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生气啦,这里风景多好。”
从方才高渐飞拿祝瑄之打趣以来,那人就恼了,半天没有理他,惹得高渐飞十分懊丧。
两人来到了果园,正是高渐飞一心带他来的地方,这里天然生长着许多果树,大雪纷飞中成片树上却硕果累累,实在是一派奇异又瑰丽的景象。
祝瑄之一看见便愣住了,忍不住往前迈了几步,凑上去看清楚。
“怎么会……”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远处一片白雪无垠,正是粉雕玉琢的世界,月光撒散在一片白茫之中,雪光又与月光交接,照亮了半个黑夜。眼前三五棵高大的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苹果,几乎垂到了地下,远远望着像是悬着数百个红色的小灯笼。低矮的桔子树长成了宝塔的形状,点点橙黄缠绕而上,顶上一点银白,恰如烈焰与冰雪,冰火交织缠绵。
祝瑄之一边惊叹一边往前走去,红色玛瑙般的莓果,紫色宝石般的葡萄,还有黄杏、青李、蜜桃,这些本不该在此季节或同季节出现的水果却堆了个满目琳琅,看得人目不暇接。
“怎么会?!”他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身后轮椅上的人,惊讶地叫出声。
高渐飞似乎预估了他的反应,笑回道:“吃惊吧,我刚看见的时候也很吃惊,圣归山确实是处宝地,崖底天然一片净土乐园,丝毫不受季节影响……”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神秘道:“还有更奇的呢。”
仅在下一刻,雪地下不知有什么东西在顶弄,没一会儿,雪地上隆起一个小包,祝瑄之好奇地过去看,还未走近,小包突然舒展开来,莫名生出了两只耳朵,一蹦一蹦地跳走了。
“兔子……”祝瑄之四处望了望,看见一瞬间满地蹦跶的雪团,惊道:“好多兔子……”
身后的人随手就抓了一只,兔子被提着耳朵,四只脚蜷成一团,提着它的人笑道:“这些家伙常年养膘,一身肥肉,跑也跑不快。我刚来的时候它们蠢得很,一看见我就上来啃衣服、头发,赶都赶不走,烦人得很,还老是把果子啃得东一口西一口,后来我抓了好几只做了兔毛毯,从此它们看见我就跑。”
祝瑄之过去接过兔子抱在怀里。肥肥圆圆的一团,一被搂住就不动了,整个脑袋埋在一身绒毛中,只露出红红的耳朵两尖,笨拙可爱。
“啊——”
突然听得一声惊叫,高渐飞疑惑地望着他,只见祝瑄之双手抱胸,脸上有些可疑的微红,而怀里那团早已蹦下去,扭着肥肥的屁股不见了。
高渐飞挑眉道,“怎么了?”
祝瑄之没回答,只“腾”地转过去背对他,身后人顿时了悟,忍笑道:“明天吃烤兔子吧,顺便把毛毯做大些。”
正要回头,突然又听得身后人道:“被啃疼了吗?要不要帮你揉揉胸口?”
祝瑄之动作一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前方最大的是一颗苹果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枝叶繁茂,颇有遮天蔽日的气势,祝瑄之正是向着它走去,身后的人也推着轮椅跟上来了,星空下天地一片寂静,唯有脚步声与轮子转动声交替作响。
身后的人突然说话了,“瑄之,我想吃苹果。”
祝瑄之此时已经走到了树下,听到话语,伸手便要摘,身后人却道:“长在中间的才好吃。”
祝瑄之啐他一句,“事多。”
身后人笑得一脸坦荡,“以后事更多。”
祝瑄之哼了一声,嘴角却止不住上扬的趋势,他慢慢爬上树,树干生得极为低矮,树枝又多,毫不费力就踩了上去。
高渐飞摇着轮椅慢慢走近,伸手指着,“要那个,又大又红的,肯定甜。”
祝瑄之伸手摘了,正要下去,那人又道:“还要呢,多摘几个。”
“事真多。”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将苹果扔到下方的人怀中,然后伸手摘另外几个。
下方的人笑吟吟的看着他动作,然后又道:“摘好了就下来帮我削皮,把籽挖掉,还要雕成花喂我。”
话音刚落,一个苹果直接朝他脸上砸来,树上的人微含愠怒的声音传来,“爱吃吃,不吃滚。”
高渐飞朗声大笑,“以前有人吃颗枣子都要我削皮雕花呢,你猜猜是谁?”
正笑着,突然头上落下一大片雪,一看正是树上人在晃动枝干。看着高渐飞被冻得脖子缩成一团的样子,树上的人也笑了,声音清泠,却透着十足的笑意,“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你要是学那个人这么事多,迟早饿死你。”
有雪屑也落到树上的人身上,眼角眉梢都挂着,没一会儿便融了,湿漉漉的温软清澈,尽是如洗的干净剔透。
树下的人望着他,心随着雪一道融化。
“过来吧,”高渐飞朝他伸出手,“冷不冷?”
没等祝瑄之回话,他又道:“我好冷啊。”
树上的人果然下来了,抖了抖身上的雪,他拿着几个苹果慢慢走过去。
高渐飞掀开自己身上的毛毯,“快进来,好冷,要你的披风一起盖着才暖。”
祝瑄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钻了进去,坐到那人腿上,紧紧偎在他怀里。
高渐飞拢了拢祝瑄之的披风,又收紧了身上的毯子,这才将轮椅转个方向,面朝着漫天群星。
今夜无雪无风,有星有月,一道流星倏地从天边划过。
祝瑄之借着雪水擦了擦果子,正要递给高渐飞,突然有什么东西猛地冲上来,速度极快,踩着高渐飞的脸就跑了,两人皆是大为惊异,定睛一看,只见前方雪地上站着一只怀抱苹果的松鼠,眼睛骨碌碌地往他们这望了一眼之后,甩着大尾巴就不见了。
高渐飞苦笑着擦去脸上粘着的毛,道:“忘了告诉你,这里动物好多都不怕生,喜欢抢东西和欺负人。”
两人相视一眼,对他们被一只松鼠“打劫”的事实哭笑不得。
高渐飞突然想到什么,指着不远处一个洞穴道:“对了,我以前是住在那里的。”
祝瑄之闻言望了望,有些奇怪,“这个洞穴这么近,你为什么现在住那么远?”
高渐飞苦笑道:“你知道这边的动物有多不好惹了吧,洞里还住着几位大爷呢,以前它们还小,好对付,这段时间越长越大,我应付不过来就跑了。”
“住着什么?”
“你还是别知道了。”
祝瑄之看见他哭笑不得的神色,想了想,不问了,专心躺好。
两人都在看星星,看着看着,高渐飞仍在看星星,而祝瑄之却忍不住看向看星星的人。
以往也是这样,祝瑄之本来以为自己尤爱星空,可他后来才发现高渐飞比他爱得更甚,高渐飞可以一眨不眨地望上许久,自己却总会忍不住掉转视线,也因此高渐飞从来没发现与他一道的人其实没在望天,而是在望着他。
可今夜不知为何,高渐飞突然一反常态地低头,恰好对上一道直直的目光。
微愣之后,他笑出了声。
“我突然发现,星星不好看了。”他笑弯了眼,紧了紧揽在腰间的手,“起码没你好看。”
祝瑄之没说话,只有唇角忍不住有些上扬。
上方的人突然又道:“你知不知道你刚出生那会儿,脸还没苹果大,但是红不溜丢的,像猴子屁股。”
笑容一僵,祝瑄之一把推开他。
高渐飞还忍笑道:“眼睛也小,像没睁开似的,我那时老以为你在睡觉,结果我一抱你就蹬我脸,好几次都把脚丫塞我嘴里。”
祝瑄之更恼了,气得就要起身,轮椅上的人却拽着他不让走,接着道:“我那时也小,瘦不拉几的,偏偏照顾你的活儿老是轮到我。我找跟绳子把你往背上一绑,风一吹差点倒,而你每次都故意把我往前推,我一摔你就笑,还使劲揪我头发。我那时就觉得,你长大后肯定了不得。”
祝瑄之想到这画面,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
“后来你更了不得了,知道我怕蛇怕毒虫,每天就趁我不注意往我衣服领口里扔虫子,时间长了被你吓得都不怕了。我说这些你肯定不记得,那时你才四五岁,还穿着开裆裤满山跑。”
高渐飞说着,一边慢慢将祝瑄之拉入怀中,后者也没有过多反抗,只由着高渐飞便动作边道:“再后来,你就越长越大了,八九岁之后就不爱理人了,我去逗你,你总拿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后来我发现你看谁都像是在看傻子,我想啊,这小子真是了不得。”
祝瑄之斜睨了他一眼,而高渐飞则故作惊讶道:“对!就是这样的眼神!真是的,从那之后你就不爱笑了,我越逗你你越不笑,我后来想了一个办法,不过怕你生气不理我,一直不敢用。”
“什么办法?”祝瑄之忍不住问道。
高渐飞回以神秘一笑,然后猛地伸手挠祝瑄之敏感的两肋,才一动作就让怀里的人连连惊叫。
“别……别……哈哈停手!我生气了哈哈哈哈!”
高渐飞可没饶他,专挑肉嫩的地方下手,刺激得身上人眼泪都出来了,疯狂扭动。
“咔嚓”一声,两人心头同时暗道不妙,果然下一刻,轮椅塌了大半,两人摔到地上。
还未等他们站起,高渐飞敏锐地听到洞中传来动静,大叫道:“糟了!把它们弄醒了!”
祝瑄之还在疑惑,就见几个圆滚滚的黑白相间的团子从洞里飞快滚出,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两条腿已经被一左一右的两只熊猫抱住了。
高渐飞急道:“快跑!这些家伙抱住就不撒手,洞里还有更多,快跑!”
说着他也在驱赶要靠近自己的几只。
祝瑄之哭笑不得,望着脚下那两只看起来绵软无辜的动物,狠了狠心把他们踹开,后者被踹得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又粘乎乎地凑了上来。高渐飞已经坐上了轮椅,朝着祝瑄之连连招手道:“快!快跑!”
祝瑄之后知后觉地冲上去,推着他便跑,身后果然又多了好几只大大小小的熊猫,追着他们就要抱腿,死活不肯离去。
两人一路狂跑,跑着跑着,不知谁开始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天地间都是快意。
如果幸福可以预支,祝瑄之肯定,他一世的幸福兴许都在这几日用光了,从前和以后,他再不敢想象还有更加过份的幸福。
两人一路跑一路笑,一路摔一路滚,回到洞中的时候,轮椅已经破了大半了,高渐飞将它扫向一边,脸上笑意未褪:“明天再做一个。”
祝瑄之过去帮高渐飞拍身上的雪花,后者同样也帮他拍,拍着拍着,手开始不规矩地滑到两肋,祝瑄之被两只手挠得直痒,一边躲一边抖,很快两人又滚做一团,雪花融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上,衣服湿了一片。
“好冷……”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后者随之附和,两人不再打闹,乖乖脱去浸水的外袍躺在床上。
床很小,毯子更小,没躺一会儿,黑暗中有人嘟哝一句,“明天是该抓几只兔子了。”
有人不知想到什么,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悄悄凑到身侧人耳边调笑几句,惹得毯下又是好一阵乱打乱动,风进来得更多了。
“不行,太冷了,毯子小,你睡我身上来吧。”
身侧一阵沉默,而后慢慢响起了窸窣的动静,没一会儿,胸前枕上了一个脑袋,有人低头在怀中人头顶上亲了一下,而后笑着往后躺平。
夜深了,呼吸声逐渐在洞中响起,温暖完全裹住了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突然传来一个微哑的诱惑声音。
“想学做坏事吗?小魔头。”
上方的人身体一僵,呼吸顿时屏住了。
伸手捏了捏怀中人的耳垂,指尖传来发烫的温度,有人轻笑一声,猛地将人往身下一压……
“我怎么会觉得你是小魔头,你分明是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