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陈腐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莫晚棠的指尖轻轻蹭过玻璃展柜,指腹上立刻沾了一层薄灰。她低头看了看,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在寂静的密室里像一记惊雷。
“所以这十七天.……”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锋利,“你是在这里数自己活了多少年,还是数他们欠你多少条命?”
桑榆之的呼吸明显一滞。
莫晚棠没等他回答,径直走向那面贴满资料的墙。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一把撕下空白页,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既然你这么喜欢记录,那么这一页现在有东西了——”她从口袋里掏出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娟秀却有力的笔迹:2023年,桑榆之为躲我,在发霉的密室里当标本。
她转身走向角落的老式录音机,按下播放键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按钮按碎。1930年代的德语供述立刻在室内回荡起来,那个苍老的声音正颤抖着描述沈渊如何调包名单。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已经掏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直直地对准桑榆之。
“说啊!”她的声音比录音带里的德语还要冷,“对着你珍藏的‘仇人声音’,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桑榆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还没等他开口,莫晚棠已经抓起桌上的DNA检测报告,用力拍在他胸口。纸张在他衬衫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折痕。
“你检测过沈栩汀的染色体.……”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测过我的吗?”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直指那个他们一直避而不谈的可能性——她可能也是这场百年轮回中的一环。
“你救沈煜,是为了让他痛苦地赎罪……”她的声音开始发抖,“那你接近我,是不是也在等某天撕开这张照片,对我说‘看啊,你曾外公也是个懦夫’?”
一滴眼泪砸在玻璃柜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她的表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硬。
“你墙上缺了一样东西。”她抹了把脸,“桑榆之的罪证。需要我帮你贴上吗?比如...‘利用莫晚棠感情罪’。”
她从随身包里抽出笔记本,动作大得扯破了几页纸。撕下其中一页,重重拍在桌上。
她的声音很平静,那种记者报道重大新闻时的专业平静,“还有,写清楚你接下来的全部计划——包括准备什么时候死。”
密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老录音机还在沙沙转动,德语供述已经播放完毕,只剩下磁带空转的嗡嗡声。
莫晚棠说完就转身离去,像一把出鞘的剑。
当她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消失的刹那,桑榆之的手表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百年来第一次完全静止。
他低头看着表盘上凝固的指针,突然笑了:“真是报应。”
*
杨逸站在饶娆办公室门口,手里那束白玫瑰的刺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透过磨砂玻璃,能看见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头批阅文件,黑色西装衬得她像一幅水墨画里的留白。
他深吸一口气,敲门的手悬在半空。
“进来。”
推门时,饶娆头也没抬。办公室里弥漫着檀香的气息,混合着纸张的油墨味。杨逸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那是他三个月前亲手给她戴上的订婚戒指。
“饶娆。”他嗓子发干,“如果是我爸妈那边的问题,我可以再......”
钢笔尖在合同上划出长长一道墨痕。饶娆终于抬眼,眸色冷得像墓园冬夜的霜:“再什么?再劝他们接受‘晦气的殡葬业儿媳’?”
杨逸胸口像被重锤击中。上周的家宴场景历历在目——
“小逸啊,”母亲拍着红木茶几,“咱们杨家三代婚庆,娶个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算什么?宾客们怎么看?”
父亲更直接:“她手上过的尸体比你主持的婚礼都多!”
而他当时竟然沉默了。
“不是的!”杨逸急步上前,手中的玫瑰不小心撞翻了笔筒,“我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我们......”
“杨逸。”饶娆突然笑了,“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她慢慢站起来,指尖划过办公桌上并排摆着的两个相框——左边是他们订婚时的合照,右边是黑白的墓园全景。
“你从来不怕别人眼光,敢在直播里说殡葬是‘生命最后的仪式美学’。”她突然抓起相框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可现在呢?你连承认爱我都要看父母脸色!”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杨逸垂着头,像个挨训的小学生:“我知道你生气,但给我个机会行吗?我保证......”
“保证什么?”饶娆冷笑,“保证下次在我家墓园办婚礼?”
她抓起那束白玫瑰,直接塞回他怀里:“等你什么时候不怕鬼了,不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时,再来跟我谈复合。”
雨下了整整三天。
杨逸蹲在自家婚庆公司的仓库里,对着满屋子的喜庆装饰发呆。红色绸缎、金色囍字、粉红气球......全都刺眼得让他心烦。
手机屏幕亮起,是饶娆的朋友圈更新——
“冷空气来袭,今晚太平公墓值班空缺,有意者私聊。”配图是夜色中阴森的墓园全景。
杨逸猛地站起来,脑袋“咚”地撞到吊灯。他顾不上疼,立刻拨通了饶娆秘书的电话:“你们老板真让人半夜去守墓?”
电话那头传来压低的笑声:“杨哥,那是老板专门发给你看的。这几天她办公室监控里,全是你来送花的录像......”
杨逸耳根发烫,却突然下定决心:“告诉她,今晚我去。”
“啊?可那里真的......”
“我要是怂了,”杨逸咬牙,“这辈子不干婚庆了!”
傍晚六点,杨逸拖着露营装备站在饶家公墓门口,双腿抖得像筛糠。秋风卷着纸钱从他脚边掠过,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鸦啼。
“现在跑还来得及。”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杨逸回头,看见饶娆倚在铁门上,手里把玩着一串钥匙。夜色中,她耳钉泛着幽幽冷光。
“谁、谁要跑了!”杨逸挺直腰板,“我连帐篷都带了!”
饶娆目光落在他身后——那顶印满粉色爱心的婚庆专用帐篷上,嘴角抽了抽:“随你。”
她转身要走,突然被拉住手腕。杨逸的手心全是汗,却握得很紧:“如果我撑到天亮......”
“那就,”饶娆轻轻抽回手,“再说。”
她的身影消失在墓园深处,只剩杨逸站在原地,对着逐渐笼罩的夜色咽了咽口水。
手机直播间开启的瞬间,标题赫然变成:“今夜,越州最怂司仪挑战公墓守夜!”
而此刻的监控室里,饶娆盯着屏幕上那个强装镇定的身影,悄悄将一包暖宝宝塞进了值班室抽屉。
深夜的公墓比杨逸想象中更冷。
寒风卷着枯叶擦过墓碑,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窃窃私语的幽灵。他缩在值班室的椅子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一张发白的脸。直播间弹幕疯狂滚动,但他已经顾不上看了——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正随着月光诡异地摇晃。
“今日我们齐聚于此,共同见证......”
他机械地背诵着婚礼台词,声音越来越小。突然,一阵刺骨的穿堂风掠过,值班室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杨逸的背脊瞬间绷直,冷汗浸透了衬衫。
月光下,一道白影飘过走廊。
“饶娆!”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倒地,“我知道是你!”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送来远处几声凄清的鸦啼。
杨逸颤抖着摸向桌底,指尖碰到一张冰凉的纸条。血红的字迹在月光下格外刺眼:“新郎官……你的誓言还没说完呢.……”
啪——他的手机掉在地上。
就在这瞬间,整排走廊的灯突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没了他的惊叫。
饶娆站在监控室里,屏幕上清晰映出杨逸狼狈的模样。她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尚未拆封的暖宝宝。
“老板,还要继续吓他吗?”员工小王憋着笑问。
她垂眸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杨逸的直播间,弹幕已经炸开了锅。那个向来光鲜亮丽的婚庆司仪,此刻正哆哆嗦嗦地抱着灭火器当护身符。
“可以了……”
钥匙串在她指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饶娆转身走向值班室,黑色风衣下摆扫过台阶上的枯叶。
当值班室的门被推开时,杨逸正蜷缩在墙角,头顶还滑稽地顶着个不锈钢脸盆。
四目相对的瞬间,饶娆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起来。”她扔过去一件外套,“别死在我家墓园。”
杨逸手忙脚乱地接住,鼻尖突然嗅到一丝淡淡的香气——是饶娆身上惯有的气息,混合着夜露的凉意。他怔怔抬头,看见月光为她冷白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耳垂上的骨钉闪着微光。
“我、我就是......”
“03号墓室。”饶娆打断他,转身走入夜色中,“敢跟丢就睡棺材。”
“墓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杨逸瞪大眼睛。
这哪里是阴森的墓室,分明是个温暖的秘密天地。复古煤油灯在玻璃罩里静静燃烧,墙上密密麻麻贴着的照片让他呼吸一滞——全是他的身影。摔下舞台的窘态,直播时睡着的傻样,甚至还有他偷偷放在饶娆办公桌上的那支玫瑰。
每一张照片旁边都标注着精确到分钟的时间。
“这是......”
“监控备份。”饶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拎着两罐啤酒,“员工福利。”
杨逸的视线落在墙中央那张照片上。画面里他正狼狈地扶起倒塌的花架,而角落里的饶娆,唇角有一丝他从未注意到的柔软弧度。
夜风突然变得温柔。
饶娆拉开啤酒罐的声响惊醒了恍惚中的他。琥珀色的液体溢出罐口,顺着她纤细的手指蜿蜒而下。
鬼使神差地,杨逸握住了那只手。他低头,亲吻她手背上那滴酒液。
饶娆僵住了。煤油灯的暖光里,他看见她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白痴。”
啤酒罐被粗暴地塞进他手里。饶娆转身走向旋转楼梯,声音混在夜风里:“要看流星雨就快点。”
杨逸呆立片刻,突然笑着追了上去。
夜空中,第一颗流星正划过公墓上空的信号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