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帆站在台阶上,记忆又回到了赵惠兰刚嫁进来的那会,年幼丧母的陈雨帆,从小到大就特别犟,像他爸一样,喜欢钻牛角尖,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但那个时候陈雨帆有一个优点,就是写作文特别好,文采的天赋更是让老师登门夸赞,但即便如此,陈荣顺也没说过一句夸奖的话。
倒是他那个后妈,又买铅笔又买书本,恨不得把书店里的文具都一一买回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含蓄的夸奖了一番,但更多是教育。
可那时的陈雨帆偏偏就是个硬骨气的,看不起这个后妈,也受不了同学们的嘲笑玩弄,索性就将赵惠兰给他准备的东西,要么送人要么丢掉,为此,陈荣顺没少打过他,但赵惠兰每次都会在一边劝阻。
年幼的陈雨帆看到这个后妈落泪,痛快占据了心中一大半,但更多是莫名的复杂和内疚,仿佛自己在做一件错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陈雨帆欺负这个后妈也越来越刁钻,甚至在赵惠兰说话的语气上刁难,气得陈荣顺没少打他,最后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少年留学的名额,以最快的速度办好手续,迫不及待地将他送上飞往新西兰的航班。
那年,陈雨帆才13岁,没有长大,从身体到心里,都没有,就这样一人被抛弃在孤零零的异国他乡。那种滋味那种孤寂,他永远都忘不了。
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来,他一封信也不曾寄回来,更别提释怀当年的愤恨,陈雨帆回忆起那时父亲的绝情与自己的绝望,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深渊。
如今他回来了,并没打算原谅父亲,只是他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他深呼吸一口,回过神来,准备给赵惠兰放缓脸色,毕竟这个后妈的好,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一点掺水。
陈雨帆还没走下去,手抄廊就传来了赵惠兰和陈荣顺有说有笑的声音,他站立着,足足比父亲陈荣顺高出一个头,他低头看着拎着行李箱的父亲,又看了看对自己微笑的赵惠兰,动了动嘴皮子,原本要说出口的话,最后变成了一团气呼出去。
“小帆饿不饿呀?锅里还剩着些肉燕,都是你爸亲手做的呢,要吃的话阿姨给你盛去。”
赵惠兰看着他笑道,整个人的气质都是贤惠又大方的。
陈雨帆没吭声,陈荣顺不知怎的,刚被赵惠兰劝说下去的火气又蹭的一下跳了起来,看着眼前十年不见的儿子,忍不住说道:“你兰姨在和你说话呢,应一声行不行啊?”
陈雨帆被他冷不丁的提高嗓音给吓了一跳,原本平静下去的心情又一次翻起巨浪,看着面前的父亲皱起眉头,毫不畏惧的反问:“要你管?”
“怎么就不用我管!你是我生出来的!”
陈荣顺气得脸色都变了,手里的行李箱也放下了。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以后你也少管!”陈雨帆的话就像砖块,砸过来让陈荣顺直了眼。
顿时火气被眼前这个桀骜不驯,谁都欠了他一样的儿子激起怒火,陈荣顺脾气也倔,被激怒的他,目光在院子的角落找寻着什么,直到看见一根烧柴棍,想也不想就抄起来,准备朝陈雨帆的小腿挥过去。
“我看你出国念书一趟念傻了!连最基本的尊重长辈都不会了!看我今天不打醒你这个臭小子!”
陈雨帆也不躲,定定的站在原地,任由陈荣顺手里的烧柴棍打过来,赵惠兰见状大叫一声,拉着情绪激动的陈荣顺,看着面无表情的陈雨帆无奈劝道:“雨帆,你先上楼,一会再下来提行李。”
陈雨帆冷淡地头也不回的回了房间,楼下的陈荣顺看着他那个样子,气得直接将手里的烧柴棍丢在地上,看着赵惠兰又急又气的说道:“你看看这个臭小子!真的是要气死我了!”
“你要把他宠坏啊!”
陈荣顺看着赵惠兰吼道,气得脸都红了。
赵惠兰也不生气,拉着他的手往屋檐的长椅坐下,平日里的街坊邻里虽然好奇陈荣顺为什么发那么大火,但此时一个个都缩着脖子,不敢出来过问半句。
“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呀?孩子难得回来,你一定要赶他出去吗?你看雨帆那个样子像是学坏了吗?”
赵惠兰的一番劝说也让陈荣顺理智了一些,他沉着脸,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厨房里,丢下一句肉燕不够了,我再去买些回来。
与清晨的喧闹不同,接近中午的菜市场则显得安静了一些,空中薄薄一层的乌云笼罩着福州城,也将炎热的日光阻隔,但随着空气的流转,偶尔还是会有几缕阳光投射下来。
盈翠绿植上晶莹剔透的水珠,处处都透着万物生长的娇嫩喜人,几个孩童穿着肚兜,坐在凉爽无比的青石板上嬉笑打闹。
陈荣顺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陈雨帆小时候的样子,脸色也变得复杂起来了,赵惠兰说得没有错,他对待儿子的方式太严格了。
以至于这十年一封家书都没收到,陈荣顺叹了口气,脚踩在青石板上,但整个人却是恍恍惚惚的,内心里的反省也在悄悄萌芽。
屠夫老板正收拾着砧板,拉着大半只猪后腿准备回家,陈荣顺见了朝他喊了声,加快脚步走过去,那屠夫老板倒是意外的看着陈荣顺。
“荣子啊,怎么又来了?是不是来客人了?”
陈荣顺点点头没说话,但目光却在他拉着的那块猪后腿肉上停留,动了动嘴皮子说,“这个猪后肉腿还卖吗?”
屠夫老板哎了一声,有些难为情的指着那块猪后腿肉笑道:“这个媳妇要吃呢,不过荣子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切一些出来。”
见陈荣顺皱眉,屠夫老板好奇的问了声:“咋了?”
“我儿子回来了,想再做些肉燕,那一小块也不够用啊。”
陈荣顺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
“你儿子回来了?那可是大喜事啊!”屠夫老板笑了一声,将那大半只的猪后腿摊在案板上,新鲜的红肉透着诱人的光泽,白骨白筋更是让人看一眼,便能猜测出来着骨头熬成汤会有多鲜甜。
“你也别说我不卖给你,荣子你是晓得的,我老婆一直惦记你做的肉燕,要是能给我捎些回去的话,那这整个给你都没事。”
屠夫老板揉着双掌,就等着陈荣顺应下,然后拿起菜刀在上面飞快的切剁。
“没问题,你要多少拿多少就是了。”
屠夫老板欢天喜地开始分切猪肉。
陈荣顺松了口气,提着分切好的猪后腿肉回去,总算是买到了猪后腿,福州城的人都不爱在中午买菜,他们睡得早起得也早,更何况这菜和肉还是要在早上买才够新鲜,这也让菜市场的小贩在中午都少了一大半。
陈荣顺满头大汗回了家,将那猪后腿放到案板上,又走到后院的小菜园里拔了几棵葱,和别的孩子不同,陈雨帆从小就喜欢吃葱,这一点他记得比谁都要清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