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瑜走后，月霜轻就和李夫人一同到了李园开始炼制丹药。
卯奴的建议，听了并没有坏处，不听的话却可能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总归离出发还有一天时间，旁的事情都交予了李淑儿，两人正好可以将要用到的丹药炼制出来。
夜悔和五星楼被李淑儿带到了一个小院中，五星楼不知怎么与李淑儿交流，于是夜悔便也留下来为五星楼翻译。
之前因李淑儿来去匆匆，两人此时都还只在小院前厅里干坐着，一旁还有午奴和戌奴背靠背坐在地上。
李淑儿从傅子瑜那里回来之后，一进门就歉意道：“因这里发生的事情不便让我爹爹知晓，所以只能委屈你们暂时在此处。”
五星楼怀里抱着白色纱布包，两只手憨憨地举起来挥了挥。
夜悔笑道：“无事无事，这比梨花山可好了不止一倍呢。”
李淑儿道：“夜公子不是知道这地方是幻境吗？也见过它原本的模样。”
夜悔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幻境不幻境的，我也不懂这些，我就只相信自己所听所见，这里在我眼里不过是变了个模样而已。”
这幻境是一个地方，而幻境破了又是另一个地方，对于夜悔而言，全都是真实的，他也分不出其中的差别。
李淑儿垂着眸想了想，笑道：“这也不失为一种态度。”
“李小姐言重了。”夜悔在李淑儿面前总是拘谨一些，除了知道李淑儿抓了人的那晚，其余时候都十分有礼。
李淑儿点头一笑，“如此，我便说明我的来意了。”
夜悔道：“李小姐请说。”
方才李淑儿将他们放到小院就说要去送傅子瑜，根本没来得及说任何东西。
“我经师尊推荐，知道了这位……”李淑儿素手伸出指向五星楼，却不知其姓名。
夜悔一愣，拍着五星楼道：“这是五星楼，五兄弟。”
李淑儿一笑，“这位五兄弟，便是师尊所说的精通机关术之人吧？”
“五兄弟会的，可不止机关术这么简单，”夜悔抓了抓腰上的鞭子，“李小姐看我我这鞭子，也是五兄弟为我做的。”
五星楼站起身，把包裹往身前的桌子上一放，又解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带着两个滚轮却能平稳站着的小木车，木制的弩与箭，车与弩箭合为一体的攻击车，以及形似牛车、木鸢的东西。
都是些小物件，却极其精致。
李淑儿还是第一次见这些东西。
五星楼见她一脸好奇的模样，也十分开心，随手拿了一个就给她演示起来。
他把箭放到弩上，“咻”一声射出一箭。
李淑儿惊奇道：“这么小的东西，竟还能用？”
五星楼显得更开心了。
任谁见自己的作品被人认可，都会十分开心，何况还是李淑儿这般绝色佳人。
夜悔夸道：“五兄弟做的东西都是有实际用处的，与寻常摆饰可大有不同。”
李淑儿面色微红，她方才确实以为这些仅仅是饰品而已，“但即使是饰品，这也很了不起了。”
五星楼看着李淑儿，手往纱布包裹上一放，把全部的东西推向了李淑儿的方向。
李淑儿一惊，朝夜悔道：“这是何意？”
夜悔也不是很确定，问道：“五兄弟是想将这些东西赠与李小姐？”
五星楼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李淑儿推却道：“那怎么能行，这些东西一看便知花了多少心思，我是万万不能收的。而且这次，我也是有求而来。”
五星楼停了片刻，把东西又往李淑儿的方向推了推，又拍了拍胸口，比了个大拇指。
夜悔琢磨了一下，才道：“李小姐有什么所求就说，至于这堆东西嘛……我曾听过良物择良主，李小姐也一起收下吧，五兄弟定会为此十分高兴的。”
五星楼点了好几下头，朝夜悔比了两个大拇指。
夜悔挑挑眉，“我说的没错吧。”
李淑儿笑了，“五兄弟盛情，淑儿便收下了。”
五星楼点了点头。
夜悔又道：“那李小姐说的有求而来，是为何事？”
李淑儿将手一收，抿着唇，眉也微微蹙起，“是这样，我想请五兄弟做一些会动的人偶，不知能不能行……”
会动的人偶？
这可和那些小玩意不是同一个级别的。
夜悔略微迟疑地看向了五星楼。
只见五星楼在怀中摸索了几下，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到桌上。
是个关节明显的木头人。
这回连夜悔也惊呆了，眼睛盯着木头人手却使劲拍着五星楼的肩膀，“你这藏得也太深了吧，连我都不给看？”
五星楼没出声，怕吓到李淑儿，只伸出一只手指在木头人身后一推。
那木头人竟就动起来了！
一步一顿地，咔呲咔呲地向前走，又在快掉下桌子时停下，僵硬的转弯，又朝五星楼的方向走了回去。
李淑儿叹道：“好厉害！”
这比预料之中的强了不止百倍，太神奇了，比真人做的傀儡还神奇。
五星楼拿起小木人，递给了李淑儿。
李淑儿慎重地接了过来，道：“我会好好保存，多谢五公子。”
五星楼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客气。
李淑儿把木头人攥在手中，道：“我这儿却要更大些的，用来代替实物幻境中的真人，约莫五百个左右，需要的材料我会备好，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五公子可否……”
李淑儿停了下来，觉得这请求有些太过难为人了，“若是不行，一百个也好。”
五星楼摇摇头，伸手比了个五字，又点点头。
夜悔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朝李淑儿道：“五兄弟说五百个没事，他可以做。”
“当真？”李淑儿眼睛都亮了。
若是能做到，那往后实物幻境中的人便不必操心了。
五星楼点点头。
李淑儿立即道：“那我这就去备下材料，除了木材外，可还需要别的？”
五星楼已经做了这么多东西，工具什么的自然都已经备齐了，如今只需要木头，便什么都不必担心。
五星楼轻轻摇了摇头。
李淑儿站起身，行了一礼，“淑儿便在此谢过了，诸事了结后，必有重谢。”
五星楼急忙站起身，弯了弯腰，没有上去扶李淑儿起来，怕唐突了佳人。
夜悔在旁边悄咪咪看了两眼五星楼，才道：“李小姐不必多礼，这木料的准备以往都是我给五兄弟准备的，便让我同小姐一同去如何？”
事到如今李淑儿也不与他们客气，“那便多谢夜公子了。”
夜悔把桌上的包裹一收拾，似笑非笑地朝五星楼使了个眼色，边道：“这些我也帮李小姐带走吧？”
五星楼纱布下的眼神微闪。
“麻烦夜公子，”李淑儿又朝着五星楼行了一礼，“五公子，我将事情安排下去后再来拜访。”
五星楼开心地点头，将人送到院门口，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过了转角，他才进了屋。
直到走到没人的地方，李淑儿才开口问道：“夜公子，五公子的那身纱布，可有何缘由？”
原本李淑儿也不是多事之人，但五星楼帮了她这样大一个忙，她也想做些什么报答他。
夜悔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中了僵尸毒呗，全身的血肉都因为治疗而刮去了，如今还没复原呢。”
李淑儿从听到“僵尸毒”开始呼吸就停滞了，脚步也缓缓停了下来，整个人呆住一样。
夜悔走了几步才察觉，转过身来疑惑道：“李小姐？”
李淑儿勉强听到他的声音，强行扯出一个笑容，随意找了个借口道：“我的脚……似乎……”
“扭到脚了？”
李淑儿看似为难地点了点头。
夜悔急忙放下包裹，“你等着我。”
夜悔跑出了巷子，下一刻就借了一个小板凳过来，放在李淑儿边上，“李小姐你先坐着，我去李园里叫人抬轿子过来。”
李淑儿点点头，“多谢。”
夜悔就这么走了。
李淑儿移开脚步，靠上一边的墙。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被李夫人察觉的时候，傅子瑜责怪她的时候，甚至是李永丰中了僵尸毒倒下的时候……
李淑儿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
这一切的一切，她做的事情将导致的后果，她早就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有人会生不如死，有人会痛不欲生，有万万人会因她所做的一切下地狱。
可这一切，李淑儿并不是没有想到。
这些都是她的罪过，她以往从不在意的罪过。
在她心中，这罪过仅仅是代价而已。
没有什么比爹娘回到她身边更重要了，李淑儿以此作为警句一直提醒着自己。
李淑儿靠在墙上，脑中五星楼笨拙的模样一遍一遍翻过。
李淑儿歪了歪头，看着地上夜悔放下来的包裹。
如果五星楼知道就是她让他变成这样的，他大约就不会对她那般了吧……
可再来一次，李淑儿却觉得自己还是会选择爹爹娘亲。
李淑儿咬着牙，从衣袖中拿出方才放进去的人偶。
她之所以开始后悔，开始愧疚，大约是因为她如今已有了爹娘了吧。
目标达成，便开始想去挽回为了达成目的而舍弃的东西。
李淑儿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自己再卑鄙的人了。
夜悔叫了人回到小巷的时候，李淑儿并没有在那里，连带着包裹也没了踪影。
夜悔一时不知怎么应对，便舍了李园的人匆匆往小院跑了回去。
原本夜悔只是来碰碰运气，一来却见李淑儿就跪在院门前，而在她跟前的五星楼慌张无措不知如何反应。
夜悔跑了过去，“李小姐，你这是怎么？”
李淑儿垂着眼睛，看着地面，“有一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你们诚心待我，我，不想隐瞒。”
夜悔弯着腰想把人扶起来，“李小姐先起来，进去说吧？”
五星楼无声地点点头，伸着手一直虚抬着。
李淑儿却摇了摇头，“虽有些突然，但我其实就是僵尸毒的创造者，是你变成这般的始作俑者，”李淑儿抬头看五星楼，“如此，你还想我起来吗？”
五星楼的手一顿，夜悔也呆住了。
李淑儿闭着眼，“我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只是还是想告知你们，至少认敌为友之事，还是暂且免去了。”
她如今这样说，五星楼和夜悔也没有办法将她如何，她也不会任他们将她如何。
只是，最起码，不要再多增伤痛了。
她没有资格得他们真心以待。
至少这一点，李淑儿希望夜悔和五星楼能知道。
夜悔纠结着五官看着李淑儿，道：“虽说我也很惊讶，但是还没到那个程度。”
五星楼的手小心地扶住李淑儿的手臂，将她扶起来，又缩回手挥着，显然并不认同李淑儿的话。
夜悔道：“不说虚的，与我有仇的人我记得清楚呢，没有李小姐这号。”
虽说僵尸毒这东西就是因为李淑儿才会有，但这却不代表没有李淑儿就不会有僵尸毒。
这个道理，夜悔还是想得清楚的。
五星楼点点头，拍了拍夜悔的肩膀。
李淑儿捏着手指，“对不起……”
五星楼捡起李淑儿放在地上的人偶，往李淑儿的方向递了递。
李淑儿泪眼婆娑，呆愣地接过，握在手心。
夜悔道：“五兄弟说得不错，李小姐曾说的会好好保管，如今却将它放在地上。”
李淑儿不由自主地将人偶纳入怀中，“你们，难道不怪我？”
夜悔挠了挠头，道：“与此相比，我倒更想知道将僵尸毒用在我们身上的人是谁，”夜悔顿了顿，“当然李小姐做出的这种东西，也不能说是一点错处都没有。”
五星楼点点头，又点点头。
李淑儿沉默不语。
夜悔又道：“不过你现在是想放走幻境中的人才请五兄弟帮忙造人偶的吧？这个五兄弟应该不会拒绝的。”
一码归一码，一是他们的大仇不在李淑儿身上，二是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这样一来，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责怪李淑儿了。
五星楼又点点头。
李淑儿说不清如今的感受，咬着唇道：“多谢你们。”
又看向五星楼，“这回，我一定会好好保管。”
五星楼点了两下头。
李淑儿看着他们半晌，无话可说，便告了辞，离开了。
这回夜悔没有跟上，五星楼还是一样盯着李淑儿的背影直到她转了弯。
夜悔感慨似的拍了拍五星楼，“别看了，街上也见不到人。”
五星楼转过头，眼睛垂了下来。
夜悔道：“别难过别难过，咱们来这，本就不是为了这个。”
五星楼没有搭理夜悔的意思，直接进了小院关了门，不知是怎么个伤心法。
夜悔叹气，情窦初开一见钟情之类的东西，果然是天底下最最麻烦的事情。
另一边，傅子瑜出了寿福村之后几乎立刻就看到了一个带火的巨大脚印。
卯奴惊奇道：“那是什么？刚才还没有的吧？”
傅子瑜沉着声音道：“跟上去一看便知。”
说是带火的大脚印，其实只有脚心的地方有一点点火光而已，其他地方都是黑色。
沿着脚印往前，正是关关之前行走的路径。
几乎没有停歇，傅子瑜三人直接追踪到离鸣沙夜城五百里的地方，而后突兀地停了下来。
傅子瑜看向卯奴，指着眼前的路问道：“这是？”
像是画了一条线一样，这边一片生机，那边死气沉沉。
一开始到梨花山时，虽有行尸横行，满地尸体，但是周围的树木却保存的不差，山上也是常青，被破坏掉的仅有后来人为添置上的东西。
可是从这往后，却是真正的毫无生机。
黑色的土地，此时飘着还不太明显的雾气，见不到一点其他颜色，或许其中还藏着看不清的血迹。
带火的脚印在这里消失，往后像是阳光撒不到的地方，是永恒的漆黑之色。
傅子瑜面色沉重。
卯奴来过这里不下百次，已经见怪不怪了，“你们不就是为这个来的？鸣沙夜城五百里内，没有一个活物，消息不就是这样传出去的？”
白行舟皱起眉，他从鸣沙夜城出来时，可没有这样夸张的景色。
这样看过去，根本不是活物已经消失的感觉，更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什么活物，像是这里本就是一片荒芜。
傅子瑜目视前方，“脚印也已经消失了，要怎么判断方向？”
白行舟道：“不止前面，后面的脚印也消失了。”
傅子瑜往后一看，果然。
卯奴道：“公子当真要进去？这往后可能就看不见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