中,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醒来时,陈荣顺已经在楼下煮着红烧肉和清蒸排骨了,猪排骨段在砧板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取的是猪内骨,肉多骨细,吃起来也带味。
再加上茴香和料酒的腌制,最后放到饭里蒸,既带着米饭的香气又藏着鲜甜。
米饭是用本地稻子焖熟的。沿着福州城宽河走,周边都是稻田,翠绿的稻草中矗立着几个稻草人,常有麻雀站在上面,远远看去见不到尾。福州人一般不靠种稻子为生,大多四散在世界各地当了华侨,少数人在当地自主创业,这是一座蕴藏着勃勃生机的老城。
煮饭用的是砂锅,放着在厨房窗户的旁边,陈荣顺擦了擦手,捏起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在砧板上对半切开,锋利的菜刀顺着肉的纹路走向切下,厚薄相宜的一块。
顺着这纹路走向切,在熬煮的时候则会更加入味,陈荣顺看了眼已经冒烟的锅,倒入热油再放入葱姜蒜,将五花肉翻炒下去,料酒和酱油也跟着倒下。
几番翻炒下来,红白相间的五花肉也变成辣椒红,红得冒油也诱人。
门口的赵惠兰往里面看了眼,见着陈荣顺又难得的炒了一次红烧肉,脸上更是露出了难得的笑。
“我记得雨帆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红烧肉了。”
赵惠兰刚想走进来,陈荣顺却拦着她说:“你先出去,这里油烟大,不要熏着了。”
赵惠兰答应了一声,走到院子那颗龙眼树下,金黄的龙眼已经熟了,沉甸甸垂挂在枝头,囡囡站在树下,望着那果子不吵不闹的,格外乖巧。
“囡囡,还没有去吃饭吗?”
赵惠兰看着她温柔的笑道,弯下腰把她抱起来,恰好能够着那龙眼,但囡囡并没有着急去摘,而是看着赵惠兰笑道:“赵姨,我能摘个吃吃吗?”
赵惠兰点点头,看着她那肉乎乎的手连着枝摘下一串,随后便把她放下来,又在上面摘了几串,拿了个篮子装起来,再递过去。
“囡囡,拿去和妈妈一起吃好不好呀?”
“好!”
赵惠兰温柔的笑声从一楼传到二楼,陈雨帆早闻见了父亲炒菜的香味,他躺在床上,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真真切切感觉了一种住家的滋味。
隔壁屋的林恩馨刚做好饭,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走到菜园摘菜,无意间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从楼上窗户探出头来的陈雨帆,两人心照不宣笑了笑。
坐在摇椅上昏昏欲睡的林山忽然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看着林恩馨和陈雨帆你来我往的样子,顿时间气得坐起身,举着一把葵扇跟在林恩馨后头。
“恩馨啊,我以前和你讲过的那些事情还有道理,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你是不是不晓得你爹当年跟陈家的矛盾!”
林山举着葵扇,说到激动地方时拍得那葵扇作响,林恩馨却皱起眉头,放下切菜的刀,走到院子里又拔了些葱段。
林山依旧跟着,像念经一样又把当年的账都翻出来,林恩馨听得不耐烦了,抿着嘴看着他,“爸,当年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天天提不嫌累啊。”
林山瞪了她一眼,顿时来气,举着葵扇怒道:“当年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绝对不会忘记!陈荣顺跟我,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我一辈子都不想跟他有瓜葛!”
又来了!林恩馨叹口气,也不接茬,径直的走到院子去炒菜,在林山又一次痛说革命家史中,林恩馨撒盐的手一抖,倒了半袋,得了,这段晚饭算毁了,林恩馨的心情也毁了。
等饭菜都盛上来时,理所当然遭到林山的嫌弃,“下那么多盐不要钱啊?咱家卖个元宵容易吗?你爸汗流浃背,拼死拼活都挣不到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会赚钱就给我好好做事,好好做人!”
林恩馨放下碗筷听着林山劈头盖脸的斥责,一声不吭。
末了,林家父女俩还是勉强地把这顿齁咸的饭菜给吃完了。
这是林山的规矩,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浪费粮食,尤其是一个挣不到钱的女人。
林恩馨竟然也甘之如饴,只是半夜口渴起来找凉水喝时,忍耐已久的眼泪才扑簌簌滚落下来。
路灯为什么都是暖色调的?大概是为了温暖那些孤独的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