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桃花冲的姑娘们》(長篇小说)第十五章 罗国俊的烦恼

　　接连一个多月晚上加班到十二点，第二天一早又起床赶七点半上班，梁雪珍和姐妹们都感到吃不消。以往晚上加班是常有的事，但这回确是拖的时间太长，工人们都怨声载道，有些在背地骂老板的娘，脾气不好的甚至粗话、脏话都骂了出来。

　　梁雪珍没有跟着发过牢骚怪话，她原先心底里倒希望天天有班加。厂里实行计件工资，多劳多得，多挣点钱有什么不好？反正晚上的时间也是闲着。

　　厂里为赶工期常加班，不过一般到九点、十点就收工，没这次加班时间长，而且连轴转加了一个多月，虽然仗着年青力壮，歇一觉，第二天又来了力气，不过时间长了精神到底支撑不过来。看着一些女工上班无精打采，梁雪珍希望加班早点结束，不然，真怕有些姐妹会熬出病来。

　　“雪珍。”冯来娣风风火火地来到梁雪珍的车位旁，許是走得急了，梁雪珍感到一股热气从冯来娣身上直逼过来。

　　“娣姐，什么事？”梁雪珍仰头问，双手不停，衣料在双针缝纫机上照样走得飞快。

　　“怎么样，捱不捱得住？”冯来娣关切地问。

　　“还好。”梁雪珍低头换上一件衣料，双手麻利地又车缝起来，“怎么，不用加班开料啦？要真是这样……”

　　“唉，想得倒美。刚才有个工友出了工伤，我刚送他去医院回来。”

　　梁雪珍停了车，关切地问：“伤得怎么样，严重吗？”

　　“给裁刀割了道口子，缝了几针，不算严重。”冯来娣有点生气，“真要这样加班下去，不出工伤、不出事故就怪了！”

　　“喂！”一声喝断从背后响起，把冯来娣和梁雪珍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朱立新从另一头大门进了车间也不知道，“上班不干活，找死呀？！”

　　朱立新黑着脸，对她俩大声吼叫，又示威似地四处溜看了一眼。

　　梁雪珍吓得忙低头干活，冯来娣却满不在乎：“上吊也得喘口气呢，你这么凶橫霸道干什么？你没见姐妹们都在沒日没夜地给你们卖命？！你态度好一点，大伙心里都舒畅点。这你都不懂？”

　　看样子朱立新有点怵冯来娣，脸色松下来，双手推着冯来娣往外走：“你还是回你的地方去，那里正缺人……”

　　冯来娣厌恶地甩开朱立新的手，边往外走边说：“缩回你的狗爪子！你懂不懂劳动法？劳动法有规定……”

　　坐在梁雪珍前面的梁杏兰看朱立新走出车间，回过头满脸懊丧地说：“这个死猪头，刚才那一声鬼叫，吓得我心扑扑乱跳，缝线也车偏了，又得重新返工。”

　　江少芬鄙夷地说：“谁嫁了这个猪头谁倒了十八辈子霉!”

　　江少芬嘴巴不停手却不慢，一边干活一边说：“我碰上那个来了，今天跑多了几趟。刚才我去卫生间，一出来就碰上了他，心想糟了，准要挨他的尅。谁知这王八蛋没骂，还死皮赖脸的说什么我要是干累了，可以到他办公室偷偷懒、喝杯热茶。哼，谁希罕？明摆着是黃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梁杏兰忽然嘎地笑起来，回过头对江少芬说：“你说他是黃鼠狼，那你是……鸡？”

　　后面那句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怪眉怪眼的显得有些滑稽。

　　旁边好几个女工咭咭咭咭地发出轻笑。

　　江少芬一想，社会上现在称娼妓为鸡，她也是懂的，脸上便挂不住了，边骂“你这死妮子，今天是五行缺打了！”边站起身，梁雪珍抬头瞥见朱立新从刚才走出去的大门又走进来，忙伸手拉江少芬：“猪头来了！”

　　江少芬抬头看了看，满脸不忿地坐回座位，嘴里小声地骂着梁杏兰，见朱立新朝这边走过来，才闭上了嘴巴，低下头干起活来。

　　罗国俊走进厂长办公室，心里也窝着一股气。

　　昨天，负责维修保养的胡师傅急病发作给送去了医院，诊断是阑尾炎，幸亏送得及时，动手术割了阑尾就没事，但大概有十天半个月不能上班。

　　罗国俊总觉得工人加班应有一个限度，疲劳战术只能适得其反。工人疲劳不但容易出产品质量问题，也容易出工伤，机器的超负荷运作也容易出故障。

　　胡师傅一病，剩下两个青年后生根本忙不过来，罗国俊只好亲自出马，给出故障的机器帮忙抢修。昨天写了一张零件单子让朱立新去采购，这小子没当一回事，今天追着问他，才知道放在衣兜里，昨晚放进洗衣机给洗掉了，急得当姐姐的也板下脸说了他几句，朱立新倒黑着脸摔门而去。

　　罗国俊只好重列了一个单子，自己跑了一趟县城，把急用的零配件买回来。

　　找厂长报銷的时候，朱志霞仔细瞧着清单，一会说这个买多了，一会说这个买贵了。罗国俊只好耐着性子解释，现在时间这么紧，他实在不愿在这些琐碎事情上躭误太多时间。

　　罗国俊转身去开了电风扇对着吹凉。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车间生产要照看，质检要负责，还要帮忙维修，这一个月他不但忙，而且大脑神经也蹦得紧，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也顶不住。

　　看着朱志霞迟迟疑疑地在报销单上签名，他不禁想起原先工作过的那个服装厂的厂长。那才是个管理工厂的角色呢，说话干干脆脆，做事风风火火，从不拖泥带水，从不在小事、小节上计较。要不是当初有点意气用事，他说不定不会离开那个厂的。

　　看朱志霞疲倦地靠在办公椅上举起手搥肩，知道她也很累，罗国俊忍不住就说：“霞姐，我看要把加班的时间压下来，工人长时间加班不是办法。”

　　朱志霞苦着脸说：“订单怎么办？不赶工，怎么和老板交差？”

　　“和老板说一说，宁愿订单接少一点，也不能让机器和工人都超负荷运转……”

　　“什么超负荷，”背后传来朱立新的大嗓门，他一边走进来一边用衣袖抹额上的汗，“谁这么笨，有钱不赚，把订单往外推的？！”

　　罗国俊不客气地说：“钱是赚不完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你懂不懂？”

　　朱立新勃然大怒：“什么懂不懂？！我就知道工人就要干活，卖命地干活，不然请她们回来干什么？！再说，加班多，工钱也挣得多，这有什么不好？工人恨不得天天有班加呢！”

　　罗国俊鼻子“哼”了一声，反唇相讥：“你以为工人完全是为了钱?!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能把工人当牛当马当奴隶？”

　　黑气涌上了朱立新的脸，罗国俊已经有了听他大吼大叫的思想准备，每次听到不同意见，朱立新都是气势汹汹的大吵大嚷，不过这次朱立新竟然噎了一口气，好像不认识似地瞪着罗国俊说：“哎，你好像是我们老板请回来的吧……”

　　罗国俊自然听出朱立新的言外之意，他摇摇头，直瞪着朱立新说：“再这样下去，要是出了质量问题，你可以按章处罚工人，但影响了按期交货，损失就大了！如果机器出故障，或是工人出工伤事故，都是大问题。出了大问题，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朱志霞看俩人又吵起来，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两个不要吵了好不好？”她一脸的无奈，知道罗国俊说的是实情，又说：“好吧，我试着和老板说说……”

　　朱立新眼睛一翻正想说话，看姐姐瞪眼过来，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有气，转身悻悻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