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一路风尘仆仆的跟着元安的味道,寻到广陵。
这天,从傍晚就开始落雪。漫天的白雪纷纷扬扬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在人间铺上一层白色的细盐。
元安落脚在一座荒芜人间的破庙内,一早接了镇上的委托,出门帮助降妖,直到夜幕四合才回来。
就看到庙前的石墩上坐着一个女子,穿着素白的衣裙,却披着一条火红色的斗篷。斗篷的风帽边缘滚着一圈柔软的白毛,已经落了些积雪在上头,想来已经坐在此地很久。
元安愣了一下,匆匆从少女身边走过。却不防被少女扯住了衣摆。
“和尚,你收留我吧。”那少女抬起头,一张莹润白皙的鹅蛋脸印入元安眼帘。一双桃花眼,眼瞳是少见的淡金色,悬胆鼻,淡粉色的薄唇。抬头的时候,风帽向后滑落,罩在风貌里棕黄的秀发也显露出来。她细白的手指正攥着元安的衣摆,可怜兮兮的看着眼前的和尚。
元安看她这般,局促的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中拽了出来。“罪过罪过,小僧乃出家人,怎可三更半夜和女施主共处一室。”
白茸好看的秀眉皱了皱,“都说出家人慈悲为华,我如今都要冻死了,你是看不着么?”
她秀挺的鼻头确实冻得微微发红,元安听她这么说,也怔了怔。“你若不怕,便跟上来吧。”
白茸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笑意。将这白茫茫的雪夜照的光彩夺目。站起身,原本落在肩头风帽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她跟着元安往那破庙里走。
“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啊?”虽然元安这个名字在狐狸的脑子里千折百回了很久,可是为了不吓到他,还是多问了这么一句。
元安不想理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只想收留一夜,最好明早天明,就赶紧离开。他可不想和这少女有什么牵扯。
白茸见他闷着头走,斗笠遮住了大半边脸,就几步快速的追了上去,“喂,和尚,我在和你说话,你听不到吗?”
这么泼辣的少女,元安还是很少见。他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看她一眼,“元安。”
“哦,元安呐,”白茸笑的眼睛眯起,“我叫白茸。你看,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的名字,我们算是认识了。”
当她说出白茸两个字的时候,元安明显愣了一下。想起了被自己留在桑空山上的小白狐,旋即又在心头嘲笑了一下自己疑神疑鬼。这天下这么大,同名同姓者不在少数。况且,月前自己下山时,那狐狸身上一丝妖力都没有,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化形。
“嗯。”元安看她喋喋不休的样子,知道自己若是一句话不说,肯定又要被她拉着问,所以就低低的应了一声。
白茸听到他回应,笑眯眯的跟着他往庙里去。
天色很晚,庙里黑灯瞎火,这里原本供的是四大天王,如今香火没有,四尊雕像破败的隐蔽在黑暗中。
元安擦亮火石,点燃了庙中的蜡烛。
“女施主,寺内只有两间僧舍,小僧占据一间,另一间年久失修,你若是不介意,今晚就将就一下。”灯火跳动,元安摘下头上的斗笠,拍落上头的积雪,道。
白茸点点头,“行啊,只要有个房顶给我遮风挡雨就好了,你带我去看看嘛。”白茸也伸手帮元安掸落肩头的积雪,和尚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跳了好远。
“女施主,那女授受不清,还请保持距离。”元安皱着眉,看了一眼白茸在灯火下更加美好的容颜,快速的转过目光。
白茸笑的人畜无害,“没事儿,我只是帮你掸雪,又没碰到你,怕什么。”说着她又去拽元安僧袍的袖子,“走吧,快带我去看看我的房间,我迫不及待了。还有啊,以后叫我白茸就好了,我们不是认识了嘛。总是叫我女施主,感觉好有距离感。”
元安不着痕迹的从她手里抽出衣袖,在前头掌着烛火引路。这少女这般自来熟,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收留她的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了。听她的话外之音,总感觉明日不是能赶走的。元安叹了口气,真是惹到了一个祖宗,只希望她明日能走的干干脆脆,不要在这里聒噪,影响他的修行。
僧舍的门一打开,常年无人居住的浑浊气味就扑面而来。白茸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哈秋!元安,这里的味道好难闻。”白茸细白的手指在鼻子前扇动,皱着眉。
元安点点头,“若是你嫌弃,大可去镇上住客栈。”
白茸无赖的笑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烛台进了屋,四下打量了起来。
这屋子虽然很久没人居住,但是因为是僧舍,所以还保持的挺干净,只略略有些浮灰。白茸知道,这肯定是元安来了以后打扫过一次。
这和尚有洁癖,到了哪里肯定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那里整理的干干净净。她伸手推开了窗,一阵冷风吹进来,屋里的气味消散了不少。
窗外头白皑皑的雪覆盖着寺庙后头的枯木,倒让她怀念起桑空山了。
“吹一会儿就好了。”白茸将烛台放在桌上,“我若是有钱去镇上住客栈,还会巴巴的在寺门口等你回来么。你看,我的腿都要冻僵了。”
元安转身去了自己的僧舍,抱出了两床被褥,铺在白茸的床榻上。“寺里物资紧缺,被褥我们只能一人一套。若是你觉得冷,就将披风盖在上头。”
白茸点点头,“你可真贴心。”那双金色的眼瞳看着元安,眨了眨。
烛火下,元安才看清,这女子连睫毛都是淡金色的。无意间,被白茸贴的近,他心头一下子警铃大作,仿佛犯了什么大错误一般,接连着后退了三步。“白施主,男女有别,还望谨记。”
白茸撇撇嘴,往床上一坐,“你这和尚真是不解风情。我不过是凑着看看你,怎么又扯上男女有别了。这么晚了,你有吃的么?我肚子饿。”她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这么没脸没皮的程度,让元安感到吃惊。
“寺内,只有些白米和咸菜,”元安看着她,“若施主不嫌弃,小僧就去煮点粥吧。”
白茸若是此刻是原形的话,尾巴肯定都摇起来了。她巴巴的凑到元安身后,拉着他的手,“和尚,和尚,快去煮吧,我快饿瘪了。不信你摸摸我的肚皮,都咕噜咕噜叫了。”说着将元安的手掌往自己肚皮上头放。
这下可把这一直冷着脸的和尚吓得变了脸色,避如蛇蝎般的抽回自己手掌。“你做什么!”
“我?我没做什么啊。”但是她很快醒悟,自己如今不是狐狸形态,元安自然吓得够呛。“哦,不好意思啊,我家里原先兄弟多,我们平日处的都挺好的,我看你面容亲切,就一时没控制住。”白茸随口就编了个谎话。
元安这才面色稍霁,转身去了厨房。
白茸远远地看着厨房里亮起橘黄色的烛火,心头觉得一片温暖宁静。她曾经站在桑空山小木屋前,日日看着元安在厨房里煮出一锅锅难吃的野菜汤,如今这个人还在厨房里为她忙碌着,真是太温馨了。
过了不多时,元安捧着一个大瓷盆,里头装着白米粥。又放了一碟咸菜放在桌上。“白施主,请用。”
这粥米冒着温热的气息,怎么看都比野菜汤美味太多了。白茸搓了搓手心,坐在凳子上,笑眯眯的看着元安,“元安,你也吃呀。”
和尚也确实饿了,一天的委托也得不了几个香油钱,累的他浑身无力。他口中低声念了句佛号,就端起碗,无声的吃起了咸菜配白粥。
白茸也端着碗,喝了一大口粥。“元安,你做的这个粥真好喝。甜甜的。”她满足的眯了眼,氤氲的热气升起来,将白茸柔媚的五官沾染上一丝人间烟火。“太满足了。”她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元安正好抬头看她,被她这幅样子吓得赶紧低下头。“食不言。”
“哦。我就夸夸你。”白茸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咸菜就着粥吃了起来。
二人面对面,将一整盆粥喝的干干净净。
白茸拍拍鼓囊囊的肚皮,打了个嗝。“元安,太谢谢你了。若是没有遇见你,我此刻还在外头吹风吃雪呢。”说着,她撑着腮,在灯火下凝视着元安的眼睛,“你说。我该怎么感激你呢?以身相许好不好?”
从这个白茸一进门开始,元安就觉得自己捡了个大麻烦,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这种浪荡的话张口就来,惊得元安手中的筷子都掉落在桌上。“胡说。”
“我也就说说嘛。”白茸捡起筷子,递给元安,“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元安窘迫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脸皮比城墙厚的少女,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念了八百年佛经。真是哪里来的冤孽啊。
他霍然站起身子,修长的身影在烛火下投出一条长长的黑影。“我去洗碗。”就将碗筷收拾在一起,逃也似的离开了白茸的视线。
白茸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样子,眼里头带着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