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家乡的味道
小香颂2023-09-13 16:493,646

  入冬的越州,气温虽不低,却彻骨的冷。

  

  一大早,桑榆之家那个从不发声的门铃突然响了。打开门,站着的竟然是莫晚棠。

  

  她戴着压过眉毛的贝雷帽,米色风衣领子遮住了半张脸,整张脸上下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桑榆之想起自己偶尔可以在窗台上看到树丛间跳窜的小松鼠,也如她这般,有一双玻璃珠似的明眸。

  还以为她是开玩笑,没想到竟如期而至。桑榆之一时不知该用什么开场白来迎接,愣了几秒。反而是莫晚棠,用抱怨的语气道:“没想到山边的早上这么冷,你要是再晚点开门,我可能都冻僵了!”

  桑榆之这才发现,她脚边还有两个超大的袋子,印着某购物超市的字样。

  “你这是……”他难以置信问。

  

  “今天是周末,我寻思你都饿了一天了,特意起了个早,去了趟超市……”莫晚棠说着已经进了屋,甚至都没有给桑榆之拎袋子的机会。

  

  她的热情倒是让老谋深算的桑榆之无所适从,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其实,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必这般周全。”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叫餐的。”

  

  “那怎么行!你都已经生病了,怎么还能吃外卖!”她哪里知道其中原委,激动道,“桑老师,你就给我个报恩的机会吧,不然我于心不安。

  

  既如此,桑榆之也不好再客套。将厨房让给她,自己则进了卧室,急急忙忙拨通了饶崧的电话。

  

  “东家叔叔,早。”饶崧正喝完早茶,在院子里逗了会儿鸟。“我正准备叫人给你送早餐呢。”

  

  “我打来就是要和你说,近期你都不必安排人送餐了。”桑榆之压低声音道。“对了,你也不要再贸然来我家。”

  

  “出、出了何事?”饶崧吓了一跳,“阿崧做错了什么,还是我的人有什么冒犯之处?”

  

  “阿崧莫慌。”桑榆之长话短说,将这两天的事和盘托出。原本只是计划让莫晚棠动点恻隐之心,拉近距离,套些重要信息,没想到效果大大超出了预期。人家不仅感恩戴德,还巴巴地跑来送温暖。

  “你是说,你昨晚还英雄救美了?”

  

  “这个词用的不太恰当,那种小朋友怎么称得上美。”

  

  “东家叔叔你还知道人家是个小朋友啊……我怎么觉得,你一遇到这个小朋友就有些方寸大乱,差点就暴露了身份。”饶崧埋怨道。

  

  忽然他想到什么,补充:“你确定都不用送餐了?万一她做的饭菜难以下咽呢。你有所不知,现在的小姑娘啊,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看看饶娆就知道了……”

  

  还没等他说完,桑榆之已经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气。

  

  他的确饿了,无心再听饶崧数落自己孙女,匆匆结束了对话,就往厨房走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还是那个冷清的厨房嘛,分明是搬来了一个菜市场。而莫晚棠就像个沙场秋点兵的将军,指挥着锅碗瓢盆,各司其职。

  

  她竟然连围裙都准备好了,此时,正娴熟地用一双筷子搅打着鸡蛋。而她的左手边,是切得整整齐齐的青瓜丝和肉丝。

  

  呲溜一声响,热油下锅,又是一阵香气。

  

  桑榆之这才意识到,这哪是什么烟火气,这分明是过尽千帆归来,人人渴望的那一份家的味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莫晚棠准备端着盘子上菜时,看见了双手抱胸,神情专注的桑榆之,着实吓了一跳。

  

  “桑老师,你怎么悄无声息地站在这?”

  

  但很快,她又恢复镇定,这是桑老师的家,他想站哪都是他的自由。

  

  “分明是你做菜太过投入了,连我站在后面都不知道。”桑榆之笑得温柔。

  

  “那正好,我们可以吃饭了。”莫晚棠道。

  

  她转身打开已盛好的两碗米饭,虽然没叫桑榆之帮忙,但他还是很自然地帮她端了两碗菜。

  

  隔着温热的四菜一汤,两人相对而坐。

  

  桑榆之望着桌上那套崭新的白瓷青花的碗筷,虽然粗制烂糙到连饶家送外食的餐具都比不上,但他仿佛能想象到莫晚棠一大早驻足在货架前,认真挑选和思考的样子。

  

  思及此,他心里又暖了一下:“看不出,晚棠手艺这么好。”

  

  “真的假的啊,桑老师你不必为了鼓励我而说违心的话。”莫晚棠以为他吃遍山珍海味,殊不知,他是食之无味,“更何况,你连尝都没尝过。”

  

  “怎么会,色香味已经占了俩。现在的女孩子,大多五谷不勤,四肢不分……”桑榆之想起饶崧的话,关键时刻,用来说服人还挺有用。

  显然,莫晚棠大受鼓舞,夹起一块清炒藕片放到对面的碟子里:“那还请桑老师品鉴品鉴。”

  “好。”他依言品尝。

  

  入口的一瞬间,藕片清甜爽脆的口感漫步齿间。他还来不及回味,又夹了一块慢慢咀嚼起来。

  “这碗荷塘月色很清淡,我上网查过,像莲藕、黑木耳本身就可以入药,莲藕清热又补血。桑老师,味道怎么样呀?”

  

  “嗯,不错。”桑榆之本想再去夹第一块,但想到自己还是个“病躯”,事不过三,只能缩起手。

  

  她一时来了劲,也不拘着,又热情地让他浅尝其他几道菜,虽然都是家常小白菜,但正是这家的感觉,撞到了桑榆之的心坎上。

  

  “那还有一碗汤是什么?”他很好奇那盅盖下的东西。

  

  “这个嘛……”莫晚棠揭开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越州老味道——笋干菜虾干南瓜汤。”

  

  小时候,她每次胃口不开,食欲不振时,太婆总是会煮笋干菜汤给她喝,有时候还会在里面加入白白的榨米面饼。有一次,她因为贪恋这鲜味,还故意装病以换得一次吃笋干米面的机会。

  

  如今,既是照顾病人,她肯定是要拿出独门厨艺。

  

  莫晚棠替桑榆之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只可惜,时间紧迫,我没买到地道的越州笋干菜,听太婆说,最好吃的那家再很多年前已经绝迹,叫什么来着……”

  

  “张记干货铺。”他悠悠道,却不曾抬头。

  

  “对、对、对!桑老师你连这样的冷知识都涉猎。这家店要是开到现在,少说也是百年老字号,只可惜他们的东家倒了,店也跟着关门大吉咯。”莫晚棠只顾着故弄玄虚,殊不知,她眼前这位仁兄正是当年这些店铺的少东家,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也是张记的笋干。

  

  桑榆之的童年,还没有空调这一说。偏他又嘴刁,母亲为了哄他吃饭,亲自去张掌柜那挑当季最嫩的黄芽笋干,再加入干贝、瑶柱、虾干这些鲜货。一碗下去,鲜香解渴,暑意全消。

  

  人世间无奈之事,莫过于冬日想夏风,老时忆童年。他竟是这般无可奈何之人。

  “桑老师?是口味不对吗?”她问道。

  

  “很好,很开胃。”他带着鼻音,

  这古早味的评价,莫晚棠有点不好意思了:“实不相瞒,我爸妈秉承一个‘佛系养娃’,把握大方向,细节都靠自己。所以从小我自理能力就比同龄人强。还真担不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过……我怎么感觉,你这词是用来形容贤妻良母的。桑老师,作为一个肤浅的打工人,我还是希望你多夸夸我前途无量。”

  “咳咳!”桑榆之一口汤差点卡到气管,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将他从那些压抑的往事中拉出来。

  “你还好吧?”莫晚棠还以为他病情恶化。

  

  桑榆之摆摆手:“你父母工作很忙?”

  “小时候挺忙,我爸爸是历史老师,说起来和你还是同行。我妈妈在银行工作,不过现在提早内退了。”

  桑榆之耐心地听她说了些父母的琐事,对于他们的工作,他当然已经一清二楚。但经过莫晚棠的那张嘴说出来,又有不一样的有趣。比如爸爸是个很负责的老师,年轻时做班主任,花在学生生上的时间比她还多,让她觉得自己是充话费送的。比如妈妈喜欢旅游,退休后不定期就扔下他们父女出去游山玩水。

  虽然她的父母不太管她,但她倒是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松弛感。

  “常听你提起你的太婆,她好像什么都会。”桑榆之进一步打听。

  “那当然。她才是真正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莫晚棠下巴微扬,语气也跟着骄傲起来,“她是越州最早的一批大学生,毕业于越州大学音乐系,专业学的是钢琴,但越剧唱得也很好。”

  所以,莫晚棠对越州大学是有特殊感情的。那晚在档案室,她也一直在照片墙上寻找太婆遗留的印迹。

  “如此有缘。那你太婆叫什么?说不定下次我可以帮你找到点老照片。”桑榆之也正有此意,毕竟他很有机会获取这类资料。

  莫晚棠却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听别人叫她木师母,具体是哪个木,还真不知道。主要是,我那会儿还不识字。”

  

  “哦,对了!”她的骄傲进一步推进,“桑老师你知道吗?我太公和太婆可是校友,听说在念书时,太婆就很受男孩子欢迎,要不是太公契而不舍送情书,可能还真追不到太婆!。”

  

  不知为何,桑榆之觉得只要一说起这些八卦,某人就特别来劲。

  

  按照她的说法,太婆是木师母,那太公必然姓木,只要找到该专业这个姓的人,不就等于找到了重要线索。

  “那你太公呢?他就读于何系?”他语气激动。

  

  莫晚棠也早就饥肠辘辘,先扒拉了几口饭道:“我太公啊……”

  

  他几乎屏住呼吸。

  

  却听莫晚棠话锋一转:“桑老师,我发现你真的和传闻中很不一样呢!”

  

  “什么?”他微微蹙眉,不明就里。

  

  “人人都说你冷漠孤僻,但我却觉得你很有人情味。通过这两天的相处啊,我愈发这样觉得。”莫晚棠说的是真心话,她从前觉得桑榆之挺关心他的,现在发现还会拉家常。

  

  她越说越开心,顺带出卖了桃子和小文。

  

  “哈。”桑榆之只能跟着尬笑,“那他们还说什么?”

  

  “你确定要听?”

  

  “你说。”

  

  “他们还说你喜欢我,对我有意思……”莫晚棠眉飞色舞,一时失言,把这事也给说漏了。

  

  “咳咳,咳咳。”桑榆之又一次被她惊到。

  “所以,所以这就是你之前躲着我的原因?”他恍然大悟。

  “先声明啊,我可不是心虚躲你。只是不想在选修课期间和老师传绯闻,就算我只是旁听,但影响也不好。”莫晚棠默默扒饭,不敢看他。

  

  “听你的意思,结业了就不怕传绯闻了?”他倒是挺会抓重点。

  

  “唔……我、我什么都没说。桑老师,菜、菜快凉了,趁热吃。”

  

  什么和什么啊!莫晚棠只恨自己嘴太快,话太多,得意忘形。现在的她,只想快速吃完这顿羞耻的饭,溜之大吉。

  

继续阅读:二十五、心暖大于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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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桑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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