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过了许久，元安洗那几个碗都还没回来。
烛火微黄，照的这空荡荡的庙堂内有些冷清。
白茸抬头看着这几座雕像，破败的沾着些蜘蛛网。但是下头能打扫到的地方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
于是站起身子，将衣裙整理妥当，就缓步去了外头。
元安已经吸进了碗盏，正站在扑簌簌的大雪下头平复着心情。洁白的雪花落在他光滑的头顶，很快融化开来，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下去。
肩头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白茸走了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看，“元安，你看什么呢？”
元安皱着眉，“你怎么出来了。”
只闻得一阵暖香拂过，白茸踮起脚尖，将她活动的斗篷撑开，挡在元安头顶，二人离得很近，能闻见彼此的呼吸声。“我怕你冷。”
元安一惊，又想后退，白茸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逃什么？我这么可怕么？”
这雪夜里，只有殿内一盏烛火。黑的厉害，只能借着地上积雪的光看到彼此的脚。黑暗中，感官更加灵敏，元安甚至能感受到少女的呼吸打在他的胸口，温温热。“男女授受不清。”他声音低沉，中间带着一丝惶恐。
这么多年的清修，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女子。以前师尊也没有教过他。他，束手无策。
白茸翘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呵，傻和尚。我只是开玩笑的，你真当我要以身相许么？我只是见外头雪大，怕你着了凉，明日就没人给我做饭了。”她闻着斗篷里元安渐渐充斥的味道，熟悉而眷念，“既然你没事，咱们就赶紧进去吧。别在外头吹冷风。”
元安求之不得。他点点头，“那你放开我。”
“走吧，放开你做什么。”白茸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元安的袖摆，“我的斗篷帮你挡着雪。”
听她的话，完全是一片好意。若是自己反复的拒绝，倒显得矫情。元安叹了口气，抬起斗篷的一角，跟着白茸回了室内。
僧舍门口，白茸倚着门，将斗篷脱下来，抖落上头的积雪。“元安，你看，为了给你挡雪，我的斗篷都湿了。”
元安双手合十，朝她行了个礼，“多谢。”想了想，又道：“你若是没有御寒衣物，我一会儿生堆火，给你烤干。”
“算了算了，本小姐衣服多的是。”白茸摆摆手，将红色的斗篷挂在外头晾着。她的狐狸元珠回来，灵力也跟着回来。终于可以打开随身空间，那空间里头存着她很多漂亮的衣服首饰，还有很多银子。再也不用靠着那不靠谱的狼崽回去暮云洞府给她拿银子了。“明日若是雪停了，咱们去镇上买点好吃的糕点回来吧？”
“你不是说你没银子么？”元安看着她，低声问。“又哪里来钱去买糕点。”
白茸一下子语结，刚刚忘了自己撒了这个谎，赶忙道：“我没有银子，可是你有啊。你给我买点不就好了。”
她说的理直气壮，元安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半晌，叹了口气，“小僧平日里去镇上除妖，也只能靠着镇民给的供养糊口，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去给你买糕点。”说着，又顿了顿，“况且，你不是只在这里留宿一晚，明日不就启程了？”
白茸将食指咬在牙齿间，眼珠子骨碌碌转，“和尚，你看我这样子。我其实不敢和你说。我是西域那头的女子，因为家人要将我卖给这里的一个富商做妾，我不得已才跑了出来。你让我走，我往哪里去呢？那富商都要六十多岁了，你看我，才不过二八，我若是走了被他们寻到，恐怕只能投井自尽了。”她说着说着，自己都差点被自己骗了，眼泪一下子蓄满了眼眶。金色的眼瞳照的眼眶红红的，真真是我见犹怜。
元安沉默了半晌，看她的样子，有些相信了。毕竟他平日里入世较少，且接触的人都比较简单，难得遇到一个会撒谎还不脸红的，就完全信了。“若真是这样，你若不嫌弃，就住下吧。”
看他这么憨纯的样子，白茸眼里漂过一丝笑意，但是面上表情保持的非常好，点点头，满含着悲怆，“多谢小师傅大恩大德，白茸没齿难忘。恐怕这些日子都要再次叨扰，毕竟我一个外乡人，在这里太扎眼，若是让别人瞧了去，恐怕多生事端。”
“嗯。”元安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将门栓了起来。背靠着门，越想越不对劲。刚刚就觉得其中有些古怪，没有细想，就被她泪水涟涟的眼睛给迷惑了。此刻脑子清醒，猛然就想起来。那姑娘既然说自己是番邦女子，为何说了这么顺溜的一口中原话？
但是时机一纵即逝，刚刚他没想起来问，还答应了人家留宿的请求，这会儿再去巴巴的敲门问，反倒显得没风度。况且按照这个女子的德行，他说一万句，对方肯定还有十万句等着去忽悠他，何必去听她胡咧咧。
元安疲惫的抹了把光头，脱掉外衫就倒在床榻上。伸手拽过被子，调整了一下心情，安静入睡。
而一墙之隔，白茸也趴在床上。她将那衾被拿起来，捧在怀里细细嗅。上头有着元安身上好闻的药草味道。这和尚真是宅心仁厚，为了自己这么个素不相识的人，居然能在这广陵雪夜里匀出一副床褥，还给自己做甜甜的米粥。
果然她白茸还是狐岐山眼力劲最好的狐狸，否则芸芸众生间，她怎么就寻了个这么好的人来报恩呢。以前总听族里的老狐狸精们说，族里哪家闺女去了人间，被人骗了感情，或者被人始乱终弃。可是白茸坚信，她绝不会是那个。
这个和尚看起来这么甜，闻起来也这么甜，到哪里去寻他这么好的人啊？
想着，她笑出了声。又摸摸这衾被，很薄。以元安的性子，他那头的杯子要么和自己的差不多，要么比自己的还要薄。这大雪天，不要冻出病来才好。
白茸撑起身子，在随身空间里取出一块兔毛斗篷。那斗篷是由灰兔皮和白兔皮，交错缝制而成。里头垫了些丝绵。拎在手里很重实。
她穿上鞋子，轻手轻脚的打开元安的房门。果然这和尚如她所料，已经睡得很沉。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给元安盖上那块斗篷。又透着窗户外头夜雪所倒映出来的微光，手指顺着元安的眉毛慢慢滑下去，一直停留在他坚挺的下巴上。
细细看了一会儿，觉得元安越看越好看。才笑眯眯的走出了房间。
房门刚刚关上，元安就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这个少女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熟悉的让他心惊。特别是被她手指碰触的时候，那滑腻微凉的触感，总让他想起桑空山上那只雪白的毛团。也总在他午夜梦回的时候，用小爪子或者鼻尖划过他的脸，然后将脑袋埋在他的下巴上睡着。
他心头啐了自己一声，直道自己疑神疑鬼。
第二日，白雪积了半尺厚。整个世界到处都是银装素裹。天上阴云散去，日头从云层里钻了出来。
白茸一推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喷嚏，“哈秋，真是冷啊！”就揣着袖子，往元安房门边走。
元安的房门洞开着，里头被褥和她的兔皮斗篷整整齐齐的叠在床尾，一如平日里和尚整洁的作风。
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白茸皱着皱眉。转身去了庙堂。
等到她走到里头的时候，元安正捧着热乎乎的面条从外头进来。外头冷的厉害，元安鼻头有些发红。他将面碗往桌上放，伸手拽住自己的耳垂。“吃吧，热的。”
白茸垂眸看着桌上的汤面，其实就是一碗很随意的阳春面。清澄的面汤上头洒了一些葱花和笋丝，咸菜也早就放在了桌上。
就是这普通的家常菜，如今也让她看的食指大动。正所谓爱屋及乌，她想，自己肯定是爱上这个和尚了，否则她怎么就能爱上他做的这些没有什么滋味的膳食呢。
二人面对面的坐在桌边，白茸将长发拢到脑后，拿起筷子，对着元安微笑了一下。“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
她这幅面容还真有点异域风情，皮肤不似正常中原人的白，是白到发光的那种。今日没有戴风帽，黄棕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一双金色的大眼忽闪忽闪的。这么一笑，虽然没点灯，这昏昏的庙堂内都仿佛亮了起来。
“吃吧。”元安收回视线，心头念了一句佛号，低头进食。
白茸也尝了一口。往日在桑空山，她一直以为这和尚只会做那些难吃的没有味道的野菜汤。可这回一看，这和尚做的汤面还真的挺有味道。忍不住眯起眼，“好吃呀！”
元安抬眼看了她，又垂下眸子。她忽然想起这个和尚有戒律，食不言，寝不语。又道：“只是夸夸你，好了，我也不说话了。今日咱们要去干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