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是伯爵府假少爷。
真少爷回来第三个月,我的未婚夫被他乱刀砍死在白云寺外。
头七那日伯爵府老夫人带着真少爷来求亲。
真少爷对着我大言不惭,说什么都愿意给我。
我冲他莞尔一笑。
我要你偿命。
1
顾行远的尸体泡在血水里,脸上被划数刀,看着十分骇人。
他是新科及第的探花郎,还没授官便被歹人所害,今上震怒,严令大理寺查出凶徒,一时间整个上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我抱着他的尸体坐在地上,冷眼看着伯爵夫人林氏和真少爷顾寻一唱一和的让大理寺尽快结案,心中恨意滔天。
方才听到的污言秽语在我耳边反复循环。
“老子最恨他看我的眼神,他瞧不起我?他凭什么瞧不起我?算他命好,断气断得快!否则我非活挖了……”
“阿寻,往后你就是咱们伯爵府的世子爷,和一个死人置什么气,气坏了娘要心疼的。”
“这府里说他怎么死的,他就怎么死的!整个伯爵府都是我和娘的天下!祖母知道了不也没多问!”
“他的东西,本来就都是我的!”
半个月,我与真少爷顾寻在白云寺相遇。
我一身白衣,弱柳扶风,鬓边的梨花与树上的梨花遥遥相应,是个美丽又纤弱的模样。
我没错过顾寻眼中的惊艳和意味深长。
我是个容色上乘的姑娘,也是顾行远在这世上拥有的最后一样“东西”。
2
顾行远与我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我母亲过世那年,顾老夫人企图以丧妇长女不宜进门的由头悔婚,行远顶住了全家的压力与顾老夫人承诺,二十岁前一定金榜题名娶我过门,如若不能,便取消婚约让我自行婚嫁。
他向来为我考虑得周全。
母亲去后,父亲独宠孟姨娘,我的日子也难过起来,行远苦读之余常寻些好吃好玩的送来给我消遣。
时家嫡女不缺这些玩意儿,缺的是伯爵府世子的上心,因为他的上心,姨娘愈发不敢来搅扰我。
他是朗月清风的好男儿,也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
直到三个月前,二十年前伯爵夫人在白云寺产子的旧事又被翻了出来,找上门来的真少爷面目与伯爵夫人有八九分相似。
这事顾家处理得隐秘,莫说外人,连我都不知其中细节。
但那日深夜,向来最守礼的行远买通了时家下人请我东角门见面,向来冷静自持的翩翩公子抱着我的手臂止不住地发抖。
他说科考结束,他会辞去世子之位,搬出伯爵府。
我回抱他,说我要永永远远地和他在一起。
他看着我的眼睛灿若星辰,应我“好”。
他食言了。
但我从不食言。
葬礼过后姨娘撺掇我爹把我送去伯爵府。
姨娘说虽然我与顾行远还未成亲,但若是时家此刻将女儿送过去守寡,对我爹的官声大大有益,我爹动心了。
我没反驳。
我确实是要去伯爵府。
我在等着伯爵府来提亲。
3
葬礼后第七日,顾老太太带着顾寻上门提亲。
我心中发寒。
若说林氏对行远没有母子情分尚可理解,但行远是跟着老夫人长大的。
他几次请辞搬出伯爵府也是老夫人死活不准,到了今日,老夫人对他的死装聋作哑,还堂而皇之地带着害死他的人来求娶他的未婚妻。
我爹见人来提亲已经深信顾寻对我情根深种的鬼话,当着众人的面自然沽名钓誉抻着身段不肯轻易许婚。
“我将女儿许配给行远,那是看中行远才华人品,以后定然有出息。如今探花郎没了,老夫人随意拉一个孙子来应这门婚事,万万不行!”
这话就是照着顾寻脸上打,说他是拉来凑数的。
顾寻无甚城府又自视甚高,沉下脸频频看向顾老夫人,老夫人自顾自喝茶只做没看见。
宰相夫人笑呵呵打圆场:“行远与慢慢到底情深缘浅,侍郎就这一个嫡女,难道真要看着慢慢一辈子守着望门寡?”
我爹不敢对着宰相夫人大放厥词,踌躇了一下。
宰相夫人得了顾老夫人的托付,继续劝和:“今日我在这给你们两家做个媒人,再续良缘岂不好?”
我爹赶紧顺着这个台阶下来,无视顾寻越来越黑的脸色殷勤地表示这都是给宰相夫人的面子,否则他绝不肯将嫁女。
这事不过一天,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人人都说我命不好,好好地探花夫人没的做,嫁个乡野出来的夫婿,往后鎏金宴的门只怕我都进不去。
顾寻引以为傲的“嫡出血脉”并没有为他在流言中得到一分高看。
他为了这些传言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不想娶我,被老夫人狠狠骂了一顿。
丢人,这才哪到哪啊。
4
成婚当夜,顾寻已经迫不及待要将他所受到的羞辱加诸我身上。
他将红盖头摔在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们时家嫡女出嫁,就穿这种料子?还是你就配这种料子?”
我笑不露齿:“哪种料子?如今我可是正配世子爷。”
顾寻眯起眼睛带出几分狠戾,他捏住我的下巴:“牙尖嘴利,你别跟我充夫人,你和顾行远那点事,我都知道。”
“听说你和顾行远一同抚琴跳舞,爷不会抚琴,但你不是会跳舞吗,脱了跳给我看看。”
我不闪不避地回看他:“我如今与你荣辱与共,难道顾行远配得上千金小姐,你只配娶没有廉耻的娼妓吗?”
顾寻勃然大怒将我甩在一边。
我慢条斯理地坐正:“这桩婚事是相爷夫人做的媒,你辱我便是辱及夫人,世子爷,如今既如了我的愿,也如了你的愿,何必在意细枝末节?”
“你如愿?”
我笑靥如花:“我已是世子夫人。”
5
承办宴会的赵国公夫人给我下了请帖。
我不想去,但顾寻却偏偏要去。
林氏跟着阴阳怪气:“往日里你可是鎏金宴的座上宾,如今是不想去,还是不想跟着阿寻去?”
顾寻脸色阴沉地盯着我,没吭声。
我从善如流地妥协,表示愿意去,并请林氏一同前去。
鎏金宴一年只办两次,讲究以文会友,上一次正赶上我病了未曾前去,此番再来,已是物是人非。
顾寻与林氏一同高调与人寒暄交谈,誓要这上京城人人都认得他这新任的伯爵府世子爷。
我心中不耐烦,只看着赵国公夫人案头那只玉雕的兔子发呆。
去岁作画夺魁的彩头是一个精致的玉雕猛虎,当时我嫌那虎太凶,行远哄我说明年一定赢了玉兔给我把玩。
这兔子确实很喜人,可行远却再也来不了了。
顾寻注意到我的眼神:“你喜欢那个兔子?”
我没看他:“喜欢,可世间只有一个,再喜欢也没用了。”
顾寻不屑,说我们伯爵府要什么没有,你喜欢就回去找人雕了来。
这话被周围的几个人听到了,讥笑说那玉雕一十二个,是玉锦阁的贺千河老先生亲手所制,伯爵府怕是真没有。
其中那位韩小姐素来与我不睦,冷笑道:“时慢,你已得了其中的玉雕老虎,人要知足,”她瞥了一眼我身边的顾寻:“更何况,如今哪里还有能替你赢这个彩头的人呢?”
赵国公世子赵玉阳看热闹不嫌事大问顾寻是否要下场一试。
顾寻红着脸连连摆手。
他读了许多年的书,可惜天分不佳,连小考都没过,自然不敢出头。
最后那兔子玉雕却仍是送到了我手里。
按照往年的规则,两场鎏金宴的文墨要放在一处比较,得胜者拿彩头。
赵玉阳笑吟吟道:“上次鎏金宴上行远兄留下墨宝,说要赢了这玉兔做聘礼,如今夺魁他却故去,时小姐也已令嫁他人,但依照他当时的心愿,还是将此彩头送与小姐。”
满座哗然,纷纷感慨顾行远与我郎才女貌情深缘浅。
而我只看到顾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
6
顾寻回家后将房中砸了个遍,他双目血红,掐着我的脖子将那只玉兔怼在我眼前:“你很喜欢对吧?”
我当然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他发狠就要把那兔子砸在地上。
我挣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不过是个死物,值得你这么计较?”
顾寻眯起眼睛看着我。
我继续道:“你一定要砸我不拦着,但毕竟是鎏金宴上出来的东西,往后指不定有好事者拿它做文章,世子爷,别告诉我你就这点气度。”
顾寻冷笑:“你是为了这个死物,还是为了那个死人?”
指甲扣的掌心生疼,我扬起唇角冲他笑:“我要是为了顾行远还会嫁给你?世子爷,你真要与我分说这个事?”
顾寻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便改口哄他:“我知道你为了今日的事不高兴,但你若是自小有名师指点,自然不必旁人差。”
顾寻深以为然,当即决定跟着思远一同读书。
我看着他出门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只玉兔在我手心压出一个深深的痕迹。
7
教书的先生喜欢咬文嚼字,牛不说牛,称其“八百里”,顾寻不知这个别称,张嘴便说他养在马厩那一匹,可日行千里。
思远笑得前仰后合,直问怎么没在马厩看见世子那“匹”日行千里的牛。
要不是先生面前不敢造次,只怕他俩要当场打起来。
顾寻第一天读书回来,气得把整个客房都砸了,红着眼说早晚要让思远不得好死。
看着他狰狞的脸,我又想起行远,行远是翩翩佳公子,从来斯文得体。
他害死行远时,是不是一张脸也这样狰狞可怖。
他拉着我一定要给他想个主意。
这其实不难办。
果然不过半个月,上京城人人都说伯爵府风水好,出了一个探花郎不说,新世子爷也是文采斐然,定是文曲星降世。
林氏和伯爷得意了,准备这一刻就让他和思远两个一起下场!
8
小考放榜那一天,林氏喜得快要撅过去,仿佛她儿子不是小考头名,而且殿试中了头名。
我得了林氏的允准,放开手脚大肆操办起来,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八百年没联系过的亲友一个也没放过,统统发了喜帖。
是以正日子这天,宾客满堂座无虚席。
更让人惊喜的是翰庭公来了。
林翰庭老先生是这一届的出题人,他肯赏光过来,那是极大的荣耀。
林老长着一张文气悲悯的脸,他细细打量两位中榜的顾公子,像是想从这两个青年才俊脸上看出些故人的神韵,可惜没有。
他方才恍悟,他那得意的关门弟子并非伯爵府亲生,如浮萍一般,什么都没了。
我在内堂招呼客人,面带笑容周全体贴,如同一个丈夫中举心满意足的妻子一般。
9
宴中,戴妄临大学士站起身:“我带来了此次夺魁的文章,与诸位共赏!”
众人纷纷道好!
这是惯例,殿试过后,高中举子若是文章写得好,贺宴上便由本届的主考官将文章当众宣读,既是热闹,也是为举子扬名,可以说是极大的荣耀。
此次只是小考,戴大学士来这一出,必是林氏想办法说动了他。
我与她商定宴会流程时几次“不经意”提到这个习俗,就知道她一定会动心。
我隔着内厅的珠帘看向顾寻,他眼神闪躲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知道他怕什么。
他一会儿就会知道,他该怕的东西多了。
我收回目光,笑着恭维一脸得意的林氏想得周到。
没人注意到,外厅上头戴大学士第一句刚出口,林翰庭老先生的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