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有人路过,不礼貌地外放着手机视频。
“这里是观澜传媒外派记者莫晚棠连线报道。大家可以看到,消防指战员已展开搜救,大型机械车正在清挖淤泥。目前,我所在的位置仍是救援的重心所在……”
这个声音,不正是他脑海中回荡过无数次的声音吗?
桑榆之一下子收住脚步,不动声色地盯着那个正在刷本地热点视频的中年男人。
这时,有人也来凑热闹:“你怎么还在看上午的地震信息,早就更新了。”
“现在什么情况?”
“山体坍塌,听说泥石流冲走了几个人,包括观澜派去的记者也困在那。看来我们这躺船是出不了了。”
“不是吧!我还要南下探亲呢。”
“唉,天灾无情,等呗。”
正在大家议论和担忧时,码头的广播已经开始播报官方消息:尊敬的各位乘客,受地震灾害影响,今天的渡轮班次暂停,具体发船时间等待短信通知。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整个休息室一阵惶恐,很多人甚至已经提着行李火速离开,生怕多呆一会儿也会被灾难波及。
只有一个人呆立原地,像魔怔一般,反复咀嚼着刚才听来的小道消息。
山体坍塌!泥石流!
不管是真是假,桑榆之都不敢再往下深想,尤其是当他去确定莫晚棠就在事发当地采访时。桑榆之一边走一边已经拨通了老严的电话。
“桑先生好,得知渡轮暂停,我正准备联系你。”
“老严,麻烦准备一艘快艇,我要去鸢风山。”老严万万没想到,桑榆之的第一次要求,就那么反常。
海风灌耳,快艇划出一道道波痕,冲向尽头。
这一块海域已经没有其他渡轮经过,桑榆之抓着栏杆,凝视前方,此时,他的心也随着颠簸七上八下。
阴天的黄昏,更显孤寂。
一百年前的那个晚上,归国时轮船遇难,他抱着浮板在太平洋上漂了一夜,索性天气炎热,没被冻死。但那种无依无靠,失无所失的感觉,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老严说:“不能再快了,桑先生你不舒服的话……”
“我没事!”桑榆之强撑。
靠岸后,老严租了一辆越野车,挺进山区。没开多久,就遇上了封道,前面乱石林立,已无路可走。远远望去,可以看见许多大型挖掘车正在工作,应该就在这附近。
“请问,观澜报社的记者们在哪里?”
“他们在前面的山里采访呢。”得到消息后,总算有了一丝安慰。至少视频里的捕风捉影不作数,她还活着!
“谢谢!”桑榆之让老严在原地等待,自己则跑去找人。
他记不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莫晚棠的电话在海上就打不通,现在连他的手机也彻底失去了信号。
眼前是高耸巍峨的群山乱石,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下,宛如一个个巨大的阴影向他逼近。桑榆之将照明灯高高举着,生怕错过一丝线索。
这时,他忽然听见耳边有机械跳动的声音。抬腕一看,果然,手表的指针开始动了!
激动不已,欣喜若狂!
“莫晚棠?”
“晚棠!”
“莫晚棠,你在哪里?”他知道她就在附近,用最笨拙的方式喊道。
很快,山坡下有人回应。
“诶,我在这里。”
那一刻,桑榆之干涸的心却像淋了一场春雨,那些深埋在土里的欲望之芽啊,萌发生长,最终织成了一条盎然的绸带,牵引着他不顾一切,飞奔向她。
莫晚棠正弯腰拍照,刚才的回应,应该是条件反射把他当成同事了。
“什么时候收工休息?”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你……”
莫晚棠怀疑自己眼花。高强度的工作,紧张的心理,以及日有所思的暗示,她一定是眼花了。
直到,桑榆之又靠近了几步。
“你、你怎么来了?”她小声又带着一丝犹疑,难道,他也有工作。
“好巧……”
“不巧。”这次,桑榆之快速否定了她的猜想,“一点也不巧。人生不需要那么多巧合,我担心你,很担心你!”
没有哪个巧合是需要逆行而上,超速行船,乘风破浪的。
只有心甘情愿。
莫晚棠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电光火石间,她身后的山崖上竟然有余石震落。桑榆之纵身冲上前,将莫晚棠抱住怀中,
“小心。”
两人又从山坡上滚落了几米远,莫晚棠整个人被那坚实的怀抱紧紧圈住,倒是毫发无伤,除了有些喘不过气,就剩下心口痛。但她分明看到,刚才有块石头砸向了桑榆之的半边手臂。
深呼吸几次,莫晚棠已经闻到了身边飘来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她伸手一碰,吓得不轻。尽管如此,桑榆之还是替她遮挡着接下来有可能再次发现的落石危险。
“我没事。”桑榆之连看都没看一眼,“我送你下山。”
“你疯了!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英雄好汉。”记忆中,莫晚棠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激动紧张,这回,她是真的顾不得了,吼完已泣不成声,“你在这等着,很快,很快我就回来。”
莫晚棠擦了一把眼泪,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山下跑去搬救兵。
桑榆之摸了摸手臂,眼看着手表的秒针一点点慢下来,逐渐暂停。
半小时后,救援队的两个医生带着担架到达现场,看着桑榆之,问道:“我们现在需要把你转移到救护中心,在这过程中,还请配合一下。”
“麻烦了。”桑榆之说完,已经双手撑地起身。
“你不是患者吗?刚才那个小莫记者不是说你手臂被石头砸到,伤势严重。”其中一个医生和莫晚棠打过几次交道,对她有点印象。
可他们看着眼前的完好无损的桑榆之,哪里像需要急救的病人!
“她可能是关心则乱。我刚刚就说没事,但没拦住她。”桑榆之连连道歉,“万分抱歉!”
正好,莫晚棠也赶上了他们的脚步,因为来回跑,加上之前的高强度工作,她已经透支了体力。
“莫记者,这就是你说的患者?”医生明显已经生气了。
“对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莫晚棠绕到桑榆之身边去观察伤势,却发现他反而下意识来搀扶自己。“你的伤……”
她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块比行李箱还大的石头砸到他的肘关节,她刚刚明明已经看见伤口了,怎么会……
“老白,走吧!”那个脾气比较大的医生对姓白的医生说,“你还没看明白嘛,小两口闹脾气,把我们当猴耍呢!”
白医生还是个愣头青,一门心思扑在救援上。前几天与莫晚棠交流过几次,对她还略有好感,此时,尤为愤慨:“你们这叫严重占用医疗资源,知道没!如果不是我们有急事,我绝对去投诉你!曝光你这个知法犯法的小记者!听到没!”
说完,两个医生已经走远。在他们看来,扔下这两个四肢健全但心智残缺的人没有什么不妥。
没来由挨了一顿骂,莫晚棠有些委屈。但更大的震撼取代了那些细微的情绪。
她转头狠狠盯着那个人模狗样的家伙,突然,就抓起桑榆之的手背咬了下去。
“嘶——”桑榆之吃痛,但仍由她发泄。
她知道自己是发了狠,甚至想把多天的积怨都宣泄于此。直到口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莫晚棠才奋力一推,将桑榆之推向黑夜深处。
两人就这么望着彼此,静谧的空气中只有沉重的喘息。
片刻,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莫晚棠眼睁睁地看着桑榆之手背上的咬痕开始愈合。一眨眼,已经从刚才那块纽扣大的血块变成了小小一点。
“你若离我远点,它能好得更快。”事已至此,他已经决定将自己的秘密摊牌。
“你什么意思?”但莫晚棠以为他又想摆脱自己的纠缠,身体重心往后一退。
桑榆之这次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拉,莫晚棠已落入他的怀中。感受到坚实的臂膀,有力的心跳,这次,她算是肯定了,眼前这个人,有异于常人的身体修复能力。
“所以,你后悔吗?”黑暗中,传来桑榆之的一声喟叹。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后悔吗?”莫晚棠偏头,埋入他宽大的衣襟,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檀木香气。
她又问:“后悔今天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下定决心对你死缠烂打?”
他突然心疼,继而忏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说后悔,也是因为明知与你互通心意,却因为自己的懦弱一次次把你拒于千里之外。是我死缠烂打才对。”
“死缠烂打”这样的词从桑榆之的嘴里说出来,莫晚棠放松了些。
她低头时,目光落在了桑榆之左手手腕上,鳄鱼皮纹表带,暗色皮面涌动着光泽。
“这表带不是……”是她送的那副。
“一切精致,只为不将就的你。”桑榆之念到,“还是饶娆告诉我的,这是这个品牌的广告词。那时候我就明白你的选择了。”
“在地铁广告牌上看见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代言的明星和你长得很像。我知道你有戴表的习惯,但短时间我又买不起他们的手表,只能先送一副表带,等我有钱了,再补上。”莫晚棠如实回答。
他忍俊不禁:“人生不常,喜欢更是瞬息万变的事。”
“或许吧!”莫晚棠认同他的观点,但她也有自己的准则,“我认定的人,就值得等待。”
“我喜欢你。”她转过头,盯着他漆黑如夜的眼眸,认真道,“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别的怪物,我都喜欢你,不后悔。”
“我也是。”他轻声回应,却紧紧抱着她,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爱温柔且坚定。
星云如织,夜幕浩瀚,他的吻是温润的雨,落在莫晚棠的额头,鼻尖和唇边,她深情回应着这场蓄谋已久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