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桃花冲的姑娘们》(長篇小说)第十八章 好多烦恼事

　　这一天早上，在食堂发生了小小的骚乱，桃花冲的姑娘们差一点就和一群外省籍女工打起架来。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梁杏兰拿着白粥馒头，从卖早餐的窗口走向餐桌的途中，给一个冒失的外省女工碰了一下，梁杏兰“呀”的一声哀叫，四个馒头掉在地上，大半饭盒白粥全倾倒在外衣外裤上。梁杏兰欲哭无泪，茫然无助地看着手中的饭盒。那个莽撞的女工已经站到排队买早餐的队伍后头，不敢回头张望。

　　看见了这一过程的何小兰和江少芬不约而同放下手上的早餐，最先离座冲了出去。她俩一边一个揪住了肇事者，江少芬恶狠狠地推了对方一把，何小兰就说：“这算什么嘛，撞了人屁也不放一个？！”

　　等梁雪珍、阿群、阿云等一班姐妹赶过去的时候，对方的十几个同乡已经围拢了过来。阿群圆睁怒目，大声嚷道：“你们讲不讲理？是不是要打架？”她是桃花冲女工中最健壮的，生得脸大身壮膀子粗，而且性格刚烈，最见不得同乡姐妹受人欺侮。

　　梁雪珍原也生气对方冒失和无礼，见她惊慌失措，眼睛红红的想哭，又见双方人声喧嚷，剑拔弩张，弄不好真会动起手来，便劝阻说：“算了，我看她也是无心的。大家不要冲动，不要搞出什么事来，快够钟上班了呢，不要忘记了厂规。”

　　一些老成的女工也走过来两边劝说，何小兰才气哼哼地放了手。

　　梁雪珍又扯了扯江少芬，江少芬放了手，一言不发地走回餐桌，拿起自己的饭盒又走回到那个女工身边，等梁雪珍醒悟过来，却来不及制止了，江少芬已经一扬手，把吃剩的半盒白粥全倒在那个女工身上。

　　那个猝不及防的女工“哇”地大叫一声，眼泪便流了出来。这回轮到她的老乡们不肯了，呼啦一声又围拢了过来。梁雪珍和众人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把火气已经冒了头的江少芬、何小兰、阿群拉开，对双方都好言好语劝阻了一番，这一场群架才没有打成。

　　何小兰拉着梁杏兰回宿舍换衣服，梁雪珍给梁杏兰重新买了一份早餐。等梁杏兰换好衣服回到食堂，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只好带着早餐，跟着梁雪珍急冲冲赶回车间去。

　　梁雪珍知道江少芬心情不好，没想到她把戾气发泄到那个倒霉的女工身上。梁雪珍暗自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劝解江少芬。

　　不用说，起因就是昨天上午，厂长和罗国俊陪着一个年青俊俏的姑娘在厂里参观，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也惹得江少芬心烦意乱。

　　罗国俊和那姑娘在车间里一露面，几乎全部吸引了江少芬的注意力。直到参观的人离去，江少芬却忍不住抬头对她们的背影多看了两眼，心里似打翻了五味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后来实在忍不住，便探过身子对梁雪珍说：“假的。”

　　梁雪珍愕然。什么假的？她搞不懂江少芬说什么。

　　江少芬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一脸的不屑。

　　梁雪珍会意了，脸一红，抿嘴一笑，不理会江少芬又低头干活。

　　当天，罗国俊便成为厂里新闻的头条。

　　女人们总爱发现新大陆，总有新话题。那个在厂里参观的姑娘，在人们的议论中，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姑娘是罗国俊的恋人，女朋友！

　　太明显了，那姑娘对罗国俊亲热的神态，亲昵的举动，妩媚的笑容，谁都看得出，如果没有亲密关系，做不出这个样子的！

　　不会是妹妹？

　　马上有人会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兄妹可以很亲密、很随意，但不会出现情难自禁、情意绵绵……算了，不跟你们这种爱情小白浪费口舌。谁要说那姑娘不是罗技师的女朋友，我赌50块钱！

　　……

　　江少芬越发烦闷。

　　罗国俊和那女人一进车间，江少芬就注意到了，那女人有身高，有身材，前突后翘，待看清了正面容颜，也是属于漂亮那一类。看衣着，还有她挎着的那个精致的小包包，还有她的举手投足之间，显露着不同一般的气质，那气质，嗯，好像有点高人一等的高贵味道？

　　那姑娘还化了一点淡装，更显得雍容华贵，总之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总之不是家庭富有之人，就是已经拥有权势的人！

　　江少芬觉得很沮丧，也很自卑……

　　传闻越传越多。

　　说那姑娘接了一个电话，突然中止参观，急匆匆的要离去。不知出了什么事要她亲自去处理？

　　又一条确凿的消息，那姑娘告别的时候，还吻了罗国俊！拥吻！不是那种客气的礼节的拥吻，情意绵绵的，写字楼前好多人亲眼见的！

　　还有，那姑娘是自个驾车。还听传说，那姑娘驾驶的车子叫做奔士，大奔士，比陈老板的宝马还要高档！

　　江少芬也越发的觉得发虚。光是那女人会开小汽车，就让江少芬自我感觉望尘莫及！还是个贵气的有钱人，来金马厂参观能让厂长全程相陪的女人，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光彩照人！

　　罗国俊，你是个大坏蛋！既然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为什么还要招惹我们？！

　　下了班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女工们都喜形于色，心情轻了许多。下班前班长们发布了通知，今天不用加班，可以喘喘气、歇一歇了。女工们一改早先那种急匆匆的沉闷气氛，变得有说有笑。只有江少芬还黑着脸，好像谁欠了她100块老是赖着不还！

　　梁雪珍还是和往常一样，沉稳地坐在餐桌边不急不忙地吃饭，江少芬却显得心不在焉。

　　梁雪珍心想，江少芬一定听见了女工们的议论，难怪江少芬来了情绪。咳，谁叫江少芬对罗国俊动了春心？

　　背后有人推了推自己，梁少珍回头一看，冯来娣拿着饭菜来到她身边，她觉得奇怪：“你没回家吃饭？”

　　“没有。家里人今天到乡下去吃阿姨的寿宴。”冯来娣在她和江少芬中间挤着坐进来，狼吞虎咽地大口吃饭。

　　江少芬往旁挪了挪，梁少珍却给冯来娣的吃相引不住笑了：“在家也是这样吃饭？”

　　冯来娣有一辆破旧自行车，一般都回家吃饭，极少在工厂食堂开饭，一年多来梁雪珍还是第一次在食堂碰上她。

　　冯来娣一楞，想了一下回过神来，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抹抹嘴巴，笑着说：“笑我食相不斯文？嘿嘿，没办法，我老爸死得早，家里穷，弟妹多，一吃饭都像打冲锋，养成习惯改不了啦！”

　　看江少芬无精打采想吃不吃的样子，便不客气地伸手拿过江少芬的饭盒，把白饭上面的几块瘦肉和青菜拨到自己的饭盒里：“瞧你没胃口，扒来扒去都吃不了几口，别吃啦，我帮你消灭它。浪费可是罪过，晚上我请你到我老友的大排档宵夜。”

　　江少芬笑了笑，站起身说：“累死了，吃什么都不香，你们慢慢吃，我回去冲凉睡觉。”

　　冯来娣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这么早？”看江少芬无精打采的，她用手碰碰梁雪珍，放低了声音，“阿芬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来了‘大姨妈’？”

　　梁雪珍边吃边点头，又说：“也难怪，这样搞法，铁人也难顶呢。”

　　冯来娣不禁气恼地说：“他妈的，上帝也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只让我们女人一个月受几天罪，男人就不用？！男女平等喊了一百几十年，为什么这个事男女就不平等？！男人一个月也受几天罪这样才公平嘛。嘻嘻，要真是这样，我可天天喊上帝万岁喽！”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梁杏兰咽下一口饭，巴眨巴眨着圆圆的大眼睛问冯来娣：“娣姐，你们在说什么呢？好深奥哟！”

　　这时何小兰一阵风似地来到餐桌边，拉上梁杏兰就走：“快快，今晚我有好节目……”

　　梁杏兰不满地甩开何小兰的拉扯，回头收拾自己的饭盒，嘴里说：“你有什么好介绍？！别糊弄我，上回你……”

　　冯来娣一本正经地对梁杏兰说：“別去，小心她把你卖了！”

　　梁杏兰满腹疑窦地瞧了瞧冯来娣，又瞧瞧何小兰，伸出手指着何小兰说：“你敢？！”

　　何小兰又好气又好笑，把梁杏兰伸到自己鼻尖的手掰下来：“娣姐跟你开玩笑呢，给你个棒槌你就当针（真）！告诉你，刚才我看见电影宣传车从厂门口经过，大喇叭说今晚放映《铁达尼号》。去晚了，怕没票卖了。”

　　“不去不去。”梁杏兰把头摇得乱晃，“什么铁号泥号，我才不上这个当呢。上回跟你花五块钱看个什么电影，男男女女搂搂抱抱打打闹闹，白花钱，没意思。”

　　冯来娣却高兴得跳起来：“今晚放映《铁达尼号》？太好了。雪珍，一块去看，我请。”看梁雪珍摇摇头说不去，冯来娣不高兴了，故意板起了脸，“这点面子都不给？这个可是好戏，荣获奥斯卡多少个提名呢！”

　　梁雪珍解释说身体不舒服，冯来娣只好作罢。她把自己的饭盒往梁雪珍面前一放，又走到梁杏兰身边，抢过梁杏兰的饭盒推给梁雪珍，拖上梁杏兰就走：“去去，今晚看电影吃宵夜，都是我请客。”

　　“我有钱，不用你请。我不想去……”粱杏兰嘴里大声嚷着，早给冯来娣、何小兰一边一个不由分说拖着走了。

　　梁雪珍回到宿舍，看见江少芬正懒懒的半躺在床上想心事，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管自收拾衣服去冲凉。

　　不是不喜欢看电影，也不是不喜欢和姐妹们一齐开心去玩，今天实在是提不起精神。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躭心着阿花呢，也不知阿花阿妈的病怎么样了，眼前一个江少芬又要死不活的样子。她倒希望像梁杏兰般无忧无愁就好了。

　　她又想起在桃花冲的时候，一知道乡里放电影，翻山越岭走一个多小时山路也兴冲冲的，一路走一路和姐妹们大声说笑，大声唱歌，多么开心，多么欢愉。好像那时候没现在这么多烦恼、这么多操心。阿花平时说话都是小声小气的，只有在山路上和姐妹们在一起，才放开喉咙大声唱歌，也只有在那时才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真希望阿花阿妈的病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