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的是杨明军的第三个老婆田盼,以及她和他生的女儿杨家霏。
田盼看到杨家林一愣,原本想说什么的,一听到里面有杨明军的声音,仿佛苍蝇嗅到了血,立刻急不可耐地从他身边挤了进去。
堵到他一次太不容易了。
剩下杨家林和杨家霏这对不熟的同父异母兄妹面面相觑。
杨家林发现杨家霏又长高了,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已经快到自己下巴了,就是瘦,竹竿似的,巴掌大的小脸,衬得那双眼睛更大了,才多大一点啊,眉宇间却全是忧郁,看着他怯生生地叫了声:“哥。”
原本怒火攻心的杨家林立刻心软了下。
杨家霏是个苦命的孩子,听力先天性缺陷,得戴耳蜗。偏又摊上田盼这个妈,离婚后天天拿她当工具找杨明军要钱,要到钱转身就输在麻将桌上。
杨明军是个生意人,一次两次便罢了,次数多了也烦,能躲就躲,躲不了就随她闹,要十次能给一次就不错了。
这不,身后很快就传来了吵闹声。田盼声音尖利,带着哭腔:“你还好意思和我提抚养费?现在物价都涨成啥样了?你那点抚养费够干什么的?你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纸糊似的,三天两头上医院,早知道这么难养活,当初不如生下就把她掐死了......”
“不要听!”
杨家林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捂住了杨家霏的耳朵。
杨家霏却把他的手拉了下来,说:“没关系的。”
又说:“我早习惯了。”
杨家林呆呆地看着她脸上和年龄不符的表情:平静、麻木、绝望,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心像被针猛地扎了一下,正要说什么,身后传来了更激烈的叫骂声:杨家蓉替父上阵,和田盼掐了起来。
两个中年女人的骂仗不堪入耳,带着生殖器的脏话满天飞。
杨家蓉战斗力爆棚,一来要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二来她是打心眼里恨田盼这个贪婪无耻的女人,从她父亲口袋里掏钱跟抢她自己的钱有什么区别?
田盼逐渐不敌,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个不争气的女儿,刀片般的声音传了过来:“杨家霏,你死哪儿去了?还不进来?”
杨家霏瘦弱的身体一哆嗦,赶紧往里面走。
杨家林拉住她,把身上的现金塞到她口袋里了,低声交待:“别告诉你妈!”
田盼打起麻将来什么都不顾,有段时间,麻将没胡前不肯给杨家霏早餐钱,怕晦气,把孩子饿得嗷嗷叫。
杨明军知道后大怒,动了心思想把杨家霏的监护权要过来,还咨询了律师,后来不知道怎么又不了了之了。
杨家霏乖巧地点头,小声说:“谢谢哥!”
两行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突然纷纷而下,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杨家林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好学习,四年后你就可以考大学了,到时报远一点,越远越好。”
摊上这么个妈还不如没有。
“考上大学会不一样吗?”
杨家霏仰脸,泪眼朦胧地看他。
“会!咱们这个家是奇葩,是个别现象,世界还是美好的。”
“真的?”
杨家霏眼中瞬间就有了光。
“杨家霏!”
田盼暴怒的声音再次响起。
“真的!”
杨家林摸摸她的头,转身就走,唯恐晚一秒就被她发现自己在说谎。
这样丑陋黑暗的世界,生小孩跟造孽有什么区别?
悲愤绝望的情绪持续了一路,直到在小区门口遇到了周心慧。
周心慧刚好同一时间从出租车上下来,看到他远远叫了一声。
杨家林扯起嘴角勉强对她笑了下。
“咋了?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周心慧立马发现了不对,打趣他。
“没什么!”
杨家林闷闷地说,一脚把地上的小石头踢出去老远。
“怎么?信不过姐?”
周心慧逐渐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他天天嘻嘻哈哈的,从没这么颓废过。
“真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没劲的!”
“什么没劲?”
“什么都没劲!姐,你说人为什么活着?要是自己能选的话,你还会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吗?”
这么沉重的话题?
周心慧吓了一大跳,仔细看看他的脸色,柔声道:“是不是和戴瑶有关?实在不行你再找她谈谈,没什么过不去的。”
“和她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
这话把杨家林问住了,他顿了下,想了想,叹气,“和这个世界有关,这个世界太他妈的操蛋了!”
声音骤然发狠,让周心慧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这个弟弟没正形,永远都在嘻嘻哈哈,原来还有这么黑暗抑郁的一面。
她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杨家林也没再说话,两人默默往前走了几步,一转弯,看到了他们的小院。
小院里的蔷薇长势甚好,已经爬上了墙头和院门,枝叶茂盛碧绿,娇艳的花朵和蓓蕾繁星般点缀其中,在破旧的小区里格外打眼。
此刻,夕阳西下,红霞满天,院子的铁栏门上开了朵怒放的黄色蔷薇花,旁边有两张灿烂的年轻脸庞。
金琳琅和一个单眼皮、头发烫得跟方便面似的男孩子,一个在里,一个外,正隔着一道门聊得开心。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两人突然一起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笑得比旁边的花还灿烂。
整个场景跟宫崎骏的画似的,美好、治愈。
周心慧心中触动,看了眼杨家林,意味深长地说:“喏,这个世界也有好的时候,并不总是破破烂烂。”
说话间,人已经走近了。
金琳琅一看到她就收住了笑,站直身体叫了声:“姐,二哥。”
看他们都在打量唐世安,又赶紧介绍:“这是我店里的同事,在附近办事,顺路来看看我。”
“哥哥好,姐姐好。”
唐世安和他们打招呼,很有礼貌的样子。
“你好,怎么不进去聊?”
周心慧对他印象挺好,客气地说。
金琳琅表情像见鬼了一样,她又不保护隐私了?
“不用了,我还有事,走了,再见!”
唐世安说走就走,把胳膊下夹着的滑板往地上一扔,熟练地踏上去,哧溜一声就滑远了。
傍晚的风兜起他白色T恤的下摆,鼓涨涨的,衬得少年愈发意气风发。
“怎么样?挺帅吧?”
金琳琅看他俩的目光紧紧追着他的背影,得意地说。