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桃花冲的姑娘们》(長篇小说)第四十九章 家书值万金

　　江少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金马制衣厂，离开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家乡，义无反顾地奔向更为广阔的天地。

　　罗国俊很干脆地批了江少芬的辞职申请，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怅然若失。他这时才算真正认识了江少芬，一个聪慧而倔强的漂亮姑娘。内心深处，他也祝福这个曾被命运捉弄的姑娘心愿达成。

　　江少芬的悄然离去，在金马厂里没掀起什么波澜。制衣行业是人员流动率很高的行业，今天你来了，明天她走了，一批批，一茬茬，很正常的，女工们对此都有点麻木了。

　　只有桃花冲的姐妹们，对江少芬孤身闯上海都有所触动。先有何小兰，后有江少芬，她俩都不甘于平庸，她俩都敢于和命运抗争……

　　姑娘们当中，只有梁杏兰的反应很平常。她只感到困惑的是，江少芬明确了要和她表哥解除婚约。

　　之前还没有和表哥解除婚约呢，江少芬和罗国俊就交上男女朋友了，厂里都传遍了，所以她才写信给表哥的。可是江少芬怎么忽然又不谈了，竟然异想天开，一个人就敢去上海！

　　梁杏兰最怕思考这些问题，好不容易盼到厂休日，找着何小兰说了她的困惑，她也没想到，这个和她最贴心的好朋友，竟然陷入了沉思，然后说，我不如江少芬，江少芬是好样的！

　　梁杏兰沉默了。大家都说江少芬做得对，对江少芬的勇气和胆量表示佩服，连何小兰都对江少芬竖起大母指，就是说，江少芬做对了，我的想法是错的？

　　梁杏兰想不出自己哪里错了，但她性格就是这样，想不通就不想，有时候不去想，忽然之间就想通了。所以她也就放下了心事，而且还有一件让她大为高兴的事，她收到人生的第一封来信！

　　梁杏兰高兴地一蹦一跳地跑回宿舍，搂着梁雪珍的肩膀笑着说：“珍姐，二兰写信来了！初中生就是不一样，写了三页纸，我头都想大了才写了一页。我真是好开心哟！你看这邮票，漂亮得很呢。”

　　梁雪珍看梁杏兰像过年般开心，也开心地笑了。接过信看完了折好裝进信封还给她，欣慰地说：“是啊，有文化和没文化就是大不一样。二兰学习成绩好，要好好鼓励她念好书。”

　　梁杏兰点着头说：“我要多存一点钱。只要二兰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我捱苦捱累也要供她。”她越想越兴奋，眼睛里放射着热烈的光芒，“等二兰和小妹都考上大学，我就把阿妈接到城里来。阿妈捱了一辈子的苦，我要接她到城里享享福……”

　　阿群和阿云正要出门，这时阿群便接上话说：“还要在城里找一个如意郎君……”

　　“我不找。”梁杏兰嘴一撇，决断地说，“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找男人？”

　　梁雪珍在她脸腮上轻轻一捏，笑着说：“傻女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找，他也会找上门的。姻缘到了，挡也挡不住的。”

　　长得娇小而性格活泼的阿云提醒说：“杏兰，现在读大学，一年花费也要六、七千呢。二兰真要考上了大学，别说接你阿妈出来，你供不供得起二兰读大学还是一个问题呢。”

　　“供不起也要供！”梁杏兰坚决地说，然后低头认真地数手指。

　　性格和阿花有点相似的阿娟，正好走来找阿群和阿云，看见梁杏兰数手指就想笑，更想到梁杏兰有时神经兮兮的，言行举止往往出人意表，也只有何小兰这个刁钻古怪的人才和她咬弦。原想看看梁杏兰数完手指会说出什么话，但阿群和阿云都急着去追看电视连续剧，只好跟着离开宿舍。

　　梁雪珍耐心地等梁杏兰嘴里喃喃地数完十个指头。其实时间也不长，梁杏兰抬起头说：“从现在起到小妹读完大学，刚好十年。”

　　她碰上梁雪珍鼓励的目光，又继续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那就等十年再接阿妈出来。阿妈今年多少岁？嘿，不知道，反正十年后阿妈也不会很老，刚好享福，嘿嘿，是享天倫之乐。”

　　“杏兰，你有这个志气，你阿妈一定开心死了。”梁雪珍动情地搂着梁杏兰的肩头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支持你，支持你实现这个梦想……”

　　谁知梁杏兰却摇了摇头：“你家比我家还多一个妹妹呢。珍姐，你也放心，我有能力也一定支持你。”

　　桃花冲出来的15个姑娘中，有3个出身纯女户。就是梁雪珍、梁杏兰和江少芬，而且三个都是当大姐姐的，都有家庭负担压力。

　　梁雪珍点点头：“好，好。咱们姐妹同心，你支持我，我帮助你，互相扶持，没有过不了的沟坎。”她拿出几枚漂亮的纪念邮票交给梁杏兰，“放在信里捎给二兰。真希望我们的妹妹都能读好书，考大上学，将来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漂亮的邮票让梁杏兰看得爱不释手。她找出零钱要给回梁雪珍，给梁雪珍瞪眼责备推回来，只好缩回手，想了想又说：“我现在就写回信给二兰。对了，珍姐，你也写信，好不好？不然，二兰有信，你家淑珍没有信，她会埋怨你的。”

　　“你说得太对了。好，我现在就写。”梁雪珍向梁杏兰伸伸出大母指，显得心诚悦服。

　　梁杏兰笑了，找出纸笔却拿着爬上自己原来那个空床铺，就趴着在木板床上写信。

　　梁雪珍就在床前窗下的桌子上给妹妹写信。

　　其实，自到了金马厂她就常写信回去。先是写给云珍，去年云珍初中毕业，阿爸说家里穷，供不起到县城读高中，梁雪珍接到云珍的告急信，请假赶回家和阿爸吵了一通，也没能让阿爸回心转意，气得她抱着云珍大哭了一场，心里恼恨阿爸，大半年也不回家一次。

　　云珍有勇气抗婚，私自走出大山投靠了姐姐，梁雪珍除了督促云珍学习，对留在家中的妹妹，倾注了更多关心。她已经和阿爸说过，不要再给妹妹们订娃娃亲了，待妹妹长大，她会负责妹妹的上学费用。考不上大学也不要紧，她会接妹妹到城里复读或打工。

　　阿爸乐呵呵地答应了。而且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嘴角都翘到耳边了。

　　梁雪珍于是就给淑珍写信，嘱咐妹妹好好读书，要是考上高中，这回她要和阿爸闹翻也不顾，一定会接妹妹到县城读书。梁杏兰说得对，为了妹妹们的前途，捱苦捱累也值得。几个妹妹都很争气，读书成绩都很不错，这是最令梁雪珍感到欣慰的。

　　宿舍静悄悄的，梁雪珍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又仔细看了一遍，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这是未婚夫寄回来的第三封信。

　　自从他寄了照片回来和写来了第一次的信，梁雪珍就和他有了书信往来。他的第一封信写得不长，只说遵嘱寄来照片，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些部队的生活，也问起梁雪珍的工作和生活，嘱咐她努力工作，有时间多学点技术和文化知识，注意身体。

　　没有情意绵绵的话语，没有哪怕是隐约的爱情表白。若是不相干的人捡到看了，也不过认为是同学、老乡、普通朋友之类的通信。

　　不过梁雪珍的心仍然感到很温暖，信里开头“雪珍”的亲密称呼，就令她感到脸有点发烫。

　　第二天她给他写了回信，一开头也写上他的名字，不像第一封信连名字也没写。她也简单的说了一下她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因为云珍这时已考上技工学校，并且到学校寄宿，她也把云珍逃避订亲的事告诉了他。

　　他又很快来了信，并且寄来了200块钱。这200块钱真可谓雪中送炭，因为梁雪珍正为云珍的生活费头疼。她原来存起来的一点钱都挪给何小兰了，幸好冯来娣伸出友谊之手，帮云珍交了学费。

　　梁雪珍知道冯来娣和何小兰的资金也很紧，但为了妹妹要上学，也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娣姐的好意，想着以后勤快和节俭一点，争取早日还钱给娣姐。

　　今天又接到他的信，信里充满了关心和鼓励，梁雪珍心里暖洋洋的。很小心地把信收好，这时想到他服役的地方是祖国的大西北，不禁神驰万里，想象着大西北的雄莽和蒼凉。那些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景象这时在脑海交织出现，但很模糊和不确切。

　　她想，以后能到那里亲眼看看就好了。电视里放映出来的天山、雪峰、湖泊、森林、草原，多美丽、多神奇啊！想到这个“以后”，梁雪珍又有点脸红心跳起来，忙找出衣服，挽起塑料水桶去冲凉。

　　趴着写信的梁杏兰很快就写好了给妹妹的信。这一次比写第一封信顺畅多了，大约是脑子里还存着第一封信的信息内容。她又摊开信纸准备写第二封信，不过这一次她挠头搔脑费尽脑汁，还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写好。连信封也写好了，她才满意地从上铺溜下来。走出房间，望着满天繁星，舒展了有些疲倦的双臂，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工厂的夜静悄悄的。走廊那头一间宿舍传出一些响动，梁杏兰这才醒悟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其他人。回头一看，房间里四张床的蚊帐都挂得好好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再往左右两边看看，女工宿舍有的还亮着灯，有的关了门窗，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声息。

　　梁杏兰忽然有点害怕起来，也不管门还开着，宿舍里的灯还亮着，拔腿就往楼下跑。直到跑进挤满了女工们的文化室，一眼找着了正聚精会神看电视剧的梁雪珍、阿群和桃花村的一众姐妹，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才算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