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中鸦啼森然而起,突然窜出的浓雾如鬼魅般笑嘻嘻地缠绕在你身上,一双柔软无骨的手横亘摸索。
祝夷之心里一紧,脚下枯枝“咔嚓”一声折断。他往前方望去,远处黑黢黢不见去路,隐约瞥见一排排树干藏在浓雾中,如直立而静候人至的蛇。
迷雾中有一点莹莹绿光,祝夷之先是疑惑地看了几眼,而后猛然往回跑去。
他从未在迷雾林呆至深夜,这才想起迷雾林是有猛兽的,他虽不怕毒虫毒草,也可靠魔教所炼之药涂抹身上驱赶野兽,但药效总会消失,气味总会变淡,想来那点绿光便是野兽的眸子,它已经不声不响地跟了他一路了!
祝夷之心下了然,光凭他是无法返回魔教了,他所在之处距离魔教也有一天的路程,若是他身上的药效完全过了,他便会成为野兽的腹中亡魂。
知道了李承乾的软肋,要对付他很简单,现在最重要的是利用李承乾来解决身后的野兽,多一个人,多分胜算。
还未走到李承乾身边,远远就瞧见他前方蹲守着一只狮子,正虎视眈眈。李承乾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他拿剑横在胸前,杀气凛然,一人一兽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狮子伏低身子低吟着,前脚跃跃欲试,终于它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李承乾心下一惊,脚步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一下露了怯,狮子猛地往他身上扑去。
“看这里!”
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李承乾眼尖地看见有什么黑黑蓬蓬的东西往狮子身上砸去,狮子竟然破天荒地半路终止了攻势,反而转向那一团落在地上的东西。
李承乾一看,掷出东西的人正是祝夷之,只见他手上还拿着更大一捧,一边摇晃着一边诱哄性地将狮子往河边引去。
“过来啊,过来这里,这里还有很多。”
祝夷之一边后退一边用手中的东西引诱,那狮子伏在地上,不断嗅着东西留下的余味,最后竟然失了魂似的跟着祝夷之一步步往前走。
快到河边时,祝夷之突然将手里的东西往河里一扔,趁着狮子不由自主作出前扑姿势的时候,顺势一脚将狮子踢了下去。
河里剧烈扑腾了几下,很快涌出阵阵血水,李承乾正看得目瞪口呆,祝夷之突然一把拉住他道:“还不快跑,猫儿草还会吸引更多过来的!”
“跑去哪儿?”
“别问这么多,先离开这里!”
两人一路狂跑,山林间不断传来簌簌的声响,不知是他们奔跑发出的动静,还是别的什么野兽。祝夷之拉着他,时不时停下来摘点东西,最终两人停在了一个山洞前。
“快进去!生火!”
祝夷之将李承乾一把推了进去,就在这时,林内传来一声悠长阴森的“嗷呜——”,很快同样的声音便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地响起。祝夷之连忙脱下自己外袍挂在洞门口。
李承乾也不问什么,他也知情势危急,便立马遵照指示生火。洞里慢慢亮了起来。
祝夷之连忙将自己刚才在路上摘的东西一股脑儿往火里堆,火越烧越旺,两人在逼仄的洞口内被烤得满面红光。浓浓的白烟呛得人说不出话,但两人都没说什么,只是不断将火越烧越大。
林中的嚎声渐渐小了下去,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四周只剩一片死寂。
两人这才擦擦头上的汗,长长吁了一口气。
李承乾目含深意地望着祝夷之,他不说话,他在等他先说话。
终于祝夷之先开了口,“这些草药本该要好好提炼才能最大限度地规防野兽,但是我们没时间了。这火不能停,未来几日我们都只能各守半夜,而且这些草药只能防止部分野兽,真有其他的来了,还是得拔剑迎击。我一人返回不了魔教,你一人也下不了山,看来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了,我俩一同下山,我为你指路和规避危险,你护我周全,如何?”
李承乾经此波折,毫不犹豫道:“好。”
祝夷之又往火里扔了一把草药,小眉毛往上一挑,“那我们现在便是合作关系了,这几日你别再对我呼呼喝喝,我也不会找你麻烦,你若非要找不痛快,我可也不是吃素的!”
“同样的话也转附与你。”
火光整整亮了一夜。
第二日,晨岚初起,李承乾早早便拖着祝夷之起了床,两人急急忙忙开始赶路。
兴许是总算站了统一战线,李承乾对祝夷之不再时时防备,起码在食物上还是放宽了心的。两人勉强吃了些野果野菜充饥,便一刻不再停留。
李承乾虽然不招惹他了,但也是半分都不肯给祝夷之好脸色,他自恃为名门正派子弟,哪里能和魔教妖人同流合污。
祝夷之可看不惯他这样子,趾高气昂地拿鼻子看人,这到底谁教的,他堂堂一个魔教少主也没养成这性子!祝夷之当下就起了要整治他的心思。
当夜,祝夷之不知去哪弄了个石锅,像模像样地煮了一锅野菜汤,李承乾亲眼看着祝夷之喝了好几口,这才敢下嘴。
汤一入喉,一种美妙的香味便盈满了鼻腔,来势汹汹的鲜味更是席卷了所有的味蕾,李承乾腹中贫瘠了几天,这下突然涌进一股暖流,他舒服得四肢百骸都要舒展开来。
“这是什么野菜?”李承乾喝尽最后一滴汤水,意犹未尽地问道。
祝夷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用竹棍搅拌石锅里的汤水,笑眯眯道:“菜倒是普通的野菜,蛇也是普通的蛇,就是我手艺好……”
“蛇……”李承乾的眼睛一下睁得死大,下一刻,他还没张口,呕吐物就呛上了他的鼻腔,他登时吐了个昏天黑地。
祝夷之托着腮笑吟吟地望着趴在地上的他,关切道:“呀,小哥你这是怎么啦,不好吃也不要这么浪费呀。”
李承乾只喝了几口汤,却是把胃里的东西都给吐尽了,吐到后面胃里没了东西,便伏在地上一阵阵地痉挛。
好容易恢复了点力气,李承乾怒不可遏地上前一脚踹翻了石锅,然后抓起祝夷之胸前的领子,可手刚上去,还没说点什么,他突然觉得手下触感不对,低头一看,祝夷之怀里的蛇吃了痛,已经攀上他的手,吐着信子嘶嘶地威胁他了。
“啊——”
李承乾尖叫一声,好不凄厉。祝夷之在一旁语重心长道:“小声点小声点,别吓坏人家,它只是条天真烂漫的小草蛇,你对它温柔点。”
也许是祝夷之的模样实在太损,李承乾目龇俱裂,一把甩开手上的蛇便拔剑朝祝夷之砍去,好在祝夷之早有准备,伸手从布袋里又掏出一条往他身上扔去,嘴里只好声好气道:“别怕别怕,瞧你这么胆小,是该练练的。你看这些小蛇多么懵懂可爱,你就陪它们多玩玩儿嘛!”
说着又一连扔了好几条蛇过去,李承乾又惊又怒、又怕又累,竟然受不了刺激,扑通一声晕过去了。
祝夷之这可傻了眼了,马上就要天黑了,这玩笑可开大了。
“轰隆隆——”
祝夷之抬头一望,黑压压的云层上突然窜出一道闪电,呼啦一下劈裂了半片天空,仿佛只是一呼一吸之间,风云骤起,天色一下就暗了。漫天的落叶七零八落地扑面而来,祝夷之宽大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伸手挡出吹向眼睛的土,心里叫苦不迭。
“咕啾——”
有奇怪的鸟鸣从密林深处传来,如同婴啼。
望了望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李承乾,祝夷之暗道:“这下可真的玩脱了。”
晚来天欲雨,今夜恐难燃起驱散野兽的药草,唯恐腹背受敌,他们必须找到一处洞穴,一来为了避雨,二来也有处藏身。
祝夷之想了想,还是把晕倒在地的李承乾背上了。
这条路,越走下去,他便越不熟,若真没法找到山洞,今夜兴许能靠李承乾逃过一劫。
看了看肩上晕的毫无知觉的人,祝夷之忍不住叹道:只希望这小子不要帮不上忙,反而还拖了自己的后腿。
找了许久,脑门上时不时有几点雨滴砸落,祝夷之心里越发焦急,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在雨点恰落未急时,他找到了一方山洞。
祝夷之连忙躲了进去,毫不客气地将背上的人扔下,他连肩膀都没来得及揉一揉,便急急忙忙地开始生火。
不知是今日潮湿的缘故,还是他从未生过火经验不足,他点了许久都没能打起火来,眼见外头雨声渐大,已经有不少雨水溅入洞穴,祝夷之连忙收起草药,用身子挡着洞口,继续埋头生火。
李承乾仍旧昏迷不醒,祝夷之打了许久只见火星不见火起,当下忿忿地将火石往李承乾身上扔去。
过一会儿又默默地将火石捡回来。
雨幕中隐隐传来些许异响,祝夷之竖起了耳朵,很快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狼嚎。
“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