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桃花冲的姑娘们》(長篇小说)第十章 初识罗国俊

　　梁雪珍和江少芬在地坪上说了一会话，经过食堂又进去看了好一会电视，才回宿舍睡觉。

　　姐妹们都睡下了，开门的响动也没吵醒靠门边上铺的梁杏兰，她轻轻的鼾声优悠地一起一伏，江少芬便忍不住伸手去弄她的蚊帐。梁雪珍一扬手打在江少芬的手背上：“睡觉，別闹得大家都睡不好，明天还要上班呢！”

　　江少芬伸了伸舌头，乖乖地缩回手，换好睡衣衭躺回到自己的床上。梁雪珍伸手关了房间电灯，宿舍里顿时漆黑一片。

　　江少芬却还未有睡意，隔着蚊帐望着窗外朦朦胧眬的夜光，不由得想起了半年前的事……

　　宽敞明亮的厂房，一溜溜雪白贼亮的日光灯，一排排高速转动的电动缝纫机，一个个埋头干活的女工，形成了一幅有声有色的现代生产图。江少芬的车位就靠在南窗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车间外的景致。

　　映入眼帘是一大片翠绿的农田，远一点是农舍，再往远一点，那就是繁华的县城一角了，几栋高耸的楼房给人一种灰蒙蒙和呆板的感觉，只有在晚上那楼房的窗户都亮着灯光，楼顶上的广告灯光也闪闪烁烁的时候，才值得多瞧两眼。

　　这天，江少芬一上班就埋头干活，赶着干了好一会，心里有话憋不住，便抬起头，对旁边并排车位的梁雪珍说：“我真佩服那些‘鬼佬’（外国人），设计的服装鬼鬼马马，哈，偏又是越鬼马古怪就越好销。你看这一款，说是蝙幅袖嘛，偏又比正常短一截……”

　　梁雪珍头也没抬，边干活边接口说：“傻女，那叫中长袖。”

　　“中袖就中袖，长袖就长袖，怎么又搞出个中长袖？”江少芬反驳说。嘴上说着话，手底下就慢下了来。

　　梁雪珍抬起头，瞟了江少芬一眼：“你去问鬼佬好啦！”

　　江少芬噎了一口气。鬼佬远在十万八千里，自然是问不着的。话闸子开了头，便没话找话：“老板也真本事，这个月已经换了好几个版啦，下个月参加展销会回来，又有得加班死做了。”

　　梁雪珍设有吭声，仍埋头干活。她知道江少芬的习惯，说开了头你最好少搭腔，要不她越说越来劲。上班时间高谈阔论，给猪头看见了不是玩的，轻则呵斥，重则扣罚工资甚至“炒鱿”（辞退）。厂长和猪头经常下车间巡视，尤其是新品种、新款式生产期间，来得更勤。已经有几次猪头把他认为不顺眼的女工斥责得哭鼻子。

　　“喂，你见过老板的，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算一算这边都有几百万家产，还有香港那边呢……”

　　“这么眼热，干脆，等老板回来送上门做‘阿细’（小老婆）好啦！”梁雪珍忍不住扔了一句话过去，成心气气她。

　　“作死！”江少芬果然脸一红，瞪了梁雪珍一眼，却又叹了一口气，“天生成的打工命，认啦！”

　　想了想心有不甘，便回敬道：“好像猪看头上了你呢，你不知道呀？昨天你穿那件新T恤去食堂打开水，啧啧啧啧，那真是美人曲线毕露，我在后头可看得清清楚楚，猪头看得两个猪眼睛都突了出来……”

　　这回轮到梁雪珍吃不住劲了，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低声骂道：“死女包！胡说八道，回宿舍看怎么收拾你！”

　　江少芬吃吃地笑着，满脸得意之色。一抬头瞥见猪头正从车间大门走进来，忙“嘘”了一声，埋头专心干起活来。

　　职工食室午餐的菜式还算不错：炒鸡块、豉汁排骨、豆腐炆魚、炒鸡蛋，还有几款素菜。梁雪珍要了一份她最喜欢的西红柿炒鸡蛋，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吃了一半，才意识到江少芬沒像往常那样坐在她旁边。奇怪，刚才还明明排在她后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伸长脖子正想四处張望一下，江少芬却捧着饭盒笑嘻嘻地走到她身旁坐下。

　　梁雪珍正想说话，江少芬用手肘碰了碰她，低声说：“看见靠门口那一桌的那个青年靓仔没有？听说是新来的技术员，老板从深圳厂调过来的。厂里最近出的好几个新款，不是鬼佬那边来的版，听说都是他设计的。”

　　梁雪珍顺着江少芬示意的方向瞧去，坐在食堂门边那一桌的都是厂部写字楼的职员，陌生面孔的青年人一定是江少芬说的那个技术员了。说是陌生，其实梁雪珍十多天前还见过他，不过也没留意，还以为是到车间参观的客户呢。

　　“这么年轻！”梁雪珍心想，那个年青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梁雪珍只看见他头部的侧影，那额头、鼻梁、嘴唇、下巴形成了一条柔顺而不失刚毅的曲线，一看就是个年青靓仔。

　　“怎么样，可以打多少分？”江少芬又碰了碰梁雪珍，含笑悄声问。

　　梁雪珍眼珠一转，笑了，揶揄道：“看上啦？”也不等江少芬回答，便小声哼起歌来，“妹妹你大胆往前走……”

　　江少芬飞红了脸，乜斜了梁雪珍一眼：“原来梁小姐还是一个歌星呢，真是失敬得很。唱大声一点啊，趁着人多啊！”

　　梁雪珍不唱了，侧过身也用手肘碰了碰江少芬，扮了个鬼脸：“就不知道人家结婚了没、有？”

　　江少芬到底脸上挂不住了，把手中饭盒一放，手就伸到了梁雪珍的腰。梁雪珍怪叫一声，手里的饭盒也弄翻了，倏地站起来，一边咯咯咯地笑着，一边躲闪江少芬两只不安份的手。

　　一声惊叫，两人闹剧，自然吸引了食堂正在吃饭的人注意。看着梁雪珍手忙脚乱、气急败坏的狼狈模样，大家忍俊不禁，有人还敲响饭盒起哄助兴。

　　江少芬眼角余光瞥见技术员也转头过来瞧热闹，便停了手，拿起自己的饭盒坐到桌子对面。

　　梁雪珍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憋得满脸通红，坐了下来，气哼哼地对江少芬说：“晚上你就知道错，这回喊救命也没有用！”

　　江少芬的脸也是红红的，咽下一口饭笑着说：“我等着呢。”

　　下午，江少芬正专心干活，忽然感觉有人顺着墙边通道来到她身后，静静地站立不动。江少芬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他——新来的技术员就站在那里看她干活。江少芬觉得心跳起来，脸上无缘无故地升起一片红晕，过了好一会才定下神来。忽然间，她大胆地抬起头，瞟了他一眼：“你是新来的技术员？”

　　他颔首应道：“是。”带磁性的男中音，鼻音很重，传入江少芬的耳膜中觉得很动听。

　　江少芬扬了扬手上的布料：“都是你设计的？”

　　“是。”他弯下半个身子，俯近了江少芬，“怎么，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没、没。”江少芬脸上又飞起红晕，心里有些慌，看他有些失望地直起身想往前走，忽然又鼓足了勇气，便又抬起头，瞧着他说，“怎么都是大型图案？应该搞一些小型图案。”她记起了梁雪珍发表过这样的意见。

　　“唔。”他应了一声，鼻音好重，“下一个系列就是小型图案了。”

　　“我们都喜欢小型图案，其实简洁一些和夸张一些更吸引人。”她解释说，话说开了头，舌头又流利了，刚才好像逃逸了的胆子也回来了。于是，她提了一个令在旁边支起耳朵的梁雪珍也大吃一惊的问题，“你结了婚没有？”

　　他愕然，随即，便幽默地回答：“这个问题应该放在班后休息时间再交流。”他顿了顿，又说，“如果没有別的意见，那就不妨碍你干活了。”

　　说完，他便自行离开了了。

　　江少芬脸上红红的，待他走出车间，忍不住便停了手，扭头看了梁雪珍一眼，“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伏在车板上咭咭咭地笑个不停，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么八卦！”梁雪珍也忍不住笑，不过没江少芬笑得那么忘形，“别笑啦，猪头来了！”

　　江少芬忙收了笑声，抬起头飞快地扫视了一遍，车间两头大门都没猪头的影子，倒是班长余大姐正直起腰身向这边张望，便装着气鼓鼓的样子朝梁雪珍撇了撇嘴，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布料埋头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