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那几棵青葱，陈荣顺又走到了后门，推开那扇厚重的门，接连着青石板的道路出现在眼前，墨绿的后山间不停的翻涌出腾腾白雾，山间的风一吹，整个福州城的空气都带着清爽和湿润，不仅人人喜爱，那些绿植更是用鲜甜来回报自然的馈赠。
祖厝的外墙砌着坚硬的青石砖，在外墙和青石板道路的中间，陈荣顺特地圈起了一块一米宽的菜圃，里面种着南瓜和玉米，借着昨夜的那场雨，个个都长势喜人，陈荣顺也不含糊，弯下腰去拔了好些南瓜藤出来，又到墙角摘下了一些小米椒和彩椒。
猪后腿的骨头被他用来熬汤，做肉燕的汤底，那些筋和白红相间的肉则是被他用去炒南瓜藤，带着绒毛的南瓜藤在陈荣顺小心翼翼的抽丝下，一点点的露出干净鲜嫩的绿芯。
彩椒被他削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一个洁白素净的盘子里，小米椒则是配合着青葱蒜一起剁碎，又长又小的菜刀在他手上发挥了所有作用，他拿了一个小盘子，顺着刀背将那些剁碎的小米椒配料扫下去。
两个炉子上分别放着一个炒菜用的锅，一个正熬制着骨头汤的土黄砂锅，陈荣顺切了把葱白和几片生姜放进去，更好可以去腥味。
猪骨头的鲜香扑鼻从半掩着的琉璃窗飘出去，整个祖厝的人都闻到了这味道，不少人动了动鼻子，又咽了几口口水，忍着那股想吃的劲。
他们早上已经吃过肉燕，陈荣顺难得煮那么香的东西，肯定是因为他儿子留学回来了，如此一来这些租客也更不好意思去蹭吃了。
但祖厝里，总有一个越老脸皮越厚的，薛从麟动了动鼻子，放下手里的古籍，推开那扇小木门，笑眯眯的从偏房走到院子侧边的厨房。
“不知房东是在做什么，这香味竟如此诱人，真是闻者心动，食者享福啊！”
薛从麟摇头晃脑的看着陈荣顺，说着就要去揭开砂锅的盖看看，以往温顺没脾气的陈荣顺忽然皱起眉头，看着薛从麟道：“你干啥呢？”
“没什么，就是闻着香，想留下来吃两口快活快活再回去。”
薛从麟半弯着腰，看着陈荣顺眨了眨眼，一副倚老卖老的架势，却没想，陈荣顺平时还是很客气的，提到陈雨帆就直接回绝了他，“你来凑什么热闹？这是我给我儿子煮的，你想吃就等下回，这回不够分呢！”
薛从麟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看着他略微震惊道：“哎哟房东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而且你那个儿子，我观察了好一会，没点礼貌还一身傲气，实在是不值当你为他做这些啊！”
陈荣顺脸一下就黑了，想到自己的儿子还轮不到这些外人来说不是，当即脸一拉，看着薛从麟认真的说：“我儿子无论是什么样子，都轮不到你来说不是，还有，你以后要是还想吃到肉燕，最好不要再说了！”
薛从麟被他吓了一跳，甩了甩衣袖，老脸搁不下了，背过身去又回到了偏房，大声叹气道：“不吃就不吃！”
整个祖厝的人听了他这话，都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何霞趁着还有风，蹲在井口仔仔细细的洗着囡囡的衣服，见着薛从麟出来了，哭笑不得说：“薛先生，今天荣叔心情不好，你可别撞枪口上！”
薛从麟仿佛没听见，哼了一声昂头从她身边走过去。
厨房里传来陈荣顺剁肉的声音，咚哒-咚哒，既富有旋律又不扰人，那些个租客都舔着牙缝回味着早晨肉燕的鲜甜。
陈雨帆跟刚父亲吵了一架，心情并不怎么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低着头，有些丧气，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陈荣顺还是那么不可理喻，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
陈雨帆揉了揉脑袋，懊恼的叹了口气。迎面而来一阵摩托车声，他头也没抬。
“陈雨帆？”他回来了？林恩馨不太确定。
陈雨帆抬眼看去，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怀疑，白嫩细腻的脸蛋，泯着嘴腮帮子上凹陷一个小梨涡，乌黑的长发分成两股扎着两侧，清纯又动人。
有点熟悉但又是陌生的，陈雨帆愣了愣，他十年没回来，并不清楚祖厝里的人事，不过这人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是怎么知道他的？陈雨帆皱了皱眉，他想到了他那个后妈。
“你谁呀！”陈雨帆皱着眉，没好气的问。
陈大爷心情不爽，林姑娘撞枪口上了。
林恩馨在摩托车上坐着本来就比在台阶蹲着的陈雨帆高，她瞪了陈雨帆一眼，喝了洋墨水就是不一样了，出去十年真是忘性大。
林恩馨理也没理陈雨帆径直骑着摩托向前开，也没管陈雨帆在前头蹲着。
“哎哟喂！”陈雨帆见她直冲着过来吓了一跳，立刻弹起来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这姑娘看来是认识他的，她到底谁啊！哪家姑娘这么冲，竟然还认识他！
站在二楼顶楼的赵惠兰将衣服一件件的放进木桶里面，山间吹来的风，舒适又温暖，天上的乌云似乎消散了不少，从山中升起的白雾却仍在继续。
赵惠兰打了个哈欠，提着木桶里的衣服下楼，在路过陈雨帆房间时，忽然听到他在里面大笑，她讶异地发怔了，但琐事太多，她也没多想，放好衣服之后就下楼去煮糖水了。
最近的天气是又湿又热的，祖厝里的好几个租客都有些不适应，赵惠兰便想着煮些番薯糖水，好让大家喝了都能舒畅些。
柴房里放了些小番薯，有紫有黄，放到水井旁边冲一冲，再去一下皮，放到小炉里慢慢的熬，香甜可口的糖水便也制成。
赵惠兰捧着一盆去了皮的小番薯到厨房，便见着陈荣顺已经在包着肉燕了，见她来了，放下手里的活，笑着接过她捧着的小番薯。
“你在做什么呀？”
“我想弄点番薯糖水，最近天气变化无常，想给租客们都去去火，你呢？这是在做肉燕吗？雨帆喜欢吃葱多一点的，我再去摘一下回来。”
“你去坐着就好了，这里有我呢！”
陈荣顺说着就把她拉到外头，赵惠兰看了眼案板上的肉燕，闻着厨房里骨头汤的香味，笑了笑道：“你这手艺一旦拿出来！雨帆一定会开心的！”
忙活了半天的陈荣顺听了她这番话，没有吭声，但干活也更卖力了，那架势是要将所有步骤都做到最完美，赵惠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脸上也露出了温柔娴静的笑容。
陈荣顺不时的回头看她，见她站着又要让她到里屋去坐着了。
两夫妻在厨房里默契地忙活。楼上陈雨帆在想着那个漂亮跋扈的姑娘。
但这一切都因着林山的一声低吼而终止，楼下的林山早闻见陈荣顺煮肉燕的味道，心中涌上一丝不忿，看着锅中上下翻腾的苍白元宵，听着楼上林恩馨的房间传来嬉笑，直接将装着元宵的勺子一扔，扯着嗓子就开始大喊林恩馨的名字。
陈雨帆腾的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林恩馨……她竟然变得这么漂亮了。和他记忆里那个干瘦干瘦的小姑娘一点也不一样。
不，还是有一样的地方的，一样的气人。小时候他们俩就经常吵。
林山看着匆匆跑下来的女儿，这个他的独生女儿，一身芳华佳韵，经常会有臭小子上来勾搭，但他的管教向来严格，对着那些臭小子非打即骂，轰出门去。而林恩馨被教训得更是除了卖元宵，就是读书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放学都是林山亲自去接的。就连上大专的时候都是本地走读，惹得不少同学都在背地里议论纷纷。
对于这一点，林恩馨既能体谅父亲的一片苦心，但又讨厌着这种处处被束缚的感觉，只盼着有一天能不在父亲犀利的眼光下生活。
“好了，这些元宵你送到南后街的小店铺去卖吧，我一会就过来。”
林山脸色淡淡的说着，而林恩馨早已见惯不怪，往两轮摩托车上装上两箩元宵，细心绑好，稳稳当当的往南后街骑去。
南后街虽叫南后街，但却是人来人往最多的一条街道。林山家在那里有个小店面，专门卖元宵，生意不好也不坏，勉强也够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