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桃花冲的姑娘们》(長篇小说)第四十八章 孤身走我路

　　江少芬磨磨蹭蹭地走到大门边，隔着铁栏栅和房火明说话：“你来干什么？”

　　房火明说：“来看你呀……”看江少芬別转了脸，忙接着说，“你阿爸生病住医院了，让我来接你回去……”

　　江少芬脸一下变得刷白，慢慢转回来，看了房火明好一会，又低下了头：“我不信……”

　　“哎呀，是真的，昨天晚上你妈哭得没了主意，让我今天赶早来接你回去。”

　　房火明嘴上装着着急的样子，心里早想好了，只要江少芬坐上他的拖拉机，他就把她拉回马头冲。他可不想让这朵艳丽的山花给城里人先摘了去，就是霸王硬上弓也说不得了，把生米做成了熟饭，这个从不拿正眼看他的山妹子，才会死心塌地嫁入房家。

　　“你骗人！”谁知江少芬不上他的当，眼睛像刀子般直瞪着他，“你编假话诅咒我阿爸，小心山神给你报应！”

　　她越发觉得，房火明那眼珠子直愣楞的坏模样更惹人讨厌，便恶狠狠地加了一句：“老一辈都说了，编假话诅咒人，上山山无路，下水水潭深。你还要小心大路上翻车，不死也重伤！”

　　房火明目瞪口呆，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老一辈那些封建迷信他倒不全信，平日里对別的女人说假话、谎话早已是家常便饭。只是山里人很忌讳诅咒，有仇有怨也只会拿砍刀去砍人，拿山锄去砸人，不会在口头上说些装腔作势的话。只在结下死仇，或是要拼命的时候，才会愤怒地吐出那些恶毒的诅咒。

　　“你不信就算了。”房火明恼羞成怒，不过他不死心，又说，“我等你到中午下班，你请好假就出来。到时候你不走，我可要回去了，以后不要埋怨我沒来接你。”说完，也不理会江少芬，掏出香烟低头抽起来。

　　看着江少芬快步离去的身影，房火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昨天接到表妹梁杏兰的信，当时便火冒三丈。

　　梁杏兰的信是这样写的：

　　房火明表哥：

　　你好！问候你家里人都好。

　　我是梁杏兰，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江少芬和厂里一个男人好上了。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快些想办法。

　　此致

　　敬礼！

　　表妹梁杏兰

　　XXXX年X月X日

　　信很短，不用一分钟就看完了，不过他不知道，梁杏兰写这封信差不多用了一个钟头，但他早知道江少芬不满这门婚事，平日里不大搭理他，两次订好日子，她就是推三阻四不愿嫁过来。

　　不过房火明蛮喜欢江少芬的，人长得漂亮，性格活泼。再说，山里人订了亲，从没有反悔的，除非人死了，或是犯了事给抓去坐牢，无缘无故退亲，是件伤风败俗很丢人的事，会给人戳背脊，会给人瞧不起。山里人虽然穷，但极守信用，一诺千金。

　　他原以为拖一些日子总会把她娶过门，沒想到江少芬会进城当了工人，而且当了工人以后，胆更大了，心更野了，城里的花花世界把她腐蚀了，忘记了祖宗传下的规矩、山里的习俗、做人的准则，订了亲，还要和別的男人好！

　　房火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找梁杏兰查问那个男人是什么人，要不要对那个男人采取什么行动。因为他也知道，他和江少芬并没有到乡政府登记，他和她的“婚姻”并不受法律的保护。这里是县城，不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城里人厉害着呢。

　　房火明心乱如麻，坐上停靠在一边的拖拉机又跳下来，用脚出力踩灭了烟头，没头蒼蝇般地在工厂大门外转了几圈，决定还是等下去。

　　他实在不甘心这个越来越让人眼热的美人儿从他手里溜走。他要好好想办法，让她和他有了事实上的婚姻，当然最好是名正言顺地结婚，那时他也可以考虑到城里来。小美人变成了小娇妻，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开拖拉机也要去摘一颗回来！

　　干巴巴、傻呼呼在工厂大门外等了两个多小时，中午下班时间到了，看着女工们潮水般从生产车间大楼涌出，大约是流向食堂，看着城里的女工推着自行车，鱼贯从打开了的小门走出工厂蹬车而去，瞪大的眼睛看累了，都是千篇一律的工装，头发长长的都是女工，看得眼花，就是认不出那期待的身影，连表妹梁杏兰也没见着。

　　后来，工人们三三俩俩成群结队流回车间，还是不见江少芬出现。看看手錶都快十二点半了，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房火明只好恼火地骂了一句脏话，气鼓鼓地发动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跑了。

　　房火明的意外出现，把江少芬的心搞乱了！

　　一整天，江少芬都无心干活，虽然情绪不好，工作上倒没有出现差错。下了班，虽然到饭堂打了饭，吃了几口，觉得没胃口就不吃了，独自离开了宿舍，走出了金马厂，漫不经心地向着县城走去。

　　江少芬需要不受打扰地想心事，想问题。

　　江少芬总觉得，好像有一个她看不见的囚笼，在束缚着她，甚至在伤害着她，令她总是伤神，令她总是在命运中，被动地接受，被动地反击……

　　是应该行动了，主动地行动，摆脱被动！

　　江少芬为自己的果敢有点激动起来。是得好好想想，想想……

　　梁雪珍吃过晚饭回到宿舍，没看到江少芬也不在意。自从决定了要学习时装设计，江少芬就不喜欢待在宿舍，嫌宿舍人多吵闹，影响她专心学习。

　　到了晚上快十点了，江少芬还没回来，梁雪珍心想，这妮子躲在哪里看书呢，回来还要洗澡洗衣服，弄得太晚会休息不好，影响明天上班干活。

　　梁雪珍下楼去找江少芬。

　　刚走出宿舍楼，迎面就碰上江少芬，梁雪珍高兴地正想说话，江少芬拉着她的手说：“雪珍，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好，你说。”

　　江少芬似乎迫不及待，拉着梁雪珍，就在楼下食堂外头的台阶上坐下来，说：“雪珍，我决定离开金马厂，离开这个地方。”

　　仿佛在耳边响起了一个惊雷，梁雪珍有点蒙了，好一会她才清醒过来，看着江少芬问：“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我要辞工，我要去上海。”

　　又是一道惊雷！梁雪珍都受到惊吓了，江少芬探过手，拉着梁雪珍的手，把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的想法诿诿道来。

　　我要去上海，我想好了，先去当裁缝店当学徒，从最基础学起，学习裁剪，学习缝制，偷师学艺，上夜校或者函授学习设计。我还要学习英文，雪珍你知道吗，英文时装杂志，罗国俊要使用汉英词典，才能勉强看懂，他也是自学的。在深圳他有条件学，上海是国际化大都市，资源和机会更多……

　　江少芬舒展胸臆，双眼闪闪发光。

　　江少芬紧握拳头，仿佛在向命运宣战！

　　我要走一条自己的路，何小兰敢于赤手空拳去当个体户，我为什么没有勇气去上海闯一闯？在深圳，我看到不少上海人开的裁缝铺子，当时我都有想法了。如果我不敢走出去，天地虽宽阔，我却老死在这个狭隘的地方？

　　梁雪珍呆呆的看着江少芬，仿佛不认识这个人。或者说，她被江少芬的思想和计划感到惊讶和憾动！

　　梁雪珍忽然想到，江少芬这番举动，和何小兰当初告诉她，说要离开金马厂去当个体户，此情此景惊人的相似，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梁雪珍又想，今天房火明来金马厂找江少芬，更是打击了江少芬，促成江少芬远离家乡？这样也好，江少芬有了学艺的人生目标，并不是意气用事，想到这里梁雪珍也想通了。

　　不过梁雪珍还是拉着江少芬的手，柔声问她：“你想好啦？”

　　江少芬神情坚毅：“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达目的誓不休！”

　　“好！我支持你！”

　　江少芬热泪盈眶，都想哭出来了。

　　原以为自己茕茕孑立，特立独行，原来梁雪珍理解她，梁雪珍毫无保留的支持她！

　　回想起进了金马厂一年多，梁雪珍对她发自内心的关爱，对她体贴入微的帮助，对她遭受危难的心急如焚，长途奔波挽救她于水火之中……

　　一点点，一滴滴，都涌上心头。现在，当她要孤身奔赴千里之外的上海，决心虽下，心仍忐忑之际，这个贴心、温暖的好姐妹，一如既往的支持她！

　　江少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滚而出！

　　在前往上海的火车上，望着飞驶变幻的窗外景色，默默地，江少芬在心里唱起一首她最喜爱的流行歌曲：

　　孤身走我路

　　独个摸索我路途

　　寂寞我内心

　　是谁在耳边轻鼓舞

　　我要唱出心里谱

　　我已决意踏遍长路

　　跟心中拍子

　　傲然独舞永没停步

　　孤身走我路

　　但信心布满路途

　　是痛苦也是自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