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回到寻仙村，沈熙靠在床上睡得正香，大约是等他等得累了，桌上的烛火都已快烧完。
把他放平盖好被子，思涯有些担忧。
以沈晏的反应来看，轻衣应当没有回仙界，而且以生死印挡下了自己徒弟被致命的攻击，约莫这会已经受伤。
目前来说，最好的一条路只有在这寻仙村停留，等到仙界的战乱结束后才能在做打算了。
就算是为了沈熙，他也一定要担当起应有的责任才行！
而此时的沈晏，已经来到了寒泉边，把手中的布包解开，轻轻的吻上了他的额头，声音温柔不已，“你让我入梦可好？傻子……”
像是听见了他的话一般，嘴唇触碰到的地方开始发出柔和的光亮，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一处山崖上，下面的白影正在和前方的八卦抗争。
周围的细线往下滴落着红色，离八卦中心不远处一把银白色的细剑正在往前递进，每进一寸都显得极为费力，而不远处的轻衣，脚步越来越慢。
右臂空荡荡的，左眼同样也带着空洞，身上早已数不清有多少伤痕，白衣被染成了红衣，仅剩的一只手依旧在飞速的掐着指决，看起来极为疲惫，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天元九星阵……”沈晏认出了这禁制。
怪不得他没有出现，原来是被这上古禁制给困住！
周围的九个八卦已经破碎了八个，这最后一个却怎么都无法推演出来，狼狈不堪的轻衣早已到达极限，能与天道斗成这样的，他已经算是第一人了。
身上的伤口还在增加，画影又往前推进了几寸，沈晏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唇齿微张，来自天道无形的压迫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一直以来除了小时候在南宫门见过自己师傅出手以外，其余时间看见的，都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在自己景云十三式大成后更是觉得应当和他不相上下了。
可如今心中震撼，他的师傅……竟然已经强悍到能与天道斗，而他仅仅因为这种压迫就难受不已，想要赶上他，或许遥遥无期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天元九星阵代表的就是天道，施术者利用天道遭到反噬，反之，对于妄图抵抗天道的，惩罚只会越来越重，故而世间习得此术的两人，一个只用了一次，另一个至死也未曾用过。
不知过了多久，画影终于插进了这最后一个八卦中，巨大的动荡声响起，金光渐渐黯淡，八卦停止转动，这阵中的细线消失，连带着屏障也一并撤去。
举世无双的轻衣上尊，以一人之力破掉了天元九星阵！
呼出一口气，轻衣把画影召回，松弛下来的他眼皮不停打架，半跪在地上以画影支撑着身子，正欲费力的站起身来，想要往仙界赶去。
就在这时，一种强烈的预感冲向沈晏的脑海，头不由自主的摇着。
不要……
师傅……不要……
双手抱住头，沈晏痛苦不已，死死的盯着下方的轻衣，眼睛瞪得大大的，心脏更是快停止了跳动。
瞬间，脑海中破碎的声音响起，轻衣定格在了原地，像是被无形的事物攻击一般，整个人重重的飞了出去，手中的画影落在地面，那山崖上的巨石被冲击力砸得粉碎。
一个圆形的物体从中飞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碰到画影停了下来。
而半空中一条突兀的细线上，刺眼的红色滴落下来，最后消失不见。
重归于现实，沈晏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麻木的迈着步子走向寒泉边，这里依然寂静无比，腾出一只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勾起了好看的笑容。
“轻衣……你是不是该起床了？”他问。
“你让我固定的桃树我已经固定好，花也替你浇了，出来的时候给清风谷布下了禁制，怕万一被攻上来破坏了我们家，你会不高兴。”
“我的师傅，怎么就这般蠢呢……居然会被小小的生死印给要了性命……”
“你为何不告诉我啊……那是生死印……”
脸上还挂着笑容，眼泪滑落掉下，沈晏一声声的低喃飘在寂静中，抱着他的手越来越紧，“你休得离开我！今生来世，生生世世，你都别想离开我！”
带着毅然决然，沈晏跳入了寒泉中。
他们生于寒泉，以这泉水淬炼出仙骨，在经历过常人不能承受的痛苦之后涅槃重生，依强度达到再生的状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这寒泉仙骨依旧存在身体中，几乎已经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就算是赌，沈晏也要与这天赌一把，若轻衣元神未灭，寒泉就还能淬炼出肉身让他活下去！
刺骨的寒冷传进身体和元神，抱着轻衣逐渐下沉，眼前的黑暗让他感到非常不适，极力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吻上了那早已没有温度的唇。
渐渐的，在沈晏渡去了仙气后，这片黑暗中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芒，原本平静的寒泉开始围绕两人转动，随着速度越来越快，那光芒也越发的刺眼起来。
身上的痛楚越演越烈，沈晏闷哼一声，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比起第一次淬炼仙骨时，这痛苦竟被放大了几倍，咬着牙坚持着，在不知过了多久后，一个模糊的人影飘在了他的前方。
“沈晏。”那人影声音虚无缥缈，听上去疲惫不已，“地府不收我，所以我又回来了……”
闻言，沈晏狠狠的咬上了冰冷的唇，泪水融进寒泉中，心口疼得比身体中的痛楚还要强烈，他的师傅……真的回来了。
元神归于头部，寒泉开始凝聚余下的部分，从脖颈到胸口再到肢体，加上沈晏渡去的仙气指引，没多久就连金丹都快形成完毕。
冷。
这是轻衣唯一的感觉。
好像被浸入水中，在那片黑暗中看见了一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周身刺骨的痛苦蔓延开，下意识的就向他抓过去。
水中荡起涟漪，对面的人随着涟漪扩散开来，双眼再次看见的依旧只有黑暗。
这是哪里？轻衣呆呆的寻思着，紧接着，对面又出现了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煞是好看。
“谢谢你，完成了我唯一的心愿。”少年拱手说道。
“心愿？”轻衣盯着他疑惑。
那少年站直身子，脸上笑容更甚，“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进入仙门修仙，谢谢你。”
说罢，少年的身影模糊起来，很快也消失不见。
被痛楚和刺骨折磨得蜷缩起身子，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那少年的话，很快便逐渐清明起来。
是了，他是轻衣，在和天元九星阵对抗的时候陨落在给沈晏的生死印下，最后看见的，是自己残破不堪的身子。
可如今在这水中，他的手脚完好无缺，金丹正发着微弱的光芒，除了有些疲惫以外，完完整整。
“沈晏？！”猛然往上看去，他给沈晏的生死印触发，这代表着他已经遭到了严重的攻击！
这到底有多久了？轻衣心口直跳，生怕再慢一些沈晏真的会出事，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游去，在看见光亮后跃出了水面。
胡乱的摸了把脸上的水渍，扫视过周围后，轻衣就愣住了。
这里不是寒泉，看起来倒是更像一处荒野，这水边杂草丛生，一团白色的毛球听见了动静转头看向了水中。
“尊上！”那毛球化为人形，喜悦难以言表，邪魅的脸上带着激动和兴奋，声音逐渐哽咽下来，“属下保护不力，请尊上恕罪！”
“付归雪？”轻衣更加疑惑，把双手撑地爬上岸，接过他递过来的衣物穿好，“我这是……”
没等他回话，抬手猛地摸向后颈，摸到了一朵莲花的印记，瞬间，红色的魔纹从莲花上延伸开来，爬上了他小半边脸颊。
付归雪见他走神，犹豫许久后才道，“尊上如今……已经是魔修了，修仙界恐怕……是回不去了。”
“修仙界？魔修？”
这两个词传进耳朵里，一段接着一段的回忆席卷而来，从沿溪村的洛家到重新看见沈晏，拜入三重天耀光堂门下夺得年试魁首，从广陵墓到云州墓，从苏离到花无影。
最后定格在了风雅会上的那个邪气的脸上。
正是这个人，对他说了最后一句，“再见，轻衣。”
怪不得他总觉得有些违和，自己断不可能因为听见沈晏的名字就收了他当徒弟，光是这一点他就郁闷了许久。
现在想来，原来不过是梦到了过去的事情，而他依旧还在这个所谓的修仙界中。
伸出手握了握拳，发现原本这具破烂不堪的身子竟然有了体修般的强悍，心中诧异不已，随即询问道，“我这身子是怎么回事？”
“尊上被人扔下这里，一直在沉睡，好像这泉与尊上以前所说的寒泉功效类似，加上尊上封住元神的封印破裂，被魔气滋养了肉身，才有了现在这般模样。”付归雪低声回道。
轻衣点点头，想不到这人界竟然还有和寒泉类似功效的泉水，虽说没了寒泉仙骨，可这肉身能容纳他的元神自己就已经很高兴了。
抬眼望向上方，脸上涌出杀气，叶闲！是时候来算算帐了！等杀了他自己再去解决沈晏的事情！
像是猜到了轻衣的心思，付归雪神色纠结，“尊上……已经过了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