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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冯来娣的热诚梁雪珍起床稍慢了一点,所以她赶到饭堂的时候,给正好走来饭堂的冯来娣叫住了。
冯来娣是城里人,没有在厂住宿舍,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上下班。
冯来娣之所以成为金马厂的“知名人士”,是因为她的瘦,更因为她的“黑”。金马厂几百号人,瘦的人还不少,但说到皮肤黑,还真找不出比她更黑的人。
大约是自小就因此受到的心理困扰,冯来娣的性格更类似男人,而且因为朱立新曾笑骂她是“男人婆”,她怒火冲天的和朱立新干了一架而更出了名。厂里许多人都认为冯来娣脾气不好,但梁雪珍偏偏就和她交上了朋友,而且是很说得来的那种。
冯来娣风风火火的把梁雪珍叫出饭堂,从自行车把上拿下一个布袋塞到梁雪珍手上。梁雪珍一边感到奇怪的发问:“这是什么?”一边拉开袋口一看,也不用冯来娣回答,自己就说出来了,“咸肉粽!”
冯来娣笑呵呵的说:“我家里人包的,让你们尝一尝。”
梁雪珍客套了一句:“怎么好意思收你的粽子?”
“该打。”冯来娣挥手打了梁雪珍一下,假装生气,随即又笑了,“我妈包的咸肉粽很好吃的,今年我特意让我妈买多了一点料,就是想让你们也尝尝。快过五月节了,是吃粽子的时候。”
这地方有端午赛龙舟,吃粽子的习俗,梁雪珍是知道的。但山里人不怎么看重端午节,小河山溪不能划龙舟,而且因为不富裕,也不怎么包粽子。倒是六月有一个传统日子才是山里人极其重视的。
“六月十九尝新米。”说的就是夏季收割稻米。农民最看重什么?就是农作物丰收,就是要喂饱肚子。也不知是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农历六月十九就成了种田人的一个佳节,虽然没有官方承认,但在乡间约定俗成,不管是平原是还山区,凡是耕田种粮的,那天一定要庆贺一下的。
梁雪珍拿着装着七、八个粽子的布袋,向冯来娣真诚示意:“谢谢啊!”
冯来娣咧嘴笑了,一点也不在乎两只大门牙更突出,看上去有点吓唬人:“又想讨打?”
冯来娣干脆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放,伸手拿过梁雪珍的小布袋,掏出一只递给梁雪珍:“你不是还没吃早餐吗,趁热吃一个,看看合不合味道?”
梁雪珍于是乐呵呵地吃了一个。吃完就给冯来娣竖了一个大母指:“冇得弹(棒极了)!”
冯来娣笑了:“真的?”
“真的,你知道我不说大话(假话)。”
这粽子确实好吃,主体是糯米,香糯松软,味道适中,按当地传统做法,添加了猪肉、冬茹、红豆,冯来娣家没有用粽叶包裹,而是用了干荷叶。女孩子一般不喜欢吃肥猪肉,但粽子里的那条白白的肥肉已经处理过,吃起来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还带有一股荷叶的清香味道。
梁雪珍忽然想起冯来娣的母亲是家庭妇女,平时上街摆档作小商贩的,于是就说:“这么好吃的粽子,一定很受欢迎吧,如果专门做粽子卖,不知道赚不赚钱?”
冯来娣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县城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粽子,这个生意不好做。”
梁雪珍歉意地笑了笑,走到了车间,就跟冯来娣告别,快步向楼上走去。
厂里的裁剪车间在首层,冯来娣是布料剪型工,负责布料排版裁剪。其实冯来娣最希望的,是成为服装设计师,最起码是排版师。
冯来娣最开始和梁雪珍一样,在楼上缝制车间当缝纫工,她和梁雪珍、和桃花冲的姑娘们的友情,就是在那半年时间建立起来的。有一天她突然要求调去裁剪车间,还动员梁雪珍及其他姐妹一齐申请。
桃花冲的姑娘没有冯来娣那么不安分,梁雪珍倒是有所心动,但是最后还是愿意和姐妹们厮守在一起。
冯来娣不知对厂长用了什么说辞,竟然让她如愿调去了裁剪车间。梁雪珍这才知道,在服装行业,最有前途的是服装设计师,排其次的是裁剪师(样版师),她们这些缝纫工,其实是最底层的工种。
能够进工厂打工就是祖上烧高香了,姑娘们都高兴得昏了头呢,再说她们是真的也不懂。会动脑子、会思考人生路怎么走的是一小部分人,这些人以后或许会成为精英,即使不在服装行业了,在其他行业也可能会出人头地,起码人生也会多姿多彩。
梁雪珍和桃花冲的姑娘们没想这些问题。当好工人、尽快熟悉新的生活、尽快掌握生产技术,然后安安稳稳地打工挣钱,才是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冯来娣没有讥笑梁雪珍们坐井观天、安贫乐道的思想。人各有志,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的,这时候,她会非常赞同妹妹来瑛说过的一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冯来娣的妹妹冯来瑛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就进了银行,算是收入稳定的白领,冯来娣是很为妹妹的出色感到高兴的。她也有自己的规划打算,而且正为此而努力。
剪裁车间在生产大楼第一层,她从窗口往外看正好对着工厂大门,有什么事都先看得见。一个突发的小事引起了冯来娣的注意。
大门口出了什么事呢?刚才她就留意到,一辆手扶拖拉机从公路开来停在厂门口。
她看见开拖拉机的是年青后生仔,和看门的朱伯比比划划的说了好半天,大约是要进厂来吧。
后生仔大约遭到朱伯的拒绝,只好在厂门口走走停停,过了一会又走到值班室窗口和朱伯指手划脚的说话。离得远根本看不太清楚人的模样,更不用说听见他们的说话了。
冯来娣心一动,关了裁床跑出车间,穿过地坪来到大门口。那后生仔一看冯来娣走过来,忙高声呼叫:“师傅!大姐!请问你认不认识阿花,黄桂花?”
冯来娣听他师傅大姐的乱叫正觉得好笑,一听他说阿花,忙走快两步来到铁栏珊前:“你找阿花?”
“是是。”那后生正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拭,急急说,“阿花的阿妈病得很厉害,她家里让我来接她回去。请你帮忙通知她一声行不行?”
“行!”冯来娣爽朗地应了一声,又嗔怪地瞪了朱伯一眼,拔腿就往车间跑。她常和梁雪珍一块玩,桃花冲来的十几个女工都混得很熟,平日只管阿云阿群的叫,也没留意她们的尊姓大名。今天这后生不说,她还不知道阿花姓黄呢。
阿花一听冯来娣传的话,眼圈马上红了,霍地站起身,和班长余大姐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往外跑。冯来娣转头看见梁雪珍询问的眼神,走过去简单的说了几句就赶着回车间去。今天离开岗位的时间太多,猪头不骂也怕班组的伙伴有意见呢。
梁雪珍和江少芬交換了一下眼神,都知道对方心里也在着急。阿花这姑娘平日不大爱说话,很乖巧温顺的性格,和谁都合得来。阿花家里出这样的事真教人不好受,还不知道能不能请准假。
正想着,看见阿花从车间门外快步走了回来,一路走一路往下掉眼泪,梁雪珍的心就紧掀起来。
阿花回到自己的车位上刚坐下来,就伏在车面上失声痛哭,梁雪珍和女工们坐不住了,都停了工围拢过去。梁雪珍最快来到阿花身边,俯身关切地问:“厂里不准请假?”
阿花伏着哭得更大声了。有些眼浅的女工忍不住跟着红了眼,心里酸酸的不好受。梁雪珍柔声说:“别哭,我和你再跟厂里讲一讲,我陪你回桃花冲。”
余大姐走过来,叫大家散开回去干活,又对梁雪珍说:“阿花的事我作主,让她请几天假回去,厂那头让我去说,你也回去干活吧!”
梁雪珍说:“我也请几天假陪阿花回去。”
余大姐为难地说:“不好吧,现在生产这么紧,走了一个阿花,人手更紧了……”
梁雪珍还想说话,阿花已经站起身,一边抹泪一边对梁雪珍说:“雪珍,不用请假,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她抓住梁雪珍的手摇晃着恳求说,“真的,你不要请假,不要去……”
梁雪珍觉得阿花的神情有些异样,她更觉不放心,忍不住跑出了车间,一口气下楼跑到厂长办公室,对厂长朱志霞说:“我要请假……”
朱志霞皱起了眉头:“你又怎么了?”
“我要陪阿花回去……”
“不行。”朱志霞一口回绝,“现在生产这么紧,都不准请假。快回去干活。”
一股火气冒上梁雪珍心头,她忍不住说:“厂长,你难道沒有阿妈吗?!阿妈病重为什么不准请假?”
朱志霞脸色变得很难看,不过她跟着叹了一口气,说:“阿花上个月已经请过假回去看过了。她阿妈的病要长治慢养,一下好不了的。等厂里这批货赶出来,再批阿花的假让她回去看看,好不好?”
“不好!”梁雪珍压下自己的急躁,对厂长说,“还是批她的假吧,阿花哭得大家听着也难受,再说阿花带着情绪哪能专心做工,还怕她出差错呢。”
朱志霞想了想,梁雪珍说得有道理,虽然生产确实很紧,她到底硬不起心肠,跟着叹了一口气,就说:“就让阿花请三天假。”
朱志霞站起来,柔声对梁雪珍说,“你回车间吧,好好干活。”
梁雪珍还有话想和厂长说,看厂长已经坐回去低头看报表,她只好步履沉重地走回车间,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