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桑榆之的故事，莫晚棠的心境如置身云端峡谷，跌宕起伏。
纵然桑榆之避重就轻，将痛苦惊险的遭遇一笔带过，但莫晚棠也能想象，这岁月的荒野，他有多难捱。
她向来愤世嫉俗，平时追剧看书时，都能对不公的结局意难平很久，更何况是她那么在乎的人。
“那你报仇了吗？”她愤愤不平地问。
“嗯。”桑榆之道。
“那些反派，除了吴令荣，还有谁？我找他们算账去！”莫晚棠攥紧拳，恨不得当众问候他们的祖宗十八代。
桑榆之先是一愣，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又展眉笑道：“傻丫头，都是入土为安的人了，你去哪里找？”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不出手，熬都把他们熬死了。
“真是便宜了这帮禽兽不如的家伙们。“莫晚棠犹不解气，更心疼多灾多难的桑榆之，“算了，都过去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幸运女神，你的时间管理大师，放心，姐保护你！”
忽然，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大言不惭——她怎么能对着一个比自己大一百岁的人称姐姐！
难怪，之前就感觉饶家人对桑榆之的态度很奇怪，饶崧一把年纪，资产上亿，却对桑榆之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而饶娆呢，祖宗前祖宗后地叫他，就算她这样泼辣的性格，也总被桑榆之呼来喝去。
眼下，她的年纪和资历，好像比这两位还小。
莫晚棠一个没站稳，膝盖差点磕到桌角，幸好桑榆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手臂，轻声道：“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他这是在嘲讽自己吗！
莫晚棠下意识摸膝盖：“话说，我应该叫你什么呢？像饶娆一样，叫祖宗？”
“和祖宗谈恋爱，从伦理上来说，好像不能被世俗所包容。”桑榆之纠正她的说法。
“也对，我又不是你的后代亲故。”莫晚棠认同，“那叫你老爷爷？老人家？或者老先生？”
“未免太生分了吧。”他不认同。
“那……”莫晚棠绞尽脑汁，试探性道，“老头？”
桑榆之看着她一脸认真，想起有一段时间，她为了采访自己，绞尽脑汁想问题，钻空子，那时她就总是用这副表情盯着自己。
圆圆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尤其那深可见底的眼神，像一汪清泉，是他向往的纯澈与美好。
“也可以在后面加个‘子’。”他心生欢喜，忍不住调侃。
莫晚棠还没反应过来，念道：“老头子？”
“诶。”
“喂喂！你、你、你为老不尊啊！”
见她又羞又恼，他又害怕她真的不高兴。说实话，桑榆之对自己这段“忘年恋”很是没底，现在的小姑娘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拿不准。
更何况，他家的小姑娘，还是个思想如激流勇进般的人。
“好了，称谓而已，你不必深究，想怎么叫都行。”他还是妥协了。
这还差不多。初陷恋爱的女孩子，当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小细节，就算是探讨一晚上，莫晚棠也不会觉得腻歪。
她起念道：“我妈通常会叫我爸‘老莫’，那我就叫你‘老桑’，怎么样？”
“这个好。”桑榆之自然是开心，他深知莫安朗与言敏伉俪情深，晚棠从小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氛围中成长，这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认可。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他反问。
莫晚棠若有所思：“嗯……在外人面前嘛，你可以叫我晚棠或者小棠。私下看心情，honey，daring，baby我都OK啊。”
她就是故意的，想起桑榆之刚才的“调戏”，忍不住反击一下。
“哦？原来我们家小朋友的英伦腔这般纯正，是我这个老派留学生所不能及的，老桑甘拜下风。”桑榆之拱拱手，却选择了另外一个称呼。
对哦，他可是初代英国留学生。莫晚棠想起自己大学时看那些英国老电影，实在无法想象，同一时期穿梭过剑桥叹息桥的人此时正站在面前，对她说着情意绵绵的话。
“老桑，我发现你真的很凡尔赛诶！”
明明就情侣昵称展开学术探讨的，他又绕到留学经历，欺负人家只有国内本科经历嘛！
“小棠，凡尔赛宫在法国。”桑榆之显然听不懂她说的意思，“我倒是去参观过，里面的壁画很精美。你若喜欢，下次放假了一起去。”
“……”
好家伙，又来炫耀！
莫晚棠只能耐着性子，自我安慰：他毕竟是个断网N久的老年人，来日方长，慢慢科普吧。
想着想着，她忽然打了个哈欠，两人聊了一整夜，桑榆之几次想让她休息，但莫晚棠兴奋得要命，哪里肯睡，恨不得开倍速和他聊天。
“好了，小棠，你真的该休息了。”桑榆之语气温柔，但态度坚决，“除非你想让李医生给你多开几天病假。”
那可不行，再待下去得影响年终奖了，这可是莫晚棠转正后第一年拿奖金，她才不要因为生病而打水漂。但她更怕的是，万一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不可思议的时间冻结术，爱恨纠葛的百年史，甚至连桑榆之这个人都是梦里出现的幻觉。
桑榆之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顾虑，轻抚着她的额头：“安心睡吧，我保证你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我。”
“那你靠近点。”她这才踏实些，拉过桑榆之的手臂，将头靠过去。
很快，莫晚棠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桑榆之侧了个身，想抽出胳膊，却发现她抓得更紧。只能任由酸麻慢慢爬上肩头。
她睡颜酣甜，桑榆之甚至看得清她睫毛微微抖动的频率。
真好，原来幸福和痛觉可以一起到来。
一天后——
在莫晚棠的强烈要求下，她终于出院了。
先前还总是嫌弃单位分给她的宿舍条件简陋，现在想想，真是宁可躺在自己那“老破小”里笑，也不愿意呆在以小时计费的VIP病房里哭。
宿舍坐落在报社附近的一个小渔村里，叫作知乐村。村民以捕鱼贩卖为生，民风淳朴。因为新农村建设，村里的每一幢自建房看起来就像是江南民居小别墅一样雅致。
莫晚棠和另外几个外地年轻人一起住在一幢改造过的三层自建房中，她来的最迟，就分到了三楼的房间。好在三楼另一个房间的租客出差了，所以这一层楼目前就她一个人。
但如今，莫晚棠望着被桑榆之那几箱子行李所堵满的过道，不禁感慨：“你确定要和我挤在这里？”
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单身公寓对于莫晚棠一个人来说是绰绰有余，可若是加上他……
难说！
桑榆之对这个提问置若罔闻：“我特意让老严改了行程。从今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
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很难想象，这是从桑榆之嘴里说出来的。
莫晚棠挤了个笑：“我去上班呢？”
“那我也可以在你附近呆着，反正我现在的职业是一个海岛作家，自由得很。正好，你平时写稿来不及，我还能帮你校对，代笔，答疑解惑。”
真是风水轮流转，看来，桑榆之是铁了心把她当“上钟发条”了。
他道：“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要做我的时间管理大师，这就嫌弃我这个老年人了？”
莫晚棠正想坐下休息会儿，差点没踩空：“我说老桑啊，‘时间管理大师’这个词还是得慎用，有时候它带有一定的贬义色彩。”
“此话怎讲？”
算了，和一个“百岁老人”计较什么，就像给爷爷奶奶科普流行热梗，他们往往一脸的难以接受。
莫晚棠放弃解释：“怎么会呢，我当然欢迎你！但没说欢迎你的这堆行李箱……”
也不看看，这房子有地儿给你存放吗？
桑榆之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莫晚棠旁边，原木灰色布套小沙发，更显得他那双大长腿无处安放。
他抱胸，不以为意：“这好办，和饶娆说一声就好，她自有地方存放。”
其实，他还没告诉她，这里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既然饶娆能帮你想办法，为何不直接让她替你在岛上找个房子，以饶家的能力，难不成……”莫晚棠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因为她看见沙发上那人的脸色并不好，眼神幽怨又黯然。
罢了，她再一次劝自己，都说了且行且珍惜，不好一次次将人家拒之门外的。
既来之，则安之。
莫晚棠拉开窗帘，到阳台开窗通风，并试图转移话题：“我记得你上次说，你一开始是和饶娆的曾祖父相依为命，打拼闯荡，后来是他的儿子饶崧老先生一直陪着您。既如此，那么饶家的产业……”
“都是我的。”
“！”
风淡云轻的四个字，其分量却远超几个亿，也可能更多……那一刻，莫晚棠凝视着桑榆之，顿时觉得连那把朴实的布艺沙发都平添了一股骄矜气。
之前，她有意采访饶娆，做过背调。饶家自民国时便从事守墓行业，到现在，已是整个东部地区的丧葬业老大。除此以外，他们的产业还包括房地产，运输，农林牧渔等。
“怎么了？”桑榆之还以为她不信，简单解释道，“一开始我和阿崧也没什么投资经验，只能不停地购地买山，想着放着总有用，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一定积攒也属正常。”
这回，该轮到莫晚棠脸色不好，黯然神伤了。
“小棠，你身体不舒服吗？”
莫晚棠疯狂摇头：“老桑，我觉得，你还是图我点什么吧，比如年纪小，比如脾气倔。要不然我会怀疑自己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捡到这么个聚宝盆！”
显然，桑榆之对她这些词汇依然一知半解，但他明白莫晚棠的心情。
他温柔起身，缓缓走到她身边：“傻小棠，你给予我的，向来不是这些身外之物。它是一种很真实的能量，让我突然觉得生命有了意义。相反，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阳光和煦，春风吹皱了芳心，泛起涟漪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