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髯游和明游侠还在打着，阵法撤除也没有扰了二人的兴致。
而白行舟独自一人，此时已经站到音无面前。
音无，一身布衣，没有丝毫装饰，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梳起，随意插了一根木簪。若是没有那张让人无法忽视的脸，这实在就只是一个路人。
若见了这张脸，便能理解他为何常年戴着面具见人了。
这是张多么完美的脸啊，令人不禁心驰神往，又怎能将他忽视？
迷阵撤除后，音无便落到了树枝上，他也不急着动，便一直在树上坐着，直到白行舟到了他面前，一直盯着他看。
“我未曾见过你，”他跳下树，站在白行舟正前方，没有动作，“也不喜欢伤及无辜。”
白行舟道：“如果我是，来与你决斗的呢？”
“白眉国虽从不拒绝决斗，”音无看着白行舟的双眼，“但是这决斗，却是要有理由的。”
白行舟道：“你可曾去过秘境？”
音无：“自然。”
“凡是秘境，若不走过前面的小小森林，躲过或者打败前面的守护兽，那么，是无法见到最后的敌人的，”白行舟往前走了几步，“因为，没有资格。”
音无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你便是那个，所谓的，守护兽？”
白行舟唇微微勾了一下，“你说得不错。”
“公平对决？”
白行舟点点头，“公平对决。”
音无也跟着笑了，“既然如此，不如将你耳朵里的东西拿下来如何？”
“为何？”
“这个难道不是作弊吗？”
白行舟抬手掐诀，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树叶在音无身后飞落，树都要将将倒下。
音无回头看了一眼，耳边白行舟的声音响起——
“这是我的矛。”
音无回头。
又白行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这是我的盾，”顿了顿，“有何不妥之处吗？”
音无笑道：“你的盾，可能起不了该起的作用。”
“我知道。”
“你知道？”
白行舟点点头，“双重幻术，一重，音，一重，令，你原本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音无赞赏道：“你很厉害，很不错。”
他从出生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他所到之处，只要听得到声音的人，就会误以为听得到他的声音。
他的幻术，无处不在。
白行舟伸手拔了耳朵里的塞子，“多谢夸奖。可惜你我是敌人，而你，注定不会赢。”
“你确实该将它取掉，有些多此一举了。”
“我却不觉得，你让所有人都听到你声音的同时，自己不也听到了吗？”
骗人骗久了，自己可是也会上当的。
“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利用这一点对付我。”光这点，音无自己就可以脑补出一场诱敌大戏。
可是白行舟却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你说，我的盾起不了作用，不是么？”
音无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白行舟做了请的姿势，又道：“来吧，接下来，就是幻术师之间的对决了。”
音无突然抚掌大笑，“不错不错，如此一来，就是真正的公平对决了。”
没有一点点隐瞒的公平对决，不管是音无，还是白行舟。
白行舟眼前的场景突然变换，面前不再是梨花山上的乔木，而是一片空地。
空地上慢慢升起了一座华丽的擂台，有箫声在空间里缓缓流动。
“如此，你双眼看得到的地方，你鼻子闻得到的地方，你耳朵能听得到的地方，都是我掌控的世界。”
那个声音又道：“你能从这里走出来吗？”
“若是你能走出来，就是你的胜利。”
音无没了踪影。
白行舟道：“你认为你能凭借什么，将我留在这个地方呢？”
白行舟回头，擂台幻术，回头后，走七步，一步刀山，一步火海，一步洪水，一步猛兽，一步蒸笼，一步油锅，最后一步看刑，走完这七步，就是出口。
若这就是音无的题目，那这答案未免太过简单。
白行舟踏出了第一步。
“行舟？”
白行舟瞳孔骤缩。
不是刀山，是傅子瑜。
傅子瑜朝他走了过来，“行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白行舟看到傅子瑜抬起了手，朝他的头摸了过来。
该是十五岁时。
白行舟抬起脚躲了一下，却没有移开视线。
十五岁的傅子瑜身后出现了一把刀。
傅子瑜一无所觉，“怎么躲开了？莫不是这次出去太久，生我的气了？”
……
“来，给行舟带了礼物。”
刀举起来了。
傅子瑜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盒子。
白行舟看到自己缩小的手伸了出去。
傅子瑜的头被砍了下来。
血留了一地，朝白行舟的脚边蔓延。
白行舟还清醒着。
音无的声音出现了，“这个阵，叫做场景重现，方才你看到的，会一次一次发生，那个人会一次一次死去。回到擂台去吧，不会再有血流到你的脚边，他会一直美好地活着，会一直微笑，会，一直在你身边。”
白行舟眼中闪过厌恶，又往前走了一步。
傅子瑜又重新出现，再一次死去。
一次一次，又一次。
每走一步，都有血沾上白行舟的鞋边，都有一句“回到擂台去吧。”
白行舟终于停了下来。
傅子瑜摸到了他的头，一脸满足道：“行舟，我回来了。”
白行舟闭上眼，道：“这是第七步，我会接着走下去，”白行舟抬手抚过傅子瑜的脸颊，如情人般低语地呢喃道：“师兄，我走了。”
他看了七次，傅子瑜一次一次死去，又一次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笑着朝他走来。
白行舟将避回珠悬在空中，单手伸出。
“师兄，这一次，就由我来动手吧。”
白行舟的手穿过了傅子瑜的胸膛，一握，眼前的傅子瑜化为乌有。
一切换了个模样，回到梨花山，音无依旧站在原地，问道：“师兄是谁？”
“你输了。”
“嗯，你赢了，”音无没什么大的反应，似乎这样输了也十分寻常，“方才那个幻阵，我从未有一次走出来，所以，是你赢了。”
白行舟没有说话。
他又道：“可挚爱的人，就死在你面前，你走一步，他死一次，因为你走的那一步，他就会死去。你懂我的意思吗？是因为你，他才会死去，死无全尸。可你爱他，为什么你会继续走？”
音无自问自答，十分笃定道：“除非你正在为他而战。”
白行舟道：“心志坚定者，不会堕入迷幻之地。”
“你骗人，”音无往白行舟的方向走了几步，“你是傅仙的第三个师弟？”
白行舟没有答话，又道：“或许正因如此，才注定是你的失败。”
他在说音无心志不坚。
音无笑了笑，问：“你难道不出招？”
白行舟看他，“还没发现么？你早已经在我的幻阵当中。”
音无一惊，急忙往四周扫视。
什么幻阵，这里明明是梨花山。
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
白行舟的样子似乎比方才，要精致了几分……
音无明白了，笑道：“果然是我输了，什么时候？”
白行舟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了手，手心向上，往下扣。
一阵风吹过，白行舟的面色变得苍白，衣袍上也多了几分狼狈。
原来从一开始伸手开战时，白行舟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音无心服口服，“我喜欢制定规则，对遵守规则的人也向来遵守规则。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去找傅子瑜。”
“如此，你还有其他要事？”
音无道：“我只是觉得你真是心慈手软，决斗不论生死，若我是你，就将我杀掉，免得我去找你最爱的人的麻烦。”
音无话中的杀机若隐若现。
白行舟嗯了一声，冷淡地看着他，“不过你最好打消在这里对我出手的念头，别让你我都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为什么放音无一马？心慈手软？怎么可能。
白行舟在此之前损耗太多体力，方才的幻术已是勉强，如今已经没有余力可以对付拼尽全力的音无。
但若是音无想拼死一战，那白行舟也不会留手，最后的结果就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音无是聪明人，他的敌人也不是白行舟，没必要把自己埋葬在这不值得的地方。
因此，他只深深看了白行舟一眼，便转身走了。
白行舟也倒了下来。
再醒来时，便看到了傅子瑜的脸。
“……”像被人捏住了咽喉，白行舟没有办法说出一言一语。
他仿佛看到傅子瑜背后，那把即将砍下的刀。
没有办法多想，手已经伸了出去，握住。
别再一次……不要再一次……
龙煞慌得不行，大喊大叫：“哥！你抓我干嘛哥！”
刀是肯定抓不到的，抓到的是与傅子瑜一同等待白行舟苏醒的龙煞。
傅子瑜隔在中间。
白行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与傅子瑜之间的距离，傅子瑜却把十分的注意力都灌注在上面。
听到龙煞的声音，白行舟终于反应了过来。
方才的幻术，果然还是被影响了吗……
然而白行舟却没来得及懊恼。
因为他发现他离师兄，似乎……
好近！
都快要脸贴着脸了！
白行舟甚至可以感受到傅子瑜眨眼时跟着动的睫毛。
！
白行舟猛的一个后撤。
“叩！”
傅子瑜无意识地迅速伸出了手。
“嘶……”
“师兄！”
“傅尊主！”
白行舟身后就是一棵树，方才一慌，便重重地撞到了树上。
而傅子瑜，则伸手给白行舟的头当了肉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