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
桑空山上,热烈的骄阳透过斑驳的树叶,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在羊肠小道上找下一片碎金。
元安牵着白茸,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
白茸有一丝疑惑,鬓边有几滴汗水。
“这么大热天的,往这边跑什么?”她原就惧热,饶是在深山老林里头,汗水都浸湿了衣领。
“带你来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啊。你不想念桑空山么?”
元安手里拿着一片芭蕉树叶子,充当扇子,一边走,一边给自己老婆扇风。
这个男人近两日都怪怪的,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知道又在酝酿什么秘密。她狐疑的看了一眼元安,总觉得自己和他再相逢之后,他总是能在有意无意间,给自己一点小惊喜。
也就干脆闭了口,不再问。
桑空山,埋藏着她和元安初遇的三年时光,也埋藏着食梦貘梦境中,自己和元安的一段旧情。
那段被尘封的记忆,也是当时促使她离开元安的导火索。
这里怎么看,怎么都让她觉得不舒服。
说实话,虽然有很多记忆,可是白茸确实很不喜欢这里。
二人一路走,经过了当年他们常来度鬼的那个小树林,经过了当年元安捡到白茸的荷花塘,又经过了当年捡到白羽的那棵高大的梧桐树。
岁月好像丝毫没有变,又改变了很多。
白茸似乎还能回忆起当年自己伏在元安怀中,那丝丝缕缕的温暖。也能回忆起当时被蛇妖盗去元丹,不能幻化人形,不能使用灵力的无助。更加能记起,当年元安毫不犹豫的决定封存自己和他那一段感情的决绝。
原本二人紧紧交握着的手指,她挣了一下,想要挣开。
元安敏感的感觉到了,侧过眼眸看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怎么了?”
白茸转过脸,不和他对视,有些讪讪的,“没怎么,天热,牵手更热。”
元安猜到她想到了什么,将手指攥的更紧,仿佛害怕白茸再次无声无息的离开,想要将手中的人握的更紧,牢牢的拴在自己的身边。
终于来到了当年他们住的那间小茅屋。
白茸实在不明白元安到底是为了什么,这间茅舍,他们走了以后,也有六七年没人住了。
按照桑空山这里人烟罕至,野物横行的状态,那里头还不知道被什么鸠占了雀巢。
“这里肯定不能住了,这么多年没有打理。”白茸皱眉,看着远处的茅舍,不想往里头走。
元安淡淡笑了一下,牵着她的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走吧,去看看。这么多年不来,我还有点想念呢。”
白茸撇撇嘴,不想和他争执,就顺从的进了屋子。
谁料到,推门一看。
原本理应乱糟糟,脏兮兮的屋子,却干净的一尘不染,房梁上,窗户上都贴着红纸,挂着红绸。
一个用红纸剪成的大大的红双喜贴在榻后。桌上放着瓜果贡品,一个酒壶和两只酒杯。
一对红烛燃着,鲜红的烛泪缓缓往下滴落。
这是,成亲?
白茸诧异的看向元安,不明白元安到底要做什么?
元安伸手拦住她的腰肢,将她带过来,紧贴着自己。
“当年在桑空山,我欠了你一段旧情,如今我彻头彻尾的还给你。”
“我们孩子都有了,还做这些虚礼做什么?”
白茸有些尴尬的嘴唇翕动,耳垂也微微的红了,低垂着脖颈,露出一管皓白。
元安低笑。“我是想,正正经经的把你娶进门。当年食梦貘梦境中的那个,不算。”
总算是明白元安昨天神神秘秘出去客栈做什么了,也总算是明白元安为什么这次死活不肯带胡空空过来。
榻上的红锦被成双,枕头上绣着一对交颈鸳鸯。
新娘和新郎的喜服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椅子上,元安伸手拉过白茸的手。
“换上喜服吧,我们好好的拜天地,喝交杯酒。”
他的眼神里,带着浓烈的爱意和眷念。
兜兜转转了快六年,如今又能把这个人完完全全的拥抱在自己的怀里,又能完全的拥有这个人,心头的深情厚谊通过眼睛传达出来,一丝一毫的掩饰都不再有。
白茸在他的注视里,渐渐红了脸蛋儿。
和元安阔别重逢也有一阵子了,这个男人变得和从前完全不同。
若不是还是那张脸,她甚至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
从前的元安温柔虽温柔,但是冷淡有之,克制有之。
那么现在这个眼睛心中全是自己的人,又是谁呢?她有些尴尬的垂下脑袋,清了一下喉咙。
“你先出去,我换衣裳。”
元安笑出了声,伸手去够她的腰带,一挑,就挑出了一室的柔光。
“你当着我的面换,也无妨。”
说着,他背过身,也开始自己换衣裳。
白茸看了他的背影,有些尴尬的往里头挪了挪,拿了衣裳过来换上。
然后坐到镜子前头,开始梳头。
金棕色的头发很柔软顺滑,这么多年还是不怎么会捯饬,就想着随便的绾一下了事。
元安却从背后凑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桃木梳,一丝一缕的为她疏通头发,再细细的绾上去。
铜镜有些模糊,只能照出两个相依相偎的鸳鸯影。
白茸撑着下巴,无聊的把玩桌面上的胭脂水粉。
“这些也要抹吗?”
元安手上动作不停,点点头,“是呀,都要。一会儿我帮你。”
那确实是需要帮忙了,白茸虽然会做胭脂,但是从来自己用的少,那么多瓶瓶罐罐的,她看着就头疼。
更别提往自己脸上抹了。
元安看流云给白茸梳头看了很多次,所以学起来也很快。依葫芦画瓢的,很快就给白茸梳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将桌上的珠花和发钗一一簪到她的头发上,然后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
“好看。”
白茸就着镜子,仔细看了看,也觉得可以。
然后就是涂脂抹粉的细节了。
等到元安半曲着膝盖,给她细细的描画眉毛的时候,白茸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词。
“元安,你说,这就是话本上说的闺房之乐吗?”
元安一笑,弯了眉眼。“是呀,这就是闺房之乐。”
他的气息喷洒在白茸的脸上,让白茸敷了脂粉的脸上漾上一丝浮红。照亮了元安的眼睛。
“你脸红做什么?”白茸先发制人,眨巴着大眼睛,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元安的样子。
元安垂着眸子,看着她。“你也脸红了。”
说完,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就是拜堂礼了。
虽然没有外人,也没什么司仪,元安还是带着白茸,按照民间的习俗,一一走了个遍。
他牵着白茸的手,夫妻两人长长的对拜了一下。
然后拿起桌上绑着红绳的金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了两人的一缕发丝。
编成小辫子,放在锦盒中。发尾还用红丝线打了个蝴蝶结。
将盒子盖上,放到了榻上的鸳鸯枕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元安看着白茸,宛如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惊艳。像是个二八情窦初开的少年,有些青涩,又有些慌张。
白茸看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勾了勾,却又觉得无比沉重。
以前两人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生活在一起,中间有个胡空空维系,就觉得是一家人了。
但是如今三拜天地以后,才更加在心理上明白,自己和对方是永远属于彼此的责任,也是永远属于彼此的负担。
从今往后的日子,白茸的生命中将永远有个元安,元安的生命中,也将牢牢的烙刻上白茸的名字。
以后百年千年的岁月里,只要生命常在,情谊就将永存。
白茸感觉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梗在心头的郁结终于解开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对当年食梦貘梦境中间的事情不在意,可是真的被圆上了一个遗憾以后,才知道其实自己是很在意,非常在意。
元安牵着她的手,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的看到她的眼底,也看到她的心底。
琥珀色的眸子闪着灼热的光。
轻轻的,带着无尽的浓情蜜意,深深的吻了她。
在合欢红烛的烛光下,白茸的脸更加红透了。
桑空山的三年相伴,广陵的一年相携,人间六年的蹉跎,都在这满屋子的浓情蜜意中,皆数化为了潺潺春水。变成了他们往昔岁月的一笔浓墨重彩的回忆。
元安松开白茸,用大拇指擦过她微微红肿的唇。
额头抵着白茸的额头,声音低哑而性感。
“以前我欠你的,我会用这辈子来还给你。也请你不要关上自己的心,试着接纳我,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白茸眼眸闪动。若是还有什么猜疑和不肯定,也该皆数消散在桑空山的微风中了。
她踮起脚尖,张口咬住元安的下巴。
“那我和你说好,以后的日子,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惯着你。这回是你追的我,你要对我好,要听我的话,要宠着我,要……唔……”
元安一把把人抱起,带着满屋子的春光。
“好,都听你的……”
次日清晨,阳光照到桑空山茅舍前的时候,元安推开了木门。
一条三尺长的青蛇盘踞在门口,看到他出来,眼神带着些可怜和祈求。
白茸跟在后头,看到了那蛇的七寸处,一块肉眼可见的疤痕。
“咦?这蛇当年不是被朱雀真火烧了吗?”
她躲在元安身后,看着那条大蛇,觉得有些吓人,只伸着脑袋往外看。
元安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摇头,“世上之事,皆有因果。这条蛇,与你当年有些渊源,既然又找上门来,那么不妨给它一个归宿。”
二人眼神相会,不由自主的齐声道:“狐岐山,蛇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