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瑜抬眼看向虚空,张口问道:“吓到了?”
他也觉得自己挺可怕的。
白行舟摇了摇头,没出声。
傅子瑜又接着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怕吗?”
白行舟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
傅子瑜却像是并没有想要得到他的回答似的,继续自顾自说着。
“因为,他以为我会像他对别人那样对他,”傅子瑜蹲了下来,仔细端详着图的尸身,“你说,他为什么会怕呢?”
他怕的,又是谁呢?
白行舟终于开口,声音还带着没有控制好的颤抖,“子瑜,可以……到我身边来吗?”
阵法是白行舟与傅子瑜一起建的,所以两人必须有一个人要在阵法外。
傅子瑜进来了,白行舟便必须在外面守着。
傅子瑜呆呆地站起身,闪身出了阵法,来到白行舟面前。
还没站稳,便被白行舟紧紧拥入怀中。
“谢谢……谢谢。”
傅子瑜笑着,“你谢什么?”
“谢谢你,”白行舟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愿意在这种时候,回到我身边。”
沉默半晌,傅子瑜的笑意不再那么自然,“你以为,我是那种会躲起来哭的人?”
又接着说道:“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不至于,不至于。
话说着,手却抬起来,回拥着白行舟,拍了几下。
刚要退出来,白行舟却叫他动弹不得。
又在下一刻,主动松开了他。
白行舟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唤道:“子瑜……”
傅子瑜看到他的表情,挑了挑眉道:“你莫不是又想要我来安慰你?”
本是一句玩笑话,白行舟却认真地摇摇头,问:“子瑜觉得,我的实力如何?”
“阿执……很强。”
“那,与你相比呢?”
傅子瑜看他一脸认真的神色,笑道:“这我还真不好说。”
白行舟平日里不怎么出手,大多数时候只负责布阵。傅子瑜在上次一起做雨伞之后,甚至都没见他再用过术法。
不过做伞的时候他倒是察觉出白行舟的控制力上佳,但实力如何却不能只看这个,而是要在战斗中才能有所显现。
所以傅子瑜只能说白行舟很强,但若是要拿来与自己相比,还是要比上一场才能知道。
只是这个时机,也不像是要与他比上一场。
傅子瑜没懂白行舟这个问题的用意。
白行舟见傅子瑜有些苦恼的神色,又开口道:“至少,并不弱小,是吗?”
“若你这算弱小,那这世间可找不出强大的人了,”傅子瑜顿了一顿,“不过怎么突然……”
白行舟打断道:“既然我并不弱小,那往后,子瑜觉得无助的时候,可不可以,来向我求助?”
傅子瑜呆住,没有回话。
“不要在那么难过的时候露出笑容,”白行舟直视傅子瑜的双眼,往他身上靠了过去,把下巴搁在傅子瑜肩上,“求你。”
傅子瑜控制不住自己地屏住了呼吸,好久才找到了呼吸的方式。
“阿执……”傅子瑜被白行舟抱着,双手缩了起来,眼神有些不知道往哪里落,“他们呢,古大哥他们……”
白行舟把他松开,看他。
傅子瑜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你怎么松开了啊?”
白行舟眼中闪过不解,“嗯?”
傅子瑜:……
我说方才那句话不是我说的,你信吗?
“那什么,我说阿胜他们呢,霜轻龙煞古大哥,哪去了?”
白行舟看了他半晌,终于笑了笑,挥手换了阵法内的视角,边道:“他们,似乎对西宫柔比较感兴趣。”
傅子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那边迷阵里的人不断变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行舟道:“似乎是龙煞。”
眼前的景象是围殴没错了。在一对一的单行迷阵中围殴,明显就是仗着有龙煞这个空间术士在而为所欲为。
与其他人一样,方才西宫柔入了阵之后就是一片黑色迷雾,可眼前一片漆黑却拦不住他一颗想要造作的心。
一开口就唤得可大声:“子瑜哥哥,你在哪呢,柔儿进来了哦~”
西宫柔并没有急着散去身边的迷雾,所以月霜轻等人只能听到声音。
月霜轻冷着一张脸,对众人道:“我对西宫柔,你们随意。”
说着便要下去。
却听龙煞道:“我也有点想。”
月霜轻凶他:“你想什么?”
龙煞怂怂地回答道:“可是其他人看起来好可怕,我不敢去。”
月霜轻抿了抿唇想了想,道:“你的术法在阵法里也能用,我们可以轮流。”
龙煞还没点头,江和胜就毛遂自荐道:“师父我也可以,我也想打他!”
古囚同情地往阵中看了一眼,然后举起了手,“既然如此,加我一个。”
这么多人想给他当打手,月霜轻自然乐见其成,还大方地掏出毒药,分发给在场的人。
“这个痒痒粉,这是痛哭散,狂笑粉,还有,迷药,他要是敢用媚术,就把他迷倒,再揍一顿。”
古囚把玩着手中的药粉,问道:“若是同时中了痛哭散和狂笑粉,会如何?”
月霜轻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又哭又笑,不过西宫柔没那么好对付,我给你们这么多包,你们要能让他中一包就算你们厉害了。”
西宫柔反应灵敏,直觉敏锐,一手好轻功,加上又有让人糊里糊涂就中了招的媚术。
他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龙煞点点头,“那我这就先进去把标记布上?”
江和胜道:“我也去我也去!”
古囚把人拉回来,“你别去。”
江和胜莫名其妙被人拉住,转过头,见是古囚,才耐着性子问道:“为什么?我和龙煞学了的,正是实战的时候。”
古囚道:“我怕你心智不坚。”
江和胜:???
江和胜面色一青,“你该不会觉得我会让他套住?”
那怎么可能?
就凭西宫柔那柔得可以打个结的腰?
他也可……
行吧他不可以。
江和胜狠狠拽回了自己的手。
古囚无奈道:“西宫柔不简单,不然你以为他缠了子瑜这么多年,为何还能活得如此自在?”
古囚示意他看看眼里冒着火的月霜轻。
若是西宫柔有一点点弱的地方,那光凭一个月霜轻,就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孩子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的师父、堂堂毒尊是个吃素的吧?
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
他的身高吗?
江和胜恍然大悟,悄声道:“我以为师父和他就是单纯的熟人呢。”
单纯的熟人?好家伙。
古囚拍了拍江和胜的肩膀,又把人往自己身边拽了几步。
月霜轻没什么好脸色,催促道:“快点。”
龙煞看向古囚和江和胜。
古囚挥了挥手道:“你自己去吧,对付西宫柔还是别拖家带口。”
龙煞重点抓错,慌道:“阿胜可不是我的家口,我是真没挖毒尊墙角!”
月霜轻一抬脚,把人踹进了阵法。
龙煞落地的时候,西宫柔还在娇声唤着“子瑜哥哥~”,啪一声被打断,黑色迷雾因龙煞的到来散开了些,又因为龙煞没了动作而迅速合上。
西宫柔却还没看清楚,“子瑜哥哥?”
边朝着这边走来。
他走得不快,离得老远龙煞就已经将所有标记做好,随时可以出阵。
西宫柔的脚步声很轻,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但奈何人家是自带定位。
“子瑜哥哥,是你吗?人家离你还有二十几步哦,你在那别动,等等人家~”
龙煞脑筋一动,突然想知道西宫柔见到他的表情。
反正标记都做好了,怂怂的龙煞一点不慌,还真就站在原地等人。
“子瑜哥哥,十步了哦,乖乖的,不要动哦~”
龙煞掐好手决,等西宫柔一出现,他就跑路。
西宫柔却在数到五步时停了下来,“子瑜哥哥,这里好黑啊,你和柔儿说说话好吗?”
龙煞绷不住了,他果然还是跑吧!
龙煞飞快地掐着手决的最后一步,却半道被人截住。
是谁!
还有谁?
西宫柔不知何时已在龙煞的背后,一手牢牢握住龙煞掐诀的手,一手在龙煞的胸前轻轻划过。
“这位哥哥,是嫌柔儿招待不周么?怎么才来,就要走了呢?”
龙煞脑子一片空白,手也已经僵住停止了动作。
嘴里轻轻地喊道:“柔……儿……”
西宫柔勾唇,刚要开口,却看见龙煞左手捏了什么东西。
“哥哥,你手里的东西,可以给柔儿看一眼吗?”
龙煞就将左手抬起,递到他眼前。
西宫柔定睛一看,骂了出声:“艹!月狗的东西!”
话还没落,就撤出了十几步远。
黑色迷雾被拨动,散开了些许。
外头看着这一条道的人总算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古囚看清龙煞的神情,立即道:“我去通知子瑜他们。”
月霜轻也看到了,却气定神闲道:“不用了,他已经自己清醒过来了。”
龙煞果然清醒过来了。
谁在醉生梦死时听到一句脏话和狗,都会清醒过来吧?
龙煞就一秒清醒,然后趁着西宫柔还没有再贴上来,迅速出了阵。
江和胜目瞪口呆,“太可怕了吧,你不是布一下标记,怎么就让他迷住了?”
西宫柔见人跑了,也没什么动作。迷雾再次封上。
龙煞也心有余悸,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想看看他看清我是谁的时候是个什么反应,哪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妈诶吓死我了。”
西宫柔没来得及给龙煞催眠,所以龙煞现在还留着当时西宫柔贴过来的记忆。
令人害怕!
啊啊啊!
龙煞抱紧了自己。
月霜轻一脚踏进了迷阵,用火烧开了迷雾。
西宫柔见到人,一点不惊讶,“月狗,真是,好久不见。”
声音却是没了娇媚,居然还有点像半个正经少年人。
月霜轻加大了火力。
一棵大树迅速生长,挤满了单行迷阵。
月霜轻冷笑,“火克木,白痴。”
“克与不克,可要看看实力,”西宫柔坐到树上,摇着腿,“你虽是条狗,却通人性,知道早春还冷,还帮我生了这么大的火。”
月霜轻笑,“我近来研制出的,刚好是一味没有火,就烧不起来的药,正愁着试药找不到人,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西宫柔一惊,挥手用绿叶隔在火与他之间。
却来不及了。
西宫柔觉得自己左脚脚底有些冷。
月霜轻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脚底有些冷?”
西宫柔道:“我这叶子也不是普通叶子,你以为连点毒都挡不住?”
西宫柔将右脚的鞋袜脱了,“这火烤得舒服,这鞋不穿也罢。”
月霜轻道:“不如将左脚的鞋也脱下来?”
西宫柔用树折成了木屐穿上,抬眼看月霜轻,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月霜轻笑着,“你若是不听我的,一刻过后,你就会脚底生疮,往后每个月今天,都会发脓然后破掉,然后继续生疮,”月霜轻顿了顿,“这个毒的名字,不如就叫,川流不息?”
西宫柔给另一只脚也换上木屐,却没什么不适的神色。
但也没了方才和月霜轻聊天的心思。
手指掐诀,木盖住了火,火熄灭。
西宫柔手持木剑,朝月霜轻攻了上去。
与此同时,木做的尖刺也紧随其后,朝月霜轻而来。
月霜轻一动不动,却在下一刻消失在原地。
西宫柔:?
大意了。
早知道月霜轻在这,他死也不能进这阵啊!
西宫柔不自觉地缩了缩脚趾,收回了木剑,朗声道:“月狗,你躲什么?还不出来跟老主人聊聊天?”
月霜轻被龙煞弄出了阵法,此时就在上头看着他叫唤,面带微笑。
古囚好奇地问道:“他为何不用媚术对付你?”
月霜轻心情不错,回道:“他的媚术对我没有用处,我还只是个孩子呢。”
江和胜指着自己,道:“若是师父是个孩子,那我能不能也跟着下去一趟?”
师父比他长几岁,他不就更是个孩子了吗?
月霜轻瞥了他一眼,道:“你下去也可以,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他就会武功尽失,然后……”
月霜轻笑得十分开心,“任人宰割。”
江和胜问:“不是脚底生疮?”
月霜轻道:“骗他的。”
龙煞道:“他就信了?”
“西宫柔最爱美貌,脚底生疮这种事,他忍不了的。”
古囚道:“所以脱了鞋,才是真的毒素入侵?”
月霜轻点点头。
龙煞感慨道:“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月霜轻脸一沉,没有回话。
八年前,傅子瑜十二岁,月霜轻十岁。
众门派举行少年术士比赛,白行舟在病中,傅子瑜便带了月霜轻一人前往。
就在那次,遇上了西宫柔。
西宫柔当时还是一副正常的少年模样,一见傅子瑜惊为天人,硬要缠着他先与自己比试。
当然,那时候只是单纯的术士之间的较量。
傅子瑜却十分守规矩,加上还要照顾年幼的月霜轻,就让他等到术士比赛当天。
西宫柔就走了。
可等他回过神,才发现他与傅子瑜并不是同一个赛场。毕竟傅子瑜人当时才十二岁,举办方怎么可能让他与二十好几的西宫柔一同较量?
光看年龄,这就是欺负人嘛。
这点傅子瑜并没有注意到,西宫柔却以为傅子瑜在玩他,气得在比赛当天直接给月霜轻套了麻袋带回了柳香门。
那柳香门是什么地方?
光看柳香门主修媚术就可以窥视一二。
傅子瑜一听闻消息,赛都不比了,直冲柳香门而去。
于是当时还是少门主的西宫柔得偿所愿,与傅子瑜打了一场。
可光凭术法,他打不过啊。
加上不服输,西宫柔就平生第一次用了媚术。
傅子瑜差点直接被他弄魔怔了,不知今夕何夕。
就在这时,年仅十岁的月霜轻因没了西宫柔看守,自己跑了出来。
见师兄有难,一股脑就把自己身上的毒药掏出来,全部往正在施展媚术的西宫柔身上倒。
西宫柔大受刺激,当场走火入魔。
从那往后,他见了傅子瑜就自动中自己的媚术,再移不开眼,就像是真的爱上了傅子瑜。
而他修炼的媚术越强,自己受的蛊惑就越深。
隔没多久,西宫柔便到无月霞谷说要求娶傅子瑜。
傅子瑜站在他面前,冷着一张小脸,说了一句“我是男子,你也是男子,如何娶?”
而后,西宫柔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傅子瑜对西宫柔的回应月霜轻并不知晓,只知道这人当初绑架了自己威胁傅子瑜,更是当着他的面欺负傅子瑜,看他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关键西宫柔还时不时刷存在感,给月霜轻恨得牙痒痒。
月霜轻也不是干吃饭的,就号召了无月霞谷众弟子散布谣言,什么屎盆子往他身上扣就对了,硬生生把人说成无月霞谷方圆五千里狗屎一般的人物。
一开始为着傅子瑜,西宫柔还给过月霜轻几个好脸色,即使月霜轻拿他试毒也只是躲开而已。
但从西宫柔再入不了无月霞谷以后,西宫柔就把月霜轻恨上了。
从那往后,二人就谁也看不惯谁。
傅子瑜面上带了几分笑意,道:“不会吧?我与他?”
白行舟却肯定地点点头道:“正常来说,不会有错。”
当时傅子瑜说那句“都是男子”时,白行舟就在旁边听着,后来又缠着傅子瑜问,这才知道了经过。
如今只是结合了月霜轻做的,一并讲给了傅子瑜,并无半句虚言。
不过……
“不过那西宫柔,确实可恶。”
傅子瑜不理他,他却死缠烂打了八年,在傅子瑜十八岁的时候,更是夜闯傅子瑜寝殿,直接被白行舟撞了个正着。
然后,打了个半死。
虽说西宫柔这厮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但是,白行舟才不会管他什么缘由。
居然敢夜闯寝殿!
别问,问就是想当场把人埋了。
傅子瑜见着阵法中,西宫柔靠在树边,古囚龙煞江和胜轮流出现,一人敲一下玩得不亦乐乎,觉得人似乎有些可怜。
开口又问道:“所以他在阵外时说是来帮我的,是真的了?”
白行舟严肃道:“柳香门中并没有正经的道侣,如果不是从小修习柳香门媚术,那么只要进了柳香门,就只有被吸干修为这一个下场。”
他才不是来帮你的,他是来娶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