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桃花冲的姑娘们》(長篇小说)第二十一章 怒斗色狼

　　次日早上，上班铃声一响，厂长朱志霞惊讶地从办公室的窗户看见，一大群女工从宿舍楼走出来，不是转入生产车间大楼，而是径直走上地坪向工厂大门走去，有几个女工手上还拿着行李杂物。

　　她赶忙走出办公室，迎上前去刚想说话，看清楚这群女工个个黑口黑脸，对她这个厂长视而不见地在她面前昂然而过，好像她不是厂长，而是地坪边上的一棵树，或是一根水泥杆子。

　　“你们……”朱志霞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从建厂的时候算起，哪里有发生过工人们把她当空气的事？一次也没有啊！

　　这群女工神情肃穆，好像不是走向工厂大门，而是……而是什么呢？朱志霞说不上来，总之，她被这群女工们的严肃、凝重而又仿佛浸渗着悲愤的表情震慑了！

　　她张了张嘴巴，到了嘴边的话又活生生地咽了回去，求助似地转回头，看见朱立新也站在办公室门口向这边张望，连忙对朱立新说：“立新，你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不料，平日鼻子像狗一样灵、一有动静就张牙舞爪甚至凶神恶煞的朱立新，这时竟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谁知道她们发什么神经”，就懒洋洋地缩回办公室去。

　　朱志霞又呆住了。这不像朱立新的脾气，她知道平日女工们都有点怕朱立新，沒想到今日朱立新竟一反常态做缩头乌龟。朱志霞给搞得有点迷糊了，茫然地呆望着女工们走近了工厂大门。

　　“哎，她们是怎么回事？”

　　“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有人还提着行李，不是玩集体辞工吧？”

　　“哎，好像都是桃花冲来的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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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后传来写字楼的职员吱吱喳喳的议论，她们都好奇地走出写字楼看热闹。还有一些工人们也跑出来远远观看。

　　又出什么大事件了？

　　工人聚集成群，漠视上班铃响，视管理层如无物，这是示威，这是想造反啊？

　　厂区里，地坪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桃花冲女工们杂乱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压抑。站在岗亭门口的看更胡伯，不知所措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女工们。

　　桃花冲的女工们走到工厂大门口，大门的栏栅大铁门早就锁上了，旁边的小铁门还开着，看门的胡伯不知所措地站在值班室门口，看看走近了的女工们，又求助似地向呆立在地坪边的朱志霞张望。

　　这时阿花抢前一步转身站在小铁门前，提高了声音说：“姐妹们，就送到这里吧！”她转向梁雪珍，满眼祈求，“雪珍，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求求你，带大家回去上班，好吗？我求你了……”

　　阿群拿过阿花的行李：“我陪你回桃花冲。”

　　阿花哭了：“不用。真的不用……阿群，你想逼死我啊！”

　　看着阿花急出了眼泪，大家站住了，但默默的都说不出一句话。还是梁杏兰走前两步，接过阿群提着的行李递给阿花，呜咽着说：“阿花，我舍不得你走……”

　　阿群狠狠地扫了一眼写字楼前看热闹的人，没有说话，伸手捉住阿花的胳膊用力摇了摇。

　　阿花强忍着，不让泪水再流出来：“阿群，珍姐，有机会我还会回来探望大家的。大家回去吧，真的，你们不答应回去上班，我不会离开这个门口。”

　　梁雪珍百感交集。她看看大家，大家都默默地站在那里，神色都很难过，杏兰、阿娟、阿君几个都流了泪，阿花眼里满是焦虑和祈求，她只好硬着心腸说：“阿花，一切保重！”

　　她实在想不出说什么话安慰阿花，只好默默地扬了扬手和阿花道别。姐妹们也纷纷扬手和阿花道别，看着阿花提看行李杂物，走向一辆驰近停下来载客的机动三轮车，看着三轮车喷着黑烟跑远了，才默默地转身回车间去。

　　朱志霞看见只走了一个女工，其余的都转头回车间，不觉松了一口气。看见罗国俊站在设计室门口若有所思地凝望她们，就走过去问罗国俊：“阿俊，知不知道那女工为什么辞工了？”

　　罗国俊冷冷地说：“有人玩出了火，不知什么时候火头会烧起来呢！”也不理会朱志霞，转身踅回自己的办公室。

　　朱志霞听了罗国俊的话，心里一沉，脸色变得很难看，咬了咬嘴唇，正想走回厂长办公室，却见那群女工向写字楼走来。她瞥见朱立新往仓库走去，提高嗓门叫了两声，朱立新却装着听不见，加快脚步溜了。

　　罗国俊却知道这是朱立新搞出来的事情。

　　昨晚九点钟的光景，罗国俊还在技术室看资料，听到隔壁办公室传出一声很大的响动，他忙走出来察看，刚好看见一个女工像只受惊的兔子，从朱立新的办公室冲出来狂奔而去。

　　罗国俊鄙夷地啐了一口，故意走到朱立新的办公室门口，冷冷地朝里瞥了一眼，朱立新却若无其事地朝他招手：“阿俊，我这里有刚买的新茶，来冲一壶？”

　　罗国俊又冷冷地朝他看了一眼，心里着实对朱立新动厂里女工的坏心思很恼火，也不搭理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朱志霞猜想到是那个不争气细佬(弟弟)惹的事，见梁雪珍这群女工已走到面前，顾不上找他的麻烦，赶紧换上笑容：“雪珍……”

　　梁雪珍在朱志霞面前站定，而桃花冲的十几个姑娘，已经把朱志霞围了起来。

　　朱志霞竟然心跳加剧，脸色变得苍白，她还没被人这么围着，个个神情不善，这绝不是有什么好兆头。不知道这些严肃得有些过分的女工要干什么。

　　要打我这个厂长一顿？

　　领头的人显然是梁雪珍，脸色严峻，对朱志霞说：“厂里有人犯罪，你管不管？”

　　朱志霞吃了一惊，连忙问：“谁犯罪了？”

　　“你回答我，你是厂长，你到底管不管？”

　　女工们同仇敌忾，看着朱志霞，十几双眼睛里都冒着火花。

　　朱志霞被女工们的气势吓着了：“管，管！”她忍不住问，“是谁？犯什么罪？”

　　梁雪珍咬了咬嘴唇，然后，一字一字地吐出口：“朱立新，你亲弟弟！你管不管？不管，我们就找公安，找政府，天下总有个说理的地方！”

　　尽管已经估计到是朱立新惹出来的麻烦事，朱志霞还是倒吸了一口气，随即她想到，这个事她还真该管，不然闹大了，怎么收拾都不能挽回可能造成的损失。

　　“管，我管！你们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现在都是迷糊的。”

　　梁雪珍义正词严地说：“我们出来打工，是卖力气，不是卖身子！我们是打工仔，但也是人，有尊严有骨气的人！可有人对我们动坏心思，你要不管，我们就去找能管的人去！”

　　朱志霞连忙说：“我管还不行吗，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也看见了，阿花被人逼走了！就是猪头造的孽！”实在是愤怒不过，梁雪珍也有点口不择言，连猪头也骂出来了。

　　“什么，阿花？”

　　“哼，幸亏阿花勇敢，也算机灵，没让猪头得逞。但猪头说了，阿花逃不出他的五指山！”梁雪珍忍不住都要怒吼了，一想到厂里有个人面兽心的猪头，心里就窜起一股无名火。再想到可怜的阿花，那火头就更盛了。

　　梁雪珍喘着粗气，女工们也忍不住对着厂长一阵狂喷，朱志霞的耳膜，顿时被义愤填膺的阵阵责骂声围攻了。

　　“这厂里就属猪头最坏！不光凶，还对女工老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猪头老是不怀好意的看女工，还……”

　　“猪头整天围着好看的女工转……”

　　“对呀，二楼一班那个侯什么，对，就是那个湖南妹仔，背地里让人说成计么样了？就是猪头造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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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嘴八舌，义愤填膺，朱志霞听得头都大了，但她不能不装着认真聆听。看得出，这个弟弟真的惹了众怒，积累了太多的怨恨。

　　朱志霞心头也有了怒火，下意识的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罗国俊，朱志霞指着他大声说：“你，马上，立刻，把朱立新给我叫回来！”

　　罗国俊马上汇报：“跑了，我看见他刚才骑摩托车出厂走了。”

　　罗国俊早看见朱立新骑上摩托车，趁女工们围着厂长吵嚷，偷偷摸摸地溜了。姐姐碰上事，当弟弟的反而当逃兵，这是懦夫！利害当头先想到的是自己，重利而轻义，顾自身而不顾亲情，这是小人行径！罗国俊打心眼里更瞧不起这个猪头。

　　朱志霞被女工们吵得昏头昏脑，还得耐着性子让愤怒的女工发泄。罗国俊看着这么吵闹不是个事，只好上前劝解。

　　朱志霞连忙开腔，再三保证会调查阿花离职的事，再三保证不徇私，一定要好好批评教育朱立新，一定要给桃花冲的女工一个交代，保证厂里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好不容易才把女工劝散了。

　　到了下午，班长余大姐通知梁雪珍，说厂长让她到写字楼一趟。梁雪珍多了个心眼，叫上了阿群做伴。余大姐也没吭声，看江少芬何小兰也想跟着去，余大姐眼一瞪，喝了一声：“又不是去打架，去那么多人干什么？都好好干活！”

　　梁雪珍和阿群来到厂长办公室，朱志霞拿出一个信封和两份表，对梁雪珍说：“我把阿花这个月的工资都计发了，另外再发两个月，算是补偿吧。在这里、这里你代她签个名。”

　　梁雪珍签了工资单，对着第二张表却犹疑了。阿群碰了一下梁雪珍，说：“这是阿花应得的，为什么不要？”

　　梁雪珍于是就利索地签了名，对厂长微一点头转身就离开。朱志霞原想说点什么，见梁雪珍表情冷漠，另一个女工也没好脸色，只好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去。

　　朱志霞满腔郁闷，过了好一会，给陈老板打了一个电话：“表哥，你派个人来管金马厂吧，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