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的那碗肉燕,白汤鲜香肉燕鲜甜,王文风看着那一小盆肉燕,没忍住还是端着碗起身盛了一些,刚坐下,发现桌旁的吴新叶斜着眼和他对视。
“瞧啥瞧,你碗里不也有吗?!”
王文风向来性格耿直,毫不示弱的瞪回去,吴新叶解释道:“我看你这身上穿的是什么。”
“西装,懂不懂?”
王文风端着那碗肉燕坐下,在闻到那鲜香扑鼻后,不再理会吴新叶,而是大口大口的吞嚼着那爽弹可口的肉燕。
饱满爽弹的肉燕在唇齿间咀嚼,肉香充斥着口腔,再徐徐的喝上一口鲜汤,更是于无形中献祭了五脏六腑,爽得让人都闷出了一层薄薄细汗。
“这肉燕啊,鸭(ya)霸(ba)!(注释:福州话,很厉害很棒的意思)”王文风和薛从麟不约而同伸出大拇指夸赞道。
一旁的陈荣顺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引以为荣。
三进院的祖厝,一众人都坐在天井旁边吃饭,早晨的凉风吹着放置在角落的水缸,穿过荷叶,再轻轻的递送过来,带走各位食客身上的细汗。
屋檐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不时的滴落下来,打在一张小小荷叶上面,这水缸虽说从前是夏养荷叶秋养鲤鱼,但如今陈荣顺也没将它荒废下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理一次,打算借着这夏季的到来,养些荷花水物小虾小鱼的,日子也算过得悠哉悠哉,也算是弥补了记忆中关于小池塘的遗憾。
院子的那口井长着薄薄一层青苔,但四个角落都有种着些薄荷,半开的后门和狗洞,总会有些猫猫狗狗走进来乘凉。
这将近夏季,天上的云更是像孩子脸,一个不开心就下雨降温,或者猛的将温度提高,整个城市就像闷炉,酷热难耐,但福州城里住着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天气。
赵惠兰忙里忙外收拾着,陈荣顺转过头看着妻子赵惠兰,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眼中爱意丝毫不加以掩饰,赵惠兰没躲开,回的盈盈一笑更是显得她慈眉善目,贤惠有加。
“老陈的手艺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啊!”
吴新叶放下碗,看着陈荣顺殷切的笑了笑,过分套近乎的样子让不少人都侧目。
“太好吃了,荣哥,您这个肉燕!简直比外面大酒楼的还要好吃!”
王文风喝了几口鲜汤,看着陈荣顺再次竖起了大拇指,囡囡也跟着竖起大拇指,赵惠兰越看是越喜欢,走到屋里抓了把糖果饼干,放到囡囡手里笑眯眯道:“囡囡真乖!”
何霞却抱着囡囡转开,看着赵惠兰着急道:“惠兰姐,这可使不得!不能太宠这丫头啊!”
赵惠兰笑眯眯的反倒拉过何霞,将那些糖果和饼干放到囡囡手中认真说道:“这女孩子啊,一定要宠着才行,你就收着吧,囡囡平时也乖得很呢!”
何霞也不好意思推脱了,抱着囡囡连连道谢,大院的人坐在一起,乐呵乐呵的谈论着这祖传肉燕,倒也没再起争吵了。
毕竟在这吃过鲜香可口的肉燕后,还要继续争吵的话,那就太煞风景了,清风从后山吹过来,大缸水面涟漪不停,荷叶摇曳着身姿,众人的谈笑声也从这里传到外面。
陈荣顺别人夸他不在意,但听着那几个租客夸赞着赵惠兰的贤惠,一时间脸上可是乐开了花,陈荣顺宠老婆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众人也见不惯,索性多夸赞几句讨个开心。
祖厝手抄廊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天热坐在院里凉快吃肉燕的众人好奇的看过去,只见一个身上背着黑色大旅行包,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高挑男生走进来,风尘仆仆。
平日里来蹭肉燕的人也不少,也不乏生面孔,可这人和陈荣顺年轻时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眼前男子剑眉朗目,气质出众,穿着普通的衣服在人群中也很是耀眼的存在。
“雨帆,儿……”
陈荣顺看着儿子,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更是明暗不定,交杂着复杂,陈荣顺嘴巴张得很开,一副震惊的模样,喉咙似卡带一样,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相反赵惠兰则先反应过来,随即快步走过去,细白的手轻轻拿过陈雨帆的书包,声音轻轻的说道:“是小帆回来了呀,屋里头还有你爸做的肉燕,一会你洗洗手就过来吃。”
面前这个高大挺拔的男生蹙着眉,一双俊眉大眼更是像极了陈荣顺,只是眼中的倔强与桀骜不驯有点让人不敢直视。
“臭小子,返厝里也不会说一声。”陈荣顺轻咳了两下,看着儿子陈雨帆说道。
惊讶过后,心中巨大的喜悦像膨胀的气球升腾起来。陈荣顺的大嗓门在祖厝里回荡,只有他自己知道声音里带了多少期盼和激动。
陈雨帆没让赵惠兰拿书包,“你还记得起我吗?”赵惠兰有些陪小心地问。
陈雨帆一言不发,从赵惠兰的手里扯过自己的书包带子,绕开众人径直上二楼去,留下赵惠兰和陈荣顺面面相觑。
坐在一边的租客好奇互相张望,吴新叶的半边屁股也离开了凳子,王文风甚至都站起来了,不过看到目前这种状况,最后还是低下头自顾自的吃肉燕,房东的家事,他们别随便掺和。
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房东家多年不见的公子留学回来了,而且非现任女主人亲生的。
这后妈跟亲妈还是不一样的。
“这臭小子越长大越不听话!”
惊喜的气球被戳破,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痛心,陈荣顺忍不住出声斥责,刚走上楼梯的陈雨帆听到,本来在上台阶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悄然下楼,站在楼梯拐角处静听楼下的评语。他就是故意要激怒楼下的那两人。
放逐已久,归来只是想报复。
“好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不要再说他了。”
赵惠兰拍了拍陈荣顺手背,看着他有些无奈,陈雨帆在新西兰求学十年,一封信都未曾寄送回来,要不是通过孩子亲姥姥了解到他在新西兰的情况,他们都要报警陈雨帆失踪了。
而此刻站在楼梯拐角处的陈雨帆咬着牙,双眼充满了愤懑和一丝不可察觉的委屈。
当年因为父亲的一意孤行,不过十三岁的他就被送到新西兰留学,在人生地不熟的新西兰,过着处处面壁毫无安全感的漂泊生活,倔强又不愿低头向陈荣顺要钱的他,更是一直半工半读才能维持自己的学业,不过幸好一切都熬过去了。
想到这里,陈雨帆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了,他依旧一声不吭,上楼到自己的房间里。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他的房间还保留着。
祖厝曾经是三进院的规格,但因为父辈那代出了些变故,从前繁华宽敞的三进院也被迫变成二进院,原来的大院更是变得狭窄,不过他睡的二楼倒是翻新了一遍。
自赵惠兰嫁进来之后,二楼的主卧就留给了陈雨帆,推开实心木门,一阵淡淡的樟脑味道飘来,进门左手边那一栋墙都是衣柜,放着他春夏秋冬穿着的衣服,但因十年没回来,里面的衣服也都塞到柜子里了。
正中间放着一张大床,内侧是衣柜外侧是一扇雕花琉璃大窗,此时正半掩着,陈雨帆把书包往床上一丢,比起在国外的木板床,他的卧室早早就换上了柔软的弹簧床。
小小的电风扇放在床头柜,还有一台巴掌大的收音机,干净整洁的衣柜,地板也换成了实木,处处都透露着女主人的细心和用心。
陈雨帆抿着唇,目光隐晦的看着那扇雕花琉璃窗,他自然是发现了这些,但这些并不能够获得他的原谅。
他走过窗户边,撩开窗帘,望着隔着不远的邻幢屋子的窗户,原本阴郁的脸庞突然有些明朗。可惜那扇窗户紧闭着,并未向他开放。他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变成了什么样子。
窗外,是他前十三年最熟悉的风景,精细雕刻的大理石柱子,阁楼上的飞檐,陈雨帆的唇角慢慢上扬。
他定定看了很久,半晌才恋恋不舍地将视线调转开来。
楼下的赵惠兰在几位租客陆陆续续离开后,又同陈荣顺说了一通,好不容易将这头倔牛拉回来,没再继续钻牛角。
“荣子啊,你儿子陈雨帆是不是已经在里头了?”
手抄廊(注释:即抄手游廊,福建民居建筑特色)忽然传来声音,陈荣顺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赵惠兰也跟着过去。
只见一个拉车夫的旁边放着好几箱行李,皮肤黝黑的车夫看着他们笑道:“荣子啊,你儿子留学回来了啊!我听说这个是海归的意思呢!脸上可真有光!要是我家那儿子能出回国,我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
“还有啊,我同你说,这出过国的就是不一样,雨帆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哎还有他身上的气质!真是鸭霸!”
赵惠兰见车夫兴奋的说个不停,也没打断,听他说了一大串夸赞的话,又谦虚的答了会话,回应得一个拉车夫心里无比舒畅,也难怪邻里街坊都会喜欢她。
陈荣顺百味复杂安静的站在一边,他本来就不爱多说话,嘴巴也不巧,赵惠兰抬头看了他一眼,眉眼弯弯的带着一股贤淑优雅的气质,见他不答,她也知趣地不去引话头。
躺了一会的陈雨帆听见声音,又起了身,站在窗子前看着外面的街景,听了拉车夫和后妈赵惠兰说了好一会话,这才慢吞吞的穿上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